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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邪丝毫不觉吃亏,自然而然的就接了:“生前不曾在一起?死后居然如此寻觅,姐姐可算是个痴心的人了。”
女子出神了片刻,开口道:“妹妹前世,和怀中人可在一起了?”
辟邪一怔,陷入了沉默。
女子见她如此,微微摇头:“你我都是可怜人。我生前爱一人而不得,纵母仪天下富贵至极,也从不快乐。”
怪不得穿着如此华贵,原来是个皇后。辟邪责备道:“你嫁给了皇帝?那万不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对那皇帝也不公平。”
女子道:“我也是没有法子,父母之命违抗不得。何况伴君如伴虎,我在深宫苦熬一生。而他拒绝了我为他谋取的官职,远赴沙场。不久便听闻他兵败,生死未卜,从此不复相见。我遍寻人间地府,一趟又一趟,终无所获。”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半垂着眼睑,便隐见凄凉。
看到这里,钟离允眼角有些湿润,嘴里喃喃起来:“原来她入宫并非自愿,原来她……她不快乐……”
玄天挑起眉,传音给东华:“师兄,凌烨这孩子果有天分,明明是诓辟邪的把戏,连钟离允都被他带进去了。”
东华轻轻咳了一声,没有答话。心里却道,何止是钟离允,连本上仙都险些信了。
凌烨这般周旋,连东华玄天都给予认可。可想而知,面对面的辟邪早看的动容,她由女子联想到自己,顿时惺惺惜惺惺。
当年杨少彦被水魅催发体内的雪魄,奉命在此蹲候的夏非满立时报于玄天,意外的是,前来“驱邪”的道长竟是东华转世。为求短暂相会,玄天命夏非满取走几片魂魄放在太初匣中,这才作出中邪的模样。
而更早之前,辟邪已在玄天的算计之中。幽兰院放她出来,原是因夏非满不便现身,要她暂且拦下雪魄,只待月圆之夜合并三灵。岂料她竟对杨少彦一见倾心,拦起雪魄更不遗余力。
辟邪自然不知道,当年月圆之夜本是东华与玄天在那一世摊牌之日。因此她在匣子里发愣时,偶尔还会后悔自己当时太失控。不然为何玄天会发怒,将自己生生拉离杨少彦身边,从此不见天日。
而杨少彦那一世继续活了下去,虽无悲无喜,可也知冷知热。只要辟邪一想到他许会遭人嫌弃,冷着饿着,她先前那点后悔,就全都转化为对玄天无尽的恨意。
天界无休止的杀戮,魔境无休止的欺骗,让她本就不甚正派的妖心更加扭曲。直到死后抢了望乡台,她才知道,杨少彦那一世竟得到了善终。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嫡亲兄弟,一夜之间换了性情,非但从杨老爷手中接过家业,甚至还谋取了功名。只不知为何,他还是死撑着不肯娶妻纳妾,所幸杨少彦被他照顾了一辈子,临了也走在他前面。
鬼差尽数被打走,辟邪站在空无一人的望乡台,对外头的威逼不理不睬,依旧坚持不喝孟婆汤。她知道一旦喝了,便要忘记前尘往事,她怎么能忘了杨少彦,忘了她所执着的东西?
辟邪低低说着过往,又哭又笑,忽喜忽怒,她以为女子会与她想在一处。
岂料女子摇了摇头:“我找到他,必然会同入轮回。但孟婆汤,我还是要喝的。”
辟邪止住抹眼泪的手,不可置信道:“为什么,姐姐难道不怕忘了你的情郎?”
女子抚摸着裙边一朵硕大的彼岸花,轻道:“曾经我和妹妹想法一致。时至今日,我对他的情意早已刻入魂魄,但这么多年的等待与寻找,同时生出的还有恨与执念。试问,一份情爱若夹杂了不纯粹的东西,那我还配的上他么,因此不要也罢。美好的过往还能再创,但那必须是一个不掺任何杂质的自己,这才无憾。”
辟邪听的呆住了,她没想到女子竟有这样一番见地。
可转念一想,未尝没有道理。她命中本无光明,生于混沌,在太初匣至今,又身处另一片混沌。成日的东躲西藏已经让她练的心狠手辣,八面玲珑,而对这个世间的恨意又蒙蔽了她的双眼。
带着一颗如此的妖心进入尘世,能正常的生存么?
在她眼中,杨少彦是无暇的人,就算他来世痴傻,这样的自己也没有脸面和他站在一起,兴许还会害了他。
思及此处,辟邪轻柔的摸了摸怀中的残魄,忽然又迟疑了:“可是,我若忘了他,到世间又如何寻得到他,万一……”她骤然站起身,“万一我与他又错过……不行,我等不起!”
辟邪精神处在崩溃边缘,情绪一触即发,径直绕过女子,抱着残魄便往奈何桥走去。
“什么杂质不杂质,找不到他,全都是虚的。就算我曾吃过人,就算我杀生无数,那又怎样!我要和他在一起!”
东华在桥上看见这变数,不由动了动眉心。
玄天道:“凌烨的确聪明,可再巧舌如簧,终究出了纰漏。”凌烨以普通鬼魂的身份出现,如何能许诺辟邪来世?
忘川之畔,女子试图挽回:“妹妹你……”
“你闭嘴!”辟邪回身,恶狠狠的瞪着她,“从天而降,夸夸其谈……该不会,你是凌烨派来的说客吧。”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去换了个浏览器终于能发文了,真不容易。。。
☆、夙夜(六十二)
辟邪心里清楚,就算对方是个说客,她也无可奈何,以她此时的能耐只有就地伏法的份儿。思及此,她甩开四爪,慌忙跌跌撞撞向桥上而去。
女子在身后眯了眯眼,脸上闪过一抹杀机。
风起,吹得她衣裙猎猎抖动,如同半空里一个华美的风筝。随之而来的,是她袖中流转的剑光。
辟邪一心往奈何桥上去,以她此时的修为根本察觉不到身后的杀气。
眼看危险步步逼近,忽然一阵和煦的清风袭来,阵阵暖意驱散忘川之畔的阴气。在阴司这许多日子,辟邪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一丝来自春风里的暖意。她看着来人,向后退了一步,同时轻轻笑起来:“妾身竟忘了这是久违的天阳之气,未曾料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唉,您还是这般好看呢,妾身险些把持不住。”
她目光只管在对方衣领那白氅与紫衣交接处流转,就和当年东华追捕她时如出一辙。她知道东华帝君行事磊落,为人最讲道理。因此就算打不过,嘴上也要讨些便宜。
东华不自觉向奈何桥上看了一眼,果然玄天袍裾无风自动,转眼间整个人杀气腾腾。
东华诚恳劝道:“若你想在轮回之前灰飞烟灭,便尽管往下说罢。”这辟邪,究竟何时养出的毛病,见了本上仙总要伶牙俐齿一番说嘴,本上仙看起来很是纯善可欺?
东华自是一贯的和颜悦色,并不作态,可辟邪忽然就鼻尖发酸。这些日子她在地府遭遇的,除了鬼差的要挟与恐吓,便是凌烨的穷追猛打。
尽管认为东华这句话也是威胁,却不知为何,揉在那一番轻声漫语中,竟让她感受到些许安慰。当年也是,东华围剿她,全不似别的神仙那般上来就杀,而是先谆谆劝说。她年轻气盛不以为意,只管污言秽语的回,东华见她不讲道理,这才拿下。
她生平最不信这些神仙,只觉东华道貌岸然。可事到如今,那些看起来不道貌岸然的,或者骗她,或者垂涎她美貌。反倒是她最不齿的这个,此时还愿意好生跟她说两句话。
若是早些听从东华皈依天界,兴许她在天界也是一方神明,何至于落到如斯境地。那时再想和杨少彦在一起,根本就不会纠结“配不上他”的问题。她头脑昏沉,无法深入考虑,实则若她一早成了仙,也便不会遇到杨少彦。是故,这一番侥幸的思量,不过是个错觉。
辟邪本就濒临崩溃,一旦产生这种错觉,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再也撑不住兽体,登时化成人身,坐在地上自暴自弃的嚎啕大哭:“魔境欺负人,你们天界也来欺负人,好啊,妾身等着,你来灭!灭啊!反正已经这样了!”
她一面哭叫,一面对着东华挺胸抬头,身上水绿长裙早已褴褛不堪,打眼一看,跟市井泼妇无二。
东华措手不及,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将人弄哭了,他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方才和凌烨斗的时候还张牙舞爪,怎的自己好端端一句劝解,她就受不得了。
东华无奈的很,只得更加和颜悦色的问:“本上仙何处罪你了?”
岂料辟邪将两只脚来回一蹬,哭的更凶了,似是要将留存了万年的眼泪都给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