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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已经起了,他这个小倌就算没睡醒,也没理由赖床。花珏赶紧下床漱口,用冷水胡乱拍了拍脸,这便在桌前坐下了。他看了看玄龙的模样,问道:“你在等我一起吃饭?”
玄龙本来要动筷子,生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手中那页看了千百遍的公文又看了一遍,沉声道:“没有。只是恰好有事,便拖到现在。”
花珏挠挠头:“哦,那你记得早些吃啊,都要凉了。”
玄龙顿了顿,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花珏开始吃饭。他捡了个便宜,对着他这边的恰好都是菜蔬果实,几样清淡小粥。玄龙瞥了他几眼,估摸着端样子端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公文,捡起筷子。
“你江陵本地人?”两人沉默着吃了半晌,玄龙问道。
花珏夹了块薯饼,有点疑惑:“是的,怎么?”
“江陵地处中南腹地,家家户户嗜辣如命,你吃得如此清淡,是怎么长到现在的?”玄龙端详他。
其实花珏并非不吃辣,他是随了花奶奶的口味。花家做饭一向偏甜偏淡,灶台上放着一罐腌辣椒面,只有来客时会打开。曾经桑先生过来串门,恰巧撞到祖孙俩吃着饭,受花奶奶之邀留下来吃了一顿,饭罢随意道了几句:“您家中饭食的口味倒像是粤地那边的,我几年前为寻端砚去过一次肇庆,吃久了倒与今日的口味相合。”
花奶奶只笑:“小桑吃得惯便常来吃罢。”桑先生也应允了,果然之后经常来蹭饭。
事后,花珏才隐隐约约有了想法:奶奶或许不是江陵本地人,而是更南边的哪个地方嫁过来的。但花奶奶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给花珏讲故事时也以江陵为背景,她给小花珏讲丑俗的农人笑谈,也讲阳春白雪类的传奇,经常唬得小花珏一愣一愣的。小时候他不敢问自己其他的家人长辈,怕奶奶伤心,等到花珏能以一个成人的心态听取一下奶奶的过往时,奶奶却已经离世,未曾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花珏无从讲起,想了想后,就只对玄龙道:“我随僧院口味,吃素食淡。”什么小时候的剃度师父、寄养僧院,这个搪塞的理由当真好使。
玄龙点了点头,不再问他。他吃得比花珏快,饭后又去了书案边料理公务,边批着什么东西边分神去望他,见到这小倌慢吞吞吃完了饭,慢吞吞收拾了碗筷准备搬出去洗,忽而觉得有几分有趣。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当他这里是什么地方?寻常小户,连几个洗碗的炊事都没有吗?
这么想着,他搁下手里的东西跟了出去。花珏刚睡醒,还没回过味来,在家养成的习惯成自然,就地找了池水收拾了起来。他多日不曾亲自动手洗碗,抬眼看到玄龙跟了过来,便再次习惯成自然地递了个碗过去:“喏,你负责洗这个。”
玄龙:“……”
对上玄龙怀疑的眼神,花珏心头一凛,意识到刚刚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时,直觉这回要完蛋了。他本来也是无意的,实在是这场景与他们平日在现实中相处时太像了,玄龙这几天也抽了风似的对他温和了许多,他根本还没清醒过来。
花珏盯着那双乌黑深沉的眼,大脑一片空白。玄龙眼里带上了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居然还真接过了他递来的那个碗,三下五除二洗好了,顺手将剩下的也洗了。
花珏目瞪口呆地瞧着,顺手掐了一把自己,确认自己是不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还是说……这条龙,真的爱好洗碗吗?
玄龙见他呆着,随口道:“军中不置碗筷,平日吃干粮就水,如若得了百姓送的饭食,开了锅灶,都是当下要收捡整齐的。我年少时被父亲塞给军营,从郡县的平野营做起,杂活干过不少。你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要人伺候罢?”
花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玄龙将手擦净,顺手摸了把花珏的脸。花珏想躲又不敢躲,任他摸完后,被赶着回帐中梳头发。花珏不冠发,一向是将鬓边两侧的头发用红绳编起,一同束在脑后,如瀑青丝中能见几缕隐红。他刚编完一边的头发,忽而感觉手中的梳篦被人夺走了。玄龙站在他身后,握着他一把头发,轻声道:“别动。”
花珏立刻不敢动了。
玄龙替他理好睡了一整晚、有些毛躁的头发,拿梳齿沾了水,细细将他发璇周围细小的短发压下去。他有样学样,给花珏编好另一边的头发,而后拿过铜镜给花珏看:“如何?”
花珏当然只能点头。
玄龙温和地笑了笑:“你收拾一下,过会儿随我出去。”
他还站在花珏身后,一只手搭在花珏肩上。花珏有些不自在:“你……事情处理完了吗?”
“行宫选址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回府看也罢。”玄龙道,“你昨日的一番言论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但行宫选址不止要考量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圣上要修建的这处地方,还会另辟一处宫殿作为未来太子修书的暖阁。太子除居东宫外,按林家惯例应当有一处封地,作为大典前的修习地,如此便要连着太子的八字命格也考虑进去。”
花珏听得云里雾里,玄龙低笑:“太子目前尚未册封,但过几年之后应当是皇长子无疑。皇长子林兆如今才两三岁,最小的一位皇子尚不足月,你自然不曾听说。”
花珏又“哦”了一声,又仔细想了想:“按道理来讲,王侯之家命里带煞的少,能克住紫薇巷的煞应当更少了,想来地址还是会选在屏山罢。”
玄龙回头看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没再讲下去。这个话题对于他们二人的身份来说已经越了界。玄龙这几天快把他的底细摸了个透,确认了此人虽然是个掉包的,但全然是误打误撞,不是哪一方的眼线。
值得一提的是,他仍然没有查到花珏的身份,这个与原先的头牌凤篁完全不同的人仿佛凭空而生,即便能肯定他没有别的心思,玄龙也不能全然放下防备。
朝堂上的这些事,嫡亲派系自然站着皇长子这一方,玄龙不外乎如是;然而储君之争向来是大事,连尚未生出子嗣的妃嫔中也早已分出了派系,这也导致了简单一处行宫的选址也要慎之又慎。最终拍板的是哪一方的意见,也将成为某一方的狂欢。
花珏想不到这么深,还在那儿琢磨,越想越来兴趣:“你刚刚说的那谁,林兆——”他话音一落玄龙便捂住了他的嘴,花珏这才想起来要避讳,放轻了声音:“皇长子,看字是五行俱全不独缺,命里会有极好的大运的。”
“知道了,小算命先生。”看出了某人本职怕是搞玄学的,玄龙揉揉他的头,让人牵马过来,自己骑了上去,对着花珏伸出一只手:“上来。”
花珏仰脸看他:“我不会骑马。”
“别怕,我带你。”玄龙往前探了探,抓住他往自己身前塞,教他踩在脚蹬上以稳住身形。花珏从没骑过马,此刻靠在他怀里,感到分外坚实安稳,连该有的那点畏惧都不见了,顿时玩心大起,大喝一声:“驾!”
那马儿不需要鞭挞,果然如他所言腾腾踏跃而起,往开阔的林间奔去。玄龙将他圈在自己怀里,任马儿狂奔而去,胡乱将他们带去不知方向的去处。微风携裹清晨的露水与雾气向他们奔来,花珏看着景物飞快地向后掠去,到最后一马平川,长谷空旷,抬头是微青的天色,上面还挂着几枚隐约可见的星子。
花珏感到玄龙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男人有力的臂膊撑着他不让他从马鞍上滑落,问他道:“我昨晚要你想的事,想明白了么?”
花珏楞了一下。他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没想到玄龙耿耿于怀——他的确是不知道为何玄龙会生气,当时眼看着夜色上来,很快便洗洗睡了。
他老实承认了:“没有。”
玄龙低笑一声:“那要罚。便将你丢在这里,你一个人回去罢。”
花珏内心毫无波动,摸着怀里的判官笔,想着要丢就丢,他还怕找不到路不成。面上却呵呵笑了一声:“还是别吧。”
“记得路?”玄龙气定神闲地问。
花珏回头望了他一眼。
也就是他回头的这一瞬,他被身后的人捉住了,往他微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花珏大惊失色,立刻想要扭头回去,却被人按住了,接上来又是一个吻。
这第二个吻不同于前一个的蜻蜓点水,吻得深而长。马儿踏过溪流,将他们带入了生长着荆棘与山花的林间,不时有湿漉漉的草叶凉凉地擦过他们的头顶,润过他们的发丝。花珏的气息干净而温暖,那有些瑟缩和挣扎的反应让他想起他庭院中栽种的花木,初春刚绽时,也便是如此青涩无措的模样。
玄龙本意是点到即止,看看这小倌的笑话,没想到却鬼迷心窍地有些停不下来。直到花珏把他的手掐出了一个青紫的印子,他才放开了他,声音微哑,眼色暗沉。
“记得路?”还是刚刚的问题。
花珏一张脸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声音也小得跟蚊子嗡嗡似的:“……记得,你快点把我放下去罢。”
玄龙一本正经地道:“不放。”他微笑着将他抱在怀里,往前微微俯身,把头埋在他肩窝,压着他一动不能动:“到哪儿便是哪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