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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有个心结。
初三毕业前夕的冲刺阶段。
有一天,班里来了个特殊女生。
她鲜艳明媚,高挑丰满。头发剪的很短很时尚,穿一件黄色的蝙蝠袖夹克衫,一条蓝色带紫色斑点的弹力裤,弹性绷出大腿健美的肌肉,脚穿一双白色旅游鞋。
她叫小蝶,和红梅一个屯。
她辍学一学期了,那天午休时翩然而至。
她背把硕大的吉他,一进班就寻找自己的座位,走过去坐下来,把吉他摆在课桌上。
屋里几个男生呼啦一下都出去了。
教室是女生天下了。女生们好奇的围着小蝶。
朝晖邀请她:“你给我们跳一个舞吧!”。
小蝶也不扭捏,站起来扯扯衣襟说:“我学了很多舞蹈,但这里没伴奏,那我就比划一下得了”。
她走上讲台,在上面跳了起来。
一招一式确实像训练过。
跳到一半她笑着跑下了讲台。
她说:“刚才跳的叫《阿里山的姑娘》,我还会弹这首曲子”。
说着抱过吉他,歪着头,手指在琴弦上捻拂挑拨,一串美妙的旋律在她的手中流出来。
那姿势酷极了。
她这一亮相简直是衣锦还乡。
傻傻备考的同学们在枯燥的学习中耳目一新。
但她好像只会个开头,正在弹不下去时,进来个小男生,走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可不是我给你的。我是代人转交”。
说完把一封信扔在吉他上就跑了。
小蝶一点不惊讶,会心一笑。
她收到的这类信多了去了。早都见怪不怪了。
她毫不犹豫地当众拆开,女生们紧紧地聚拢过来,全班女生一起读这封专门写给她的情书。
信笺只有半篇,看起来是匆匆而就,但字迹却不因匆忙而懈怠。很工整很认真。
开头是:“小蝶你好:今天终于见到了你,有些话我不说就没机会了。谢谢你这么长久以来对我的帮助。我从来没忘记过,无数个点点滴滴……”。
红梅看到这里时,感觉窗外有人探头探脑,下意识地一抬头。
她愣住了。
窗外那个人也愣住了。
两个人都像被击中了般,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窗外那个人是小铎。
她的嘴角挤出一丝笑,但她的心却疼了。她低头继续看信。
后面说了什么她没看清,因为小蝶已经读完了。
红梅一眼看见了落款,是---肖铎。也就是小铎。果然是他!
窗外的人影闪了。
小蝶潦草地把信笺折叠好,塞进信封,把信封往衣兜里一揣,一笑置之。
她又抱起了吉他,拨弄起来。
下午上课铃响前,小蝶飞走了。
是不是也带走了某人的心,就不得而知了。
那年的秋天,红梅到县里读中专去了。
小铎和小蝶回初三复读。他俩又成了同学。再不怕没机会说话了吧?
这些红梅都无从知道了。
年底是新旧交替之时,中专同学们热衷于邮寄贺年卡。
大多数贺年卡两毛钱,最大众的图案有长城红叶,长白山瀑布,还有君子兰。
她选了几张两毛钱的,苏州园林之类;只有一张五毛钱的,是她一眼就喜欢上的。
那是一张西洋油画,一个女孩侧身站在收割后的麦田里,午后的阳光慵懒静谧。
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却能感到她很惆怅。
就像她的心思,会莫名其妙的悲伤。
她把这张五毛钱的油画寄给了小铎。
为什么给他?她冥冥中想要个答案。
很快,她收到了他的回音。
就像送礼得到了丰厚的回馈。
他寄来了一个大大的信封。
里面有一张贺卡,是一株红艳艳的君子兰;四张精美书签,每张书签带条金黄色缨穗。四张书签正好是“梅兰竹菊”,这是一套。
最后是一封信。
因为时间充足,他的字更有型了。
信中他说:“我惹过你生气,对不起”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她并没生气,但他这么一说,她真的生气了。
她好像得到了答案,她不需要别的了。
她没回复他。
他们的联系只这一来一回,谁也不相欠,就这样断了。
转年的中考,小蝶依然名落孙山,把吉他挂在墙上,到市里饭店打工去了。
小铎考上了外县美专。
三年毕业后的大体方向是回乡镇学校当一名美术老师。
下学期他就毕业了。
他,会回母校吗?
如果那样,她和他就成了同事。
近四年未见,当初那个白雪少年怎么样了?
她不知在树杈上坐了多久。应该好久了。
红日晒在梨花上,花下氤氲着暖香。
她下了树杈,做了几个侧体扭转,感觉肚子饿了,就往家走去。
刚踏进厨房门,就听见外间屋有说话声。
她刚踏进外间屋门,只见炕沿儿上搭边坐位白发老头。
她敏感地意识到不妙,可是转身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老头和父亲同时停下了话茬,都笑眯眯地看着她。
妹妹经过她身边,小声笑了一声。
父亲介绍说:“这就是早晨大老远来的老同事”。
果然是他,这怎么还追家里来了?
白发老头没拿她当做小孩子,而是很谦逊地要站起身。
她赶紧说:“您坐吧”。
老同事这才安稳坐下来。
她坐在柜子前的椅子上。
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老同事先开口了。
他笑呵呵的模样很慈祥。
他开门见山地说:“咱们卧龙镇就像个麻雀,就那么小,作为基层就那几个单位。
银行里总是那几个人,派出所,政府,工商,这些衙门里的人都不靠谱。
年轻人最多的地方就是粮库和铁路系统了,我对这两地方也不待见。
粮库和铁路子弟上学时没一个正经玩意儿,有的初中都没混到毕业就当兵去了,在部队混两年后退伍就到粮库和铁路部门上班,摇身一变成了正式工人。
这些小伙子们穿的溜光水滑的,但真是不学无术啊!
可是人家怎么说?你猜?他们挂嘴上的话就是:‘娶个老师吧,老师挣钱不多但能辅导孩子,娶家里能当家教还能当保姆’。
你听听,多气人!可是更气人的是,咱学校里的姑娘们偏偏愿意嫁这样的人家。
图意人家工资高,福利好。
逢年过节能分米面油。
唉,有一次粮库一把手见到七中校长,你猜咋说,喊‘亲家’。啥意思?意思是女老师都嫁粮库去了。
车站站长看见校长也喊‘亲家’,女老师嫁铁路工人的更多。
唉,你们自己想想,你们上学时都是优等生,费劲吧啦地考上个学校,毕业了嫁给小混子?
这都怪咱们当老师的工资太低,没办法。
可怜学校里那些优秀的小伙子们了。瞪眼没有同行愿意嫁”。
老同事作为说客真合格,说的头头是道,可是这些红梅如何能听进去?
他拐弯抹角给她洗脑呀!
她垂着眼帘不说话。
他话锋一转,狡黠地笑着说:“我退休后这些年也不闲着。看见般配的姑娘和小伙儿就牵线,都牵成好多对了。凡是我介绍成的小两口日子过得都很好。
这好姑娘,好小伙儿,就得盯住,错眼神就被别人抢去了,过这村没这店喽!
嫁人要嫁人品,以人为本啊!因为是和人过日子啊!
老师工资是低,可是节省着花也够了,过日子是过人,过心情啊!小两口恩恩爱爱,那叫金不换啊!
哎,年轻人咋就不懂啊?可急死我这老头子了”。
他终于绕到了主题上。
父亲和老同事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
老同事最后说:“小林那孩子就在我们屯,我今年七十三岁了,那小孩从光腚娃娃我就了解,金子似的好孩子啊!”
他看出了红梅一副敷衍的神情,气势很受打击。
她起身往茶杯里续了些水,双手端着,老头眼睛看着她的脸接过茶杯。
好像在说:“孩子,你就听我的吧”。
但她没有迎合他的目光。
他眼里最后一点星光暗淡了。
喝完了水,他颤巍巍站起身,父亲赶紧下地穿鞋,老同事忽然又像满血复活似的。
对她说:“丫头,你也别做什么决定,你和小林就当同学,同事那么交往着,你们年轻人就当做个伴”。
这位老同事果然是身经百战的月老,屡败屡战。
她笑了,不得不点点头。
否则实在说不过去了。
果然,老同事乐呵起来。
父亲挽留他:“要中午了,让孩子们做饭,简单吃口饭再走”。
老同事爽朗地说:“不用。我习惯了。溜溜达达就回去了”。
父亲看了红梅一眼,对老同事说:“来回四十里路,那可不是溜达就能回去的”!
但老同事执意要走,已经出了屋门。
大家送到院门,老同事坚决让大家止步,他沿着梨园边小路慢悠悠地走着,在拐弯处不见了。
父亲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很明显:“冲着老同事这股热心劲儿,你还不同意吗”?
她转身走在前头,心里说:“不同意八百次也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