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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着一叠高高的书卷走到一格架子前,伸手将其放置得当,“王上说笑了。臣下身为王上的近身言官,自当随身侍奉王上左右,任凭王上差遣。”
傅望之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嗓音停顿有力。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理由。
然,祁辛从软椅上起身,抹出一丝足够肃穆的微笑,“那么,照此说来,孤要派遣攸廿去攻打三苗,你也不会置喙了?”
他凌厉的目光从格子架上一一巡视而过,似有若无的落至他的后背。
在祁辛看不清的阴影里,傅望之的脸色微变,“这,便是王上想要臣下做出的决断么。”
☆、进退维谷
宣旨的王印就覆盖在奏折的下角,傅望之揖手退身。
祁辛紧锁着眉头,内侍监里新来的小太监殷勤的躬身,送来新沏的茶杯。
祁辛低头注视着手里的茶盏,沉声道:“宣攸廿将军进宫。”
周饶攻打三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微敛了目光,看着傅望之走出殿门。
方才进殿的张公公与他擦肩而过,抬起头来,瞧见身侧这身形瘦削的孱弱男子,一张脸上,略显苍白的肤色突显了一双漆色眼眸,黑黝黝的,像是一潭深泉。
傅望之走下殿前台阶,抚平衣角的褶皱,在争门殿里的场院中伫立了很久。
攻打三苗——
他本就是捏造的身份。他以为三苗隐于深林远离中原,只要不涉世,这子虚乌有的身份便能万无一失。
怎奈何祁辛一心征伐天下,偏偏挑中了三苗。
况且,三苗多瘴林沼泽之地,中原人不熟悉地形反而会损兵折将。若是攸廿带兵前往,会不会深陷其中……
一代战将,功败垂成,须占天时地利。
傅望之在场院里沉思,直至殿外掌灯的宫人自殿前走过,他才推门进入内堂。
轻缓的将门帘掀开,临跨进门槛,他听见里面响起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
一早便离开明广殿的元寅道师,就这般出现在他的桌案旁,不过,此时的他是一身夜行衣,目的,便是掩人耳目。
傅望之心弦紧绷,“元寅道师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他似乎能够一眼看破他的伪装。蒙面的元寅三两步走上来,“傅大人在庭院里独自徘徊,可是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情?”
他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反而自顾自的坐下来,提起一壶茶水便往杯里倒。
傅望之走进内堂,蹙眉,“你在暗中监视我。”
他的目光并不友善,但元寅晃了晃茶杯,然后朝他举杯,也不饮,只是满眼笑意的望着他,“本道只是关心关心傅大人,仅此而已。傅大人胸中郁结之事,恐怕就与今日王上召见有关吧。”
他端着溢满的茶杯,一身屋主的做派邀他落座。
梨花敞椅摆开,傅望之坐到一旁,眼神戒备。
他看着元寅端起茶杯又放下,至始至终,用的都是左手。
刹那静默。
元寅接着说道:“王上要派遣攸廿将军攻打三苗。本道想来,傅大人定是进退维谷了。攸廿去了,三苗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攸廿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无论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傅大人都不愿意看到。”
他将其间的利害得失说得风淡云轻,仿佛心中早已预知。
傅望之将他手里的茶盏夺过去,苦笑,“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
他洞察秋毫的那双眼逼视而来,堪堪落入元寅的眼中。
元寅一反常态,静静凝视着他,“看来,你是知道了。”
说话间,他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巾,那风华傲骨的一张脸变得满是胡茬,沧桑憔悴。
“你果真,是楚睿……”
傅望之的目光瞥过他左脸上烙下的“奴”字,一双手不知是该伸还是该落。
他所认识的楚睿,时隔数年,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忍受黥刑,遭人唾骂,更被祁辛摆布,被迫改名换姓,变成了卑躬屈膝幽居深塔的炼丹道士。
“楚睿师弟,你……一直都效忠于梼杌么。”
他如此说道,令身旁的元寅心生颓唐笑意。原本,他不就是梼杌的掌权人么?
☆、忧思难忘
往昔的楚睿,今时的元寅。
满室弥漫的温热气息,夏夜虫鸣,浮动的燥烈微妙难寻。
夜凉如水,连琉璃盏里转动的疏影都是温的。
傅望之凝神,不禁想起了纪国往事。
那时,朝瑰未嫁,家师未殁,楚睿还未离国求学……
明明一切都如梦似幻,而他却并未察觉命途使然的离合悲欢,最终竟是如此令人扼腕长叹。
没人愿意余生受人掌控,更何况,那人是纪国的王亲贵胄。
他期望,有一日能够助他脱离苦海,即使围院种篱,亦好过颠沛流离,掩埋良知。
“师弟,不要再替梼杌做事了。梼杌……对你只会是潜在的威胁。趁着祁辛还未发觉你的二心,寻个机会逃离王宫吧。王宫高墙内,没我们想的这般简单。”
他不知该如何劝阻,一声“师弟”,在元寅看来便是以师兄的名义教化他悬崖勒马。
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元寅闻言,笑着没有说话。
须臾,他站起身来绕到他的身后,竟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引起怀中人一阵颤栗。
“师兄,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吧。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
他被他圈在臂弯里,后背紧靠着他宽阔的胸膛,他的心跳,颤颤巍巍,害怕被人无情拒绝。
楚睿对他的情意,他无法回应。
然而,他却不忍推开一个伤痕累累的颓唐浪子,他的命运,本不该这般。
傅望之僵直着身体。
元寅的双手越圈越紧,“师兄啊,我已经回不去了。你可知我活下去的理由,便是你的安危和光复纪国的念想。梼杌专弄权术,我只得依存于此。况且,济婴……我们的王上,还在苏秋的手上。济婴的生死,师兄难道要弃之不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