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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炕上惊喜地坐直了,二姐站在屋地中央,对身边的大男生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介绍:“我同学”。
父亲嘴角挂着欣喜的笑意,赶忙欠身:“快往里坐”。
男同学也不客气,实实在在地往炕沿儿里坐着,两条长腿杵着地面。
父亲在他身后笑盈盈地打量这个细高白净的小伙子。越看越高兴,皱纹都抻开了。
二姐坐在男同学身旁,轻松自在地一会儿回应父亲,一会儿照顾下男同学。
谁都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
父亲眼睛瞅着那二人背影嘴上吩咐着:“老闺女,烧水”。
说着他下地出去了。
再进来时手里拎只软踏踏的鸡,鸡脖子冒着热气,往下淋漓血滴,原来他杀鸡去了。
“扑通”他把鸡往灶台前一扔说:“老闺女,水烧好了吗?”。
妹妹连忙掀开锅盖,说:“水滚开了”
父亲把鸡扔进洗衣盆,他舀出几瓢沸水浇在鸡毛上,蹲在盆边,不顾水烫,一只手翻动着落汤鸡,另一只手大把大把地撸鸡毛。
臭烘烘的蒸汽扑在他脸上,热气缭绕熏蒸着他一张红光满面的脸。
很快落汤鸡变成了白条鸡。
那只鸡好像终于脱去了外衣,露出它本真的样子,脊背丰满皮色焦黄,在父亲手里被转来转去。
这只鸡是鸡群中之一,鸡群是妹妹从春到夏到秋到冬精心喂养的,现在又到了初春三月,马上要开张下蛋了。
俗话说“姑爷进了门,小鸡就断魂”,父亲用招待姑爷的标准隆重地招待二姐的男同学。
父亲亲自下厨,手起刀落,把鸡斩成一块块,每一刀都嘭嘭响,听上去果断欢快。
午饭开席了,主角红烧鸡肉端上炕桌,父亲招呼着男同学:“脱鞋坐炕里,没啥好吃的,就这一个菜”!
男同学没实在到家,他客套地说:“我在这就行”。他侧身坐在炕沿儿上,二姐坐在他对面,父亲坐在炕里。
二姐放下筷子冲厨房提高声音:“你俩一起趁热乎吃,一会儿凉了”。
父亲劝二姐:“给同学夹菜,别管她们,再不吃菜就凉了”。
她们就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父亲拿着筷子并不去夹肉,而是用眼睛溜着那两人,如果他们几口饭后还没夹肉,他就用筷子点着盘子对二姐说:“给你同学夹肉”。
他的眼睛里没别人了,都是他如意姑爷和二闺女。
他时不时地插话收获信息。
他语重心长地问:“你们是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啊”?
男同学欠欠身:“我们是高中同学”。
二姐快言快语的:“高中二年级分文理科时,他进我们班的,挺高大个子坐最后一排,和谁也不联系,发电影票时我见他蔫巴巴的,于心不忍就给他留一张好票,嘿”。
二姐三言两语描绘的高中生活,是红梅不了解却向往的。
父亲继续打探:“你在哪里上大学啊”?
男同学毕恭毕敬的:“我在天津,学土木工程的”
父亲:“也是今年毕业吗?”
男生:“和春梅一样,六月份就分配工作了,我可能得随工程到南方去”。
父亲若有所思。
二姐:“我的大致方向是县医院,我不想去,再不我和你四海为家去啊?嘿嘿”!
县医院都不愿意去,档次真是不一样啊!
红梅注意到二姐放在柜盖上的风衣。米白色束着腰带,二姐就是穿着这款过膝风衣进屋的,把陋室都照亮了。
红梅没有风衣,她一直渴望有一件,但风衣很贵的。
二姐穿着风衣进屋时她很惊讶,她突然警觉二姐每次回家都挺光鲜,看起来她手头特别宽绰。
男同学说的春梅是二姐。
她家有四梅,从大姐到妹妹,分别是冬梅,春梅,红梅,黄梅。
身为农村教书匠的父亲给四个女儿取名字时托物言志,寄托他超然物外的情怀?
四个闺女四种梅,如果再来一个叫什么?腊梅?
这四个梅也很有意思,大姐和妹妹模样相近,红梅和二姐模样相近。
她和二姐的区别之一是,红梅更俏丽,二姐更伶俐。
区别之二是,二姐还在当浪漫的学生,整个人活泼新鲜,红梅却已经工作当大人了。
区别之三是,二姐用她的伶俐从小就深得父亲钟爱。
有一年二姐生了重病,父亲一筹莫展,忽然看见一旁玩耍的红梅,咬牙切齿地说:“怎么病的不是你?”
父亲对子女爱憎分明,毫不掩饰的态度,红梅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
多少回黯然独坐,她希望不是父亲亲生的,这样好多事能解释的通!
这样就可以去找亲生父母,也许她还是亲生父母的公主呢。
二姐打着饱隔把肉碗端进厨房,她们吃完了。
她对两妹妹抱歉地说:“太香了,吃起来没刹住车,快造光了”。
父亲依然陪贵宾聊天,二姐对两妹妹非常心疼,对小妹说:“别养太多鸡鸭了,太辛苦,你还是个孩子”。
对红梅说:“你都工作了还不能随便花自己工资,都交给爸了,其实我是变相花你钱,我和同学们说起你时,她们都说我有俩好妹妹”。
二姐说话就是动听,把人心熨烫得服服帖帖的。
红梅想到刚来的两个月工资,就动情地说:“你要毕业了,花钱地方多,这次走我给你带一些吧”。
二姐马上说:“不用!我朝爸要”。说完狡黠一笑。
好狡猾的二姐,她才不会直接从妹妹手里拿钱呢。她觉得那样亏欠的人情太大了。
二姐回屋里调节气氛去了。
红梅和妹妹在厨房对付一口残汤剩饭。
很快到了去火车站的时间。
父亲下地了,用钥匙捅锁头的声音,打开柜盖的声音,这些声音都小心翼翼的,听起来鬼鬼祟祟。
红梅从来不关注父亲给二姐多少伙食费,但这次她很好奇。
父亲侧身把胳膊探进柜里,胳膊拿出时,手里攥着一沓钱。
他用肩膀顶着柜盖不让它落下来,同时也忘了防备,数钱的时候红梅在里间屋门后看的一清二楚,他数出了二百块钱。
她惊讶无比,那是她两个月工资啊!
她心里预算值顶多五十块钱!
她零花钱一个月才十块八块的,有时甚至三两块。而父亲拿出了二百块!太奢侈了。
他回身关好柜盖,这时才想到把钱攥在手里,把手贴在胯骨上溜回到炕上。
他们一顿嘁嘁喳喳,窸窸窣窣。
然后继续谈笑风生。
原来如此!
他如此慷慨地供养二闺女读大学,是不是也接济远在内蒙的宝贝儿子?
怪不得贷款好几年都还不上,本金一分不见少,每年焦头烂额地应付利息!
可怜老闺女任劳任怨持家,三闺女脚底板磨出泡来上班挣钱。
然后他可劲供养他钟爱的儿女。
布莱克说什么了?体谅父母?怎么体谅?
孩子众多的大家庭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永远没有公平。
章红梅不想当圣女!
她们前天就开工资了,一起来两个月的。这笔钱她一直捂在口袋里,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主意,只不过眼前一幕坚定了她的决心。
父亲送二姐和男同学去了,不知他咋想的,光天化日下人家两人去车站,他送个什么劲?也许要表达依依不舍吧。
红梅晚车回家他何曾接应过?问都不问!
算了,不想这些了,没意思。
红梅送到院门口就回屋了。
也许父亲半路想过味来,他很快回来了。
进屋后他转折得很溜,眼睛忽然够用了,他看见了老闺女,问:“吃饭了吗”?
他老闺女说:“吃完了!”
他又上炕了,沉浸在心满意足的情绪里。
不一会儿,院里腾腾进来一个人,是大舅。
他直接来到屋门口,懒怠进屋,就探身冲着父亲嚷:“供销社来化肥了。明天我去拉化肥,你要买就准备好钱。你这次不买的话,我再不去了,你就自己想招吧”。
通知完不等父亲做出反应,大舅腾腾走了。
父亲呆呆地愣在那里,他没料到窟窿来的这么快!
他坐在炕上盯着窗外,心里在盘算。化肥可不是笔小数目,他怎么拨弄这个算盘珠呢?
他又想到了三闺女,孩子多就是好啊,各尽其用。
他无比和蔼地冲着里间屋门说:“三闺女啊,爸有点事”。
他三闺女出来了,站在门口。
父亲:“年前压薪咱们紧得够呛,没想到三月份一起来两个月的,三闺女啊,买化肥买种子你摊点钱吧”!
她低声的:“多少”?
父亲一听有门,欢快的说:“二百吧”
她冷冷的:“我要买自行车,还缺一百块钱,你给我一百块钱吧”。
这对父亲又是一个意外,他担忧地问:“自行车多少钱”?
她:“268”
父亲:“那么贵啊!那什么,家里这辆自行车不行吗?能骑还买啥”?
她:“我丢不起那人!我工作快两年了,用自己的工资买辆自行车还不行吗”?
父亲:“缓缓行吗?下个月再买”?
她:“不行”。
父亲不再说什么,备受打击的样子。
他面沉似水,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说明在进行情绪斗争。
她才不看他什么脸色,扭身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