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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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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恼人的秋风中又一个新学年来了。

    她教初三啦,这是她毕业就带起来的班,她已经工作两年整了,好快啊!

    因为上初三,做的练习题多了起来,她学着前辈们的样子,伏在桌前,在一块钢板上蒙一张蜡纸,握一支铁笔在蜡纸上刻题。

    最开始刻题时,用力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轻了印刷不上,重了蜡纸出个窟窿,那在试卷上就是一个油印黑点。

    经过两年的练习,她现在刻的蜡纸力道适中,没有窟窿,迎着阳光照照,字字穿透纸背。

    她刻完一套题得一个多小时,蜡纸那股柴油的味道熏进了鼻孔,好久出不去。

    刻完了题,还得印刷。

    把刻好题的蜡纸蒙在油印机的“网筛”上,油印机底部摆好新闻纸,把网筛扣在新闻纸上,在网筛上滚油墨,抬起网筛,一张题就复印出来了。

    如此循环,几十份,几百份的练习题都是这样来的。

    印完题,不管怎么小心都会弄脏手,油墨特别难洗。

    省会通勤的老师说:“在市里,这种技术早都淘汰了,人家用复印机”。

    而她们谁都没见过复印机,头一回听说。

    没办法,师生们就是用这原始落后的技术在乡镇学校挥洒青春!

    带着油墨味道的练习题发给学生,学生做完了她收上来批阅,卷子又循环到她手上,她的袖头都蹭黑了。

    她在迷你教室里一坐一下午,有时刻题,有时批卷,有时看看学习录像带。

    这期间她会突然停下来,看着旁边的角落出神,那里的课桌上摆着整齐的纸笔。

    她每次来的时候,擦完了自己的桌子都擦擦那张,就像很快有人会坐到那里似的。

    坐在这个小屋成了她的习惯,她不知是为了清净还是某种期待。

    她否认是期待,可是放学了,她离开小屋时心里不自禁地计算一下:

    “一周了”

    “两周了”

    “三周了”

    那个人好像永远不会来了。

    秋风真的凉起来了!

    秋风吹着他的胳膊,皮肤上起了层疙瘩,他这才意识到他该穿厚衣服了。

    夕阳眷恋着地平线,天边缥缈着清冷的暮云。

    下班后,他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猪圈里的猪嗷嗷直叫,是那种不满的抗议,这太少见了。

    他三步拼做两步进了院,那头黑猪立起前蹄正趴在圈门上,见到有人来用头撞着圈门,作得更欢了。

    他把自行车随便一靠,几步来到房门前,房门紧闭,屋里寂静无声,他推门而入。

    他见到了母亲。

    她正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他吓了一跳,趴到母亲身边问:“妈你怎么了”?

    母亲听见他进屋了,但一动不动,只拿眼睛看着他,说:“午饭后你刚上班,我准备喂猪,刚走到房门口,就瘫地上了,我那腰呀突然折了似的疼。

    其实最近一直疼,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突然就受不了啦”。

    他心急火燎的:“你现在怎么样”?

    母亲:“我在地上瘫了一阵后,咬牙爬屋里的,在地上坐半天才爬上了炕,这么躺着好多了。

    猪嗷嗷叫我听见了,中午就没喂呢,我干着急下不去地”。

    他耳边传来猪的嚎叫,他跳下地:“我先把猪喂了”。

    喂猪的流程他熟悉:

    到仓房舀几瓢谷糠;

    进菜园掰了一篮子白菜帮子;

    把白菜帮按在木板上切碎了;

    回屋在铁锅里烧开几瓢水,把沸水倒进食盆;

    拿棍子搅拌均匀了,端院里凉着,猪食就准备好了。

    他做这些娴熟麻利。

    怕热食烫到猪嘴,他把手指插进去,感觉温度可以了,端起食盆往猪圈送。

    黑猪的大眼睛从大耳朵下看见了他,从圈门上落下前蹄等着,它也懂,开饭了!

    他把食料倒进圈里的固定食槽,黑猪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猪安顿好了。

    还有鸡鸭鹅。

    哑巴牲畜安顿好了,他该做人吃的晚饭了。

    母亲没吃晚饭呢。

    他手忙脚乱地做出一碗荷包蛋疙瘩汤,母亲头朝里躺着,他跪爬着靠近母亲枕边,母亲心疼地看着他,她要起来,可是不敢动,他制止母亲说:“别动,我喂你吃”。

    母亲一口口吃着儿子的疙瘩汤,偷偷的抿去眼角淌出的泪。

    母亲安顿好了,

    他用锅里剩的汤水泡了碗剩饭,

    用勺子一搅拌,蹲在灶台前刚吃几口,突然想起二黑母子,它们也没吃饭呢。

    二黑每天脚前脚后地跟着忙,今天这么老实?怕不是饿晕了?

    他端着饭碗走到狗窝前,这时二黑窜了出来,他把那碗饭都给它们了。

    所有这一切忙完了,他终于坐下来想明天的事。

    明天怎么办呢?

    母亲到底怎么了?

    明天无论如何要给母亲看病,明天还有一件大事,他们到七中听公开课。

    第三,四节课,不知她是第几节讲,但肯定会讲,他怎么能不去?

    第二天,晨曦还未来临,他就起床了。

    他要按照计算好的统筹方法做如下事情:喂家畜;找个医生给母亲看病;赶到七中听公开课。

    猪和鸡鸭鹅都没睡够的样子,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提前安排完了。

    他熬了小米粥喂了母亲。

    然后骑车往卧龙来。

    镇卫生院没到上班时候,他进了一家诊所。

    介绍了母亲的病情,希望医生能和他去看看。

    乡镇诊所医生的特点是样样通样样松,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说出的术语挺吓人。

    那位诊所医生严肃地分析:“这个病发展的这么快,不及时治疗有瘫痪的可能,抱歉,我看不了,你到医院去吧,那里有专门的骨科医生”。

    听到这些,他吓坏了。

    赶紧来到镇卫生院。可是还没到医生上班的时候,只得心急如焚地等。

    当见到医生时,他对比了一下,正是学校上第一节课。

    一位中年骨科医生很令他感动,在他请求下答应和他去家里。医院大夫不会外出看病的。这是破例了。

    他和医生到家时,第一节下课了,他又对比一下。

    医生进门就来到母亲身边,询问了几句,动动母亲的小腿,按按母亲的腰,自信地对他说:“腰间盘突出”。

    他从没听说过这个病,“那得吃什么药”?

    医生说:“没啥药,这个病属于腰肌劳损导致的,平躺睡硬炕,至少两个月,弄不好三个月”。

    “什么?还可以这样治病”?

    他惊讶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母亲不会瘫痪,静养就可以了。

    他嘱咐了几句母亲,和医生来到门外,医生一眼发现了菜园,走到园门口往里探看,啧啧有声:“这个菜园你们侍弄得真好,秋天了还这么丰盛。”

    医生可能由衷地赞美菜园,但布莱克反应过味来,他赶紧在仓房里拿出一个柳条篮子,进了菜园把那西红柿,豆角,茄子,挑最好的装了满满一篮子。

    医生嘴上推让着,手已经接过去,这些菜不值几个钱,人家是喜欢它的新鲜。

    他把菜篮子绑在医生的车货座上。

    他心急火燎,但实在说不出口“咱们走吧”!

    医生拿了这一篮子菜觉得应该再留些医嘱,慢条斯理地说:“在医院看你吓的那样!现在不害怕了吧?这病就是养,一片药不必吃,没听说过吧?”

    他“嗯嗯”应着,不敢讨教,怕开了头又没完。

    医生终于慢悠悠地推起车往大门口走。

    他跳过去推自己的车。

    他们往卧龙骑去。

    一步步接近七中了。

    在七中英语组,红梅在做公开课前的准备,但她哪里能看得下去课本?

    她不时地往窗外看,心里越来越紧张。

    在她又一次抬起头时,心里一惊,操场上漫过一群人,正往办公室而来。

    她跑到窗后偷偷观察,有十多个人,看来分校主科老师倾巢出动了。

    她的目光从一张张面孔滑过,到最后一个人时,失望地垂下眼帘。

    他没来!

    为什么?故意回避自己吗?

    不会的!怎么会?

    也许一会就来了,

    也许就在铃声响起的刹那,他就会出现在她的门口。

    “红梅,你的第四节提到第三节,都提,听完了分校还得回去上课呢”。

    主任说完匆匆离开了,继续通知去了。

    她一阵慌乱,匆忙中不是去复习讲课程序,而是跑到镜子前。

    她要好好照照自己,今天的她怎么可以留下瑕疵?

    此刻她穿一件纯白衬衫,衬衫自带领结,红黑相间的格子领结。

    衬衫束进黑色的萝卜裤里,柔顺的长发扎起一半散开一半。

    这身衣服是几天前就精心准备的,昨晚没睡好觉,就为了这节公开课,还有即将见到的人。

    对着镜子她上下检查了一遍,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心情平复很多。

    然后又来到窗前,凝视着大门。

    在离大门遥遥的路上,他陪着医生骑着车,医生不慌不忙地两脚交错,就像划太空步。

    他握着车把的手沁出汗水,他的心要烧焦了。

    医生慢条斯理地打听学校一些事情,畅所欲言对教育的看法。

    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对医生说:“我有急事,先走了,大夫,哪天我去看您”。

    脚下一使劲,自行车窜出去。

    疯了一样远去了。

    医生莫名其妙,又很不满意,卸磨杀驴吗?

    那条小路荒草枯黄,踏平了后很光滑,他的车轮来不及打滑就飘过去了。

    过了国道,进了街里,不知哪个门市就出来个人,他就从那人身前飞过去;从另一个人身后飞过去,

    像离弦之箭吓得那些人一哆嗦。

    全速到了丁字路口,车子猛的一转弯,他伸出左腿触地,鞋底蹬起一股尘土。

    最后百米冲刺到了七中校门口。

    校门大开,涌出一群人,正是他的同事们。

    他们议论着说笑着,纷纷骑上车从他身旁经过。

    他的主任奇怪地说:“怎么没看见你?公开课结束了。”

    大墙内,铃声清脆地响彻校园,第四节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