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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回去好几天了,家里像少了很多人,没有主心骨,没有快乐的笑声。
家里家外安静得令人心慌。
夕阳红彤彤地悬着,那么温柔,那么鲜艳。
红梅在梨园里放了一天猪,也看了一天小说,此刻赶着它往家走。
大白猪的尾巴卷成个圆圈,扭动着肥硕的屁股慢吞吞走在前面。
与其说她赶着它,不如说是跟着它。
它自己知道回家的路。
进了院门,妹妹正在猪圈前搅拌猪食。
她弯着腰把木板在食槽帮子上磕了磕,叫着:“lelele”。
大白猪扇乎着大耳朵颠了过去。
食槽里是满满的稀食。
它把嘴巴一下子扎进去,接下来它的惯常做法是闷着头吸食一阵,然后抬起头张着嘴巴吃。
“滋滋”的汲取声听着特别过瘾。
但今天它的嘴巴刚扎进去突然甩出来,把食渣溅得哪儿都是。
妹妹的裤腿上,衣襟上斑斑点点。
她没理会,把木板伸进食槽仔细地搅拌一圈,把食料搅得更均匀。
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耳根,
大白猪哼哼着把嘴巴又扎了进去。
突然又甩出来。
然后它就站着不吃了,也不动弹。
妹妹放下木板,抓挠着它的肚皮,另一只手去掰它的嘴。
大白猪温顺地张开了嘴。
她搬着它的嘴巴往里瞅。
突然她叫了声:“嘴又扎了”。
红梅跑过来。
妹妹抬头看着她:“猪嘴里扎了根钢针,在上颚里面”。
她又端详了一下针的位置,犯愁地说:“上次在嘴边,伸手就拔出来了。这次靠里。
得把手伸它嘴里去,可它突然闭嘴我的手就废了”。
红梅也束手无策。
这时她想到了父亲。
问:“爸呢”?
妹妹:“爸去老姨和二舅家了,吃完午饭就走了”。
红梅:“干啥去”?
妹妹:“借钱呗”!
这是拆东墙补西墙!
一阵惊慌之后,妹妹镇定地说:“三姐,你这样撑着猪嘴,我试试”。
红梅学着妹妹的手法撑着猪嘴,妹妹把大辫子在脖子上绕了一圈。
踏着弓步把脸靠近猪脸。
她要看清楚。
此时,人与畜形成本能的信赖。
妹妹试探着把手伸进猪嘴,突然她把手一抽,大白猪一声尖叫,甩开了红梅的手。
妹妹站了起来,手指间夹着一根针。
一针锈迹斑斑的,粘着血迹的钢针。
她钦佩地看着妹妹,说:“你真果敢”!
妹妹也为自己吓到了,脸通红。
但皱紧的眉头舒展开了,走出去把针扎进墙头缝里。
回来时说:“不能乱扔,要不又乱扎了”。
大白猪自己走到食槽边,呼哧呼哧吃起来。吃的舔嘴吧舌的。
妹妹心疼地看着它,说:“它不是不乖啊!它不吃食是嘴疼啊!到底是动物,嘴里有伤也不在乎”。
大白猪吃饱喝足了,躺在圈里睡大觉。
妹妹留出了父亲那份饭热在锅里。
姐妹俩吃完饭了,把那台亲戚家淘汰下来的黑白小电视一阵摆弄,隔着满屏雪花听声看影;
七点多停电了;
八点多电来了;
九点多新闻联播结束了。
电视下班了。
父亲还没回来。
姐俩的心紧张到极点。
乡村的夜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然后就是沉寂,黑暗要将小屋压碎了。
妹妹忧戚地分析:“老姨家和二舅家在一个村,他们留爸吃饭了?
可是六七里路也该回来了!”
突然她带着哭腔说:“借到钱后遭遇了抢劫?
被打伤了?”
妹妹啜泣起来。
红梅极力控制着要决堤的恐惧。
安慰妹妹:“别瞎说!不会的”。
可是她心里也六神无主。
妹妹抽噎着说:“咱俩迎接一下爸去吧,如果在路上他晕倒了好能发现他呀”。
说到这里她好像真的是去扶父亲回家。
她的哭音更重了。
她从墙角找出一把斧子,抱在怀里。
红梅看了看没家什可拿,顺手拎起炉钩子,紧紧地攥着,总比空手强。
她俩锁好门,各自拿着武器,走上了村里大道。
她们往村西走去。
大道静悄悄,猫狗都不见,每个窗户几乎都熄了灯。
月亮倒是很大,照着前面的路影影绰绰。
姐俩出了村,一下子陷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境地。
风也突然大了,在田野上肆意横穿,她俩把手中家伙攥得紧紧地,攥住了它们就是攥住了安全。
不敢迈大步,步伐大了怕惊动什么似的,前面未知的危险似乎只有慢慢去试探才有把握。
大道空无一人,她们期待与父亲相遇,又怕出现人影不是父亲。
她们不由自主地往两旁沟里扫视,这样看的时候又增添了恐惧。
另一个村子在前面了。
红梅停下来,她低声说:“咱们找老舅去老姨家看看吧,咱俩不行”。
妹妹此时听了姐姐的话。
两人快步返回村里,摸到老舅窗前,他家屋里一片漆黑。
姐俩扒着窗户轮换着叫:“老舅”。
老舅母在屋里闷声说:“不在家”。
她俩不得不去大舅家。
大舅和一个邻居正在看彩电,新彩电台多,屋里一团欢乐。
红梅向大舅扼要地说了一遍父亲还没回来。
大舅眨巴着眼睛听着,慢吞吞地下地穿鞋。
说了声:“回去等信吧”。
他和那个邻居骑车往二舅家去了。
姐俩回到家,不再乱猜测,一心等待大舅带回来结果。
时间一秒秒在心头流逝。
突然院里传来自家狗吠,姐妹俩跑到厨房打开门,大舅站在门口,他的身后不见父亲,大舅简单说了句:“你爸在等你二舅,你们睡吧”。
大舅就走了。
红梅和妹妹栓严了门,在外间屋合衣躺下。
窗外的月光投进屋里,父亲平时睡觉的地方空荡荡的。
红梅安慰妹妹,妹妹也安慰她说:“大舅说的不会有假,咱们睡吧”。
她们从来没有那一夜睡得那么浅!
一觉醒来,窗上已有曙色,光明给了她们力量。
红梅打开房门直奔猪圈,见大白猪还在酣睡,她心里踏实了。
刚要回屋时,见一人正慢慢向院门来,他很疲惫,很平静。
正是父亲,他为了出门而穿得很整齐。他的身后是清冷的黎明。
他好好的没受伤。
父亲进了屋,沙哑着嗓音说:“白跑一趟,你二舅和你老姨夫像商量好了似的,都一夜没回家”。
红梅揉了点面,妹妹烧火,她们要给父亲做点好吃的,她烙了此生第一张饼。
外糊里硬。
端到桌上时,那张饼像面钢盔,在盘子上支棱着。
父亲很捧场地拿过来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他咀嚼时腮帮上的“挂钩”咯吱响着,皮肤里的骨骼像机械动力臂一样互相配合。
妹妹抱歉地问:“太硬了吧?爸”?
父亲唇齿含糊不清,就用表情传达他的满意,津津有味的样子,吞咽下一口饼后说:“挺好!”
他一边努力地咀嚼饼,一边充满希望地谈外债的规划,他没说多少钱,可能怕吓到红梅。
可是她已经知道了!
他说:“七月份工资还没来,估计是放假的原因,开学就能和八月份一起来两个月的。
两个月工资能把利息堵一堵”。
红梅一直听到完,但父亲没有安排她的工资。
她反倒觉得不能袖手旁观,就主动说:“还有我的工资呢”。
父亲感激地看了眼她一眼,那目光含着卑微。
他使劲地咬了一口饼,“挂钩”更有力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