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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的天空,东方露出第一缕晨曦,老姨起床了,她轻声对大姐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大姐和妹妹也赶紧起来。
父亲早都出去了,不知在哪里。
红梅睁开眼睛的第一感觉是,咦?她们干嘛这么紧张?
几十秒后,哦,今天自己出嫁呀!
心里是那么空,这一天该如何面对呢?
老姨和大姐在厨房包饺子,那种拇指肚大的饺子。
她们轻声地谈笑着,但掩盖不住打发姑娘出门的凄清。
院里的人越聚越多,她们穿着最体面的衣裳,积极准时的到场,她们都是大姐邀请来的邻居,乡亲们淳朴厚道,讲究人情往来。
至于有谁,红梅一概不知。
大姐把一个兰花被子对折,铺在炕上,对她说:“坐这上面”。
这个被子就像孙悟空画的圈,什么寓意她不懂,在圈里就对了。
小丹来了,带来了全套的理发用具,虽然可能用不上,但背了一大包,她关闭门店专程陪伴,老同学的诚挚令她很感动。
她面窗而坐,小丹蹲在她身后给她绾盘新娘头。
小丹的用心和她头发的浓密在诞生一款完美的发型。
有几个无事可做的人围观。
太阳升起来,明亮地洒在她们身上,她的头发变了样,云鬓轻绾,簪几朵小红花点缀。
小丹给她化妆,只将她眉色加深,将胭脂轻染,别的就不需要了。
那天然的处子明媚,在最美的年华里绽放着巅峰光彩。
老姨隆重地捧过嫁衣,像托着一片彩霞。
嫁衣引来新一波围观,有窃窃私语声:“听说好几百块呢”!
“就那么一件衣裳,就穿那么一天,好几百”!
她在目光的聚焦中穿上了那件此生最贵的衣裳。
她往下一坐,薄如蝉翼的裙袂像花瓣一飘。
也就在那一飘的瞬间,她心头一酸,穿了这件衣,她就与过去诀别了。
大姐退出人群擦泪,妹妹红着眼圈帮她整理裙裳,悄声告诉她:“你的自行车正好带走吧,放家里就碎了”。
突然她注意到父亲在炕头仰面躺着,头冲里,两手枕在脑后,他怒容满面。
他的怒火经过一晚的酝酿早晨才升起来。
他不是因为没收到她同事的礼金而愤怒,他感觉到窝囊。
他的一个闺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人娶走了!
没人征求过他的意见!哪怕端走他的一盆花还得经过他允许,可是娶走他的女儿谁经过他的同意了?
而他的傻闺女还乐颠颠地就要跟人家走了。
他越想越气愤,马上要引爆怒火了,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强忍。
红梅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抽风,她见父亲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只觉得心里一沉。
但她再也不怕他了。
不管以后他发什么雷霆之怒,对于她都是强弩之末。
她和小丹耳语,和表妹们轻谈,静静地等待那个吉祥的时刻。
八点左右,门外传来杂踏的脚步声,门口闪开一条通道,乌泱泱进来一群人,闻立满眼含笑向她走来,他手上拿把绢花,穿身银灰色西装,头发用摩丝定着造型,他连日准备婚礼瘦了不少,脸色很差,但眼神熠熠。
他看见她一身红妆坐在兰花被子上,娇艳含羞,他带来的人们各个笑逐颜开。
这多朵花儿就要端走啦!
他俯身把一朵新娘花别在她的衣襟上,小心翼翼地怕扎破衣襟的丝线。
她同时把新郎花别在他的衣襟上,触碰到了他嘭嘭激越的心跳。
趁此机会,他得意地耳语:“咱们有专门的摄影师,录像师,都是我专门干这行的战友。把你学姐又比下去了吧?”
这是他给她的意外。
老姨拨开众人来到她面前,她端着一盘精致的小饺子,老姨夹了一个喂她吃,督促她多吃。
这个饺子寓意什么,她不知道,一点也不想咽下去,她勉强吃了一个!
迎亲团里一位老太太高声说:“新娘子上轿吧”!
这一声如同催征号角,她该出发了。
围观的人自觉地让开,她的面前一空,孤单地坐在被子上。
她眷恋的,匆匆地瞥了眼她清贫的家,她一直要逃离的家此时那么令她留恋。
她缓缓地从炕上站起来,余光中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没有得到父亲的目送与祝福。
父亲决绝,女儿更冷,这样更成全了她走出去的心。
闻立抱着她下了地,她被簇拥着走过一个门槛,再一个门槛,一袭大红嫁裙飘起轻尘,她往院门走去。
她肩上挂个精巧的坤包,里面除了小镜子一分钱没有。
从院门到梨园尽头停一溜黑色的和红色的轿车。
一辆铮亮的黑轿车扎着彩带,那就是她的“花轿”!
上“花轿”的刹那,她没有回头,闻立就扶着她钻进车里。
车轮启动的刹那,她在车里最后一顾,模糊中看见父亲站在院门口,孤零零的落寞地站着。
她将头一摆,“别了,我的家!”
她出嫁了!实现了她的诺言,不嫁教书匠!
车队沿着梨园边小路缓行,这条小路她无数次上班下班走过,今朝一走,今晚将不再回;
车队出了村口,她在太阳的朝升暮落中出去回来的村口,今朝一别,今晚将不再回;
车队走在大道上,不疾不徐,为了录像,又像让她慢慢回忆与告别。
她看向熟悉的田野树林,广袤的大地为她铺开新路,棵棵大白杨披着霞光为她送行。
再见了,这条留下爱与恨的长路;
再见了,过去的一切!
车队过了石桥,石桥下的河水缓缓向北;
过了道口,远远望见在学校门口站着一群人,是她的同事们。
他们正翘首以待看着她的婚车过来。车窗摇下,露出她新娘装扮的脸。
工会主席趴在车窗上对她说:“学校包了一辆大客车,我们坐车随在你们后面,现在我们就出发了”。
她心头一热,她只和工会主席打个招呼说到闻立家喝酒,至于怎么去,因为忙就一概没管。
细致贴心的工会主席安排的如此周到,她冲着同事们的笑脸点点头,一瞥中她看见邵老师在,组长老师在,都在冲她微笑,她们昔日的学生,她如今出嫁了。
车队重新启动,同事们的大客车加入后,队伍更加浩荡。
车队经过卧龙镇中央街,今天不是集日,路上很畅通,这队婚车驶来,吸引路边的行人驻足观看,争着一睹新娘。
她的目光轻轻掠过行人,似乎在寻找,又不知在找谁。
车队一路向东,上了国道。
她回过头,从国道向东南那条小路,她走过;
小路尽头通向那个村子,她去过;
村里有户人家,她在那里看过最美的画,吃过最美味的饭;
那个画画的人不知今天在干嘛?
此刻那条小路静悄悄。
她回过头,轿车已经沿着国道向北行驶,前面的景物她不熟悉,但她正一步步向那个陌生与未知走去。
从此后,旧梦尘封休再启,此情如水任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