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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辛将心中所想缓缓道来,弯起唇角,眼眸却不由自主地眯起,瞳仁中闪过一丝细究之意。
听罢,傅望之随即将车帘关上,然后垂眸不言。
祁辛,是打算在去三苗与攸廿聚首的途中,戳穿他的身份。
一石二鸟之计——
或许,祁辛派遣攸廿攻打三苗的意图,不止是攻城略地。
☆、推心置腹
马车踏上了山道,穿过一片树林的时候,远处的狼啼正由远及近又愈来愈低。
傅望之撩开布帘一角,子夜已至,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庭界山。
“孤有好些日子未见徐子了。傅爱卿,徐子近来可好?”
靠坐在对侧的祁辛原本瞌着眼眸小憩,听他一言,傅望之想到了云雾盘绕的山顶上,向来忧思难忘的老师。
傅望之凝眸,朝高处望去,“感念王上记挂。家师一向放不下天下苍生,想必此时定彻夜未眠,苦思平息烽火硝烟的方法。”
傅望之一瞬不瞬地眺望那团云雾之气,祁辛从光晕中看过来,对上的是男子脸上的笑,那笑容,分明是尊崇和神往。
安邦定国——这又何尝不是他的胸中抱负?
祁辛抬眸,目光有些幽深,“徐子本为相才,却退隐山林不问朝堂,着实可惜。”
他口中有喟叹之意,但内里蕴意却见些许凌厉。
“不为良相,当为良师。家师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古以来,多的是将相之才,然成就一番霸业者不过寥寥。家师的夙愿,并非宦海浮沉数十载,白首罔顾来兮处。”
傅望之转眸看向整个周饶最尊贵的男子,此时此刻,他听见祁辛略一颔首,又朗笑出声,他的笑声,不知是赞许,还是其他。
“那么,桃李满天下的徐子,教导出来的三个弟子倒是足以左右天下大势了?”
很久之前,祁辛曾听闻些许捕风捉影的传闻,听说,徐庄门下弟子有三,武能力拔山兮气盖世,文能惊风逸才辅明君。
尚昀、仓镜,还有他面前的傅望之……
祁辛寒蕴的目光扫视而来,而傅望之知晓祁辛的目光已然直接越过他,投射到另一端,那是庭界山上的山门。
“高处不胜寒,”傅望之丝毫没有惧意,“家师常说,人间诸事,变幻无常。追名逐利,不如逍遥江湖来得快意。王上若不信任家师,何必以书信往来,推心置腹?”
正如老师所言,但凡拥名得利者,位居高位,自当生性多疑。历代君王如是,祁辛更是不例外,毕竟,王权,原本就炙手可热。
仰首,马车外山林雾雨,几经蜿蜒,马车竟奔到了庭界山的那头。
不消片刻,他们就该到了周饶的边境。
一片沉寂。
傅望之的话,祁辛没有回答。
傅望之以为他性子自负,应当不会继续搭理他。却不料,待到天光微明,祁辛突然颔首说道:“傅望之,你也觉得孤……我贪恋王权么?”
翠鸟声声,傅望之隔空望来,此刻的祁辛好似褪下了一身龙袍,只是个无助的稚童。他现在的模样,正是当年的纪国济婴。
傅望之哑然,不知所措。
祁辛见傅望之对他这副模样无所适从,不禁摇首嗤笑,“看来,世人还是习惯我乖戾无道的样子,这样,那些藏匿于暗处的蝇营狗苟也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说话间,祁辛似笑非笑,傅望之敛眸低眉,心思不知飘往了何处。
这个千夫所指的暴君祁辛,其野心与谋略,远胜楚睿,亦或是,远胜五国之君……
他回过神来,再看向对侧的男子,却见祁辛正窝在长榻上看卷轴。
柔弱的光线投射在上面的字句间,连纸面上都泛起了一层蒙蒙的白雾,祁辛眯着眼睛,似乎有些困倦。
傅望之想来,祁辛一夜未眠,马车也有些顿了。
傅望之蜷着腰走到晃晃悠悠的马车边上,驾马的车夫正瞪着眼睛辨别前行的岔路,那神色丝毫都不敢怠慢。
“停下吧,天色渐明,我们正好找点东西果腹。赵大哥,请问近处哪里有溪流?”
傅望之轻声道来,马车外的莽汉听他一声“赵大哥”顿时猛地勒了马,一双眼不敢跟他照面,“不不不!小的哪儿能当公子的大哥,公子真是折煞小的了!”
赵阿牛是头一次见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纵使面前人是个男子,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也能够令他手脚慌乱。
赵阿牛本是宫外负责给尚食房送菜的长工,前些日子,忽然得了宫里张公公的照拂,说是深夜到宫门口接一趟贵人,到了周饶边境就折回,他想来,马车里的两位贵人,一个像天上仙人,一个面无表情似罗刹,都有着他不能招惹的尊贵身份。
想到这儿,赵阿牛更是躬身下车,低眉顺眼地为傅望之指了一条小径。傅望之抬眸道谢,然后顺着山边古道往里走。
马车里,听了半晌两人寒暄的祁辛了无睡意,走下马车时,不忘用凌厉的眼神威慑身旁摸着脑袋腆笑的麻衣糙汉。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祁辛靠在树干上盯着傅望之在草地里摆弄好火堆,倍显殷勤的赵阿牛正不停地往火堆里捡柴火,很快,火堆便烧旺了。
此时,几根木棍贯穿的鱼身泛出层层的鲜香,一夜未吃到熟食的祁辛面上有些挂不住。
赵阿牛将烤熟的鱼递到傅望之的眼前,方才溅了一身水珠的傅望之耳际似飘逸着一丝乌发,看得人目不转睛。
“傅望之,我饿了,我要吃鱼。”祁辛恶狠狠地看着他接过的烤鱼,不知怎的,这句话,令傅望之心底含笑:祁辛怎么变得跟顽童一样计较了?
他颔首喟叹,无可奈何地将手里的烤鱼放到他的面前,“喏,你的鱼。虽说你什么也没做,但是我也不能大逆不道的弑君吧!”
最后的“弑君”二字他吐字极轻,靠近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撩拨着祁辛的侧脸,心底轻轻痒痒的。
祁辛面上难堪,抻着脸抓过他面前的烤鱼狠咬了一口,便不再言语。
傅望之见他莫名受挫,也不敢再挑他的逆鳞,旋即席地而坐,跟赵阿牛围在火堆旁说说笑笑,谈论起了周饶边境的云雾奇景。
☆、境至无启
勉强果腹之后,马车又走了一段山路,虫鸣燥热,出了林子,临近晌午的烈日当空投射,烙下车轱辘的印记,一节一节地向去路蜿蜒。
到了周饶边境,马车停在了驿站外的栈桥下。
赵阿牛从遮阳的阴影里抬起头来,利索地跳下马车,撩开车帘朝里望,“两位公子,驿站到了。”
经他一唤,傅望之侧身下车,其后紧跟着一脸不快的祁辛。
“赵大哥,这一路有劳你了。咱们后会有期,珍重。”傅望之朝他敛身抱拳,说得十分客气,本是文绉绉的一句话,赵阿牛却觉得他比那些迂腐的文人更重情意。
赵阿牛摸了摸脑袋,也学着傅望之躬身抱拳,“公子,珍重。两位公子,都珍重。”他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逗得傅望之脸上浮起淡笑。
祁辛却知晓赵阿牛是顺带向他道别,于是脸色愈来愈沉,“你可以走了。”
赵阿牛被他深寒的目光吓了一跳,只得吞声咽气,再跳上马车,调转马头,然后扬鞭而去。
傅望之与祁辛并未抬脚进入驿站,栈桥头,有小厮模样的少年牵着马走近,看方向,正是从驿站的马厩那边过来的。
“小的见过齐大人。大人,这是上头定下的马,请大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