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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是皇后的母家,虽然只是个闲职,但皇后中宫之位稳固,太子自从上次南巡连办数位知府立威后在朝中也是站稳了脚跟,承恩侯府如今可是风光得紧。
除了平日里朝中亲贵大臣巴结着,宫中的赏赐也是源源不绝。皇后和娘家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各种奇珍异宝都不忘家中母亲与兄弟。
这若是有些亲眷说不定就得意得忘了形,皇后的亲兄长承恩侯虽然才干平庸,但好在知情识趣外加胆小,明白自己一家人的荣辱悉数系于宫中的一念之间,倒是将族中的一些纨绔子弟约束了起来。
虽然偶尔也有害群之马,但到底没惹出多大的祸事。
皇帝对此也是颇为满意。
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外戚专权的,更何况今上这种好大喜功的性子。因此承恩侯倒是对了皇帝的胃口。对了天子的胃口,富有四海的他自然也不会小气,还特意给承恩侯赐下了宅子。
承恩侯府虽不算顶大,但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气势恢弘。更何况顶上了敕造的名头,在外人眼中看起来那已是荣宠至极。
而且承恩侯府还有一绝,那便是其中的园林。
承恩侯喜奇石,特意从全国各地搜罗来了各种各样姿态万千的石头摆放于其中,流水曲溪穿插于其中,碧草绿树交相辉映,好不曼妙。
侯爷雅兴一上来了便喜爱邀请京中三两好友,举杯共饮。
这不今儿个,丝竹之声不断从园中传出,飘渺似仙乐。
承恩侯举杯,笑着说道:“庄天师如今可真是难请,便是皇上也经常招你进宫伴驾,当真让人羡慕的紧。”
庄铭一袭月白色长衫,温润如玉。端坐在碧绿的茂林修竹中,让一旁斟酒的丫鬟羞红了脸。
他摇摇头:“侯爷说笑了。”
“老袁,庄天师难请好啊。越难请就说明过得越好啊。”一旁的国子监祭酒哈哈一笑:“来,庄天师,我敬你一杯。”
承恩侯笑容和善。这庄铭一直都是其想拉拢的对象,他不同于那些个尚书将军手握实权,平日里捞得盆满钵满,全家富贵接系于天子与皇后的荣宠,揣摩上位者的心思尤为重要。
承恩侯暗自叹气,生活不易啊!
这庄铭可是如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他说一句话,比旁人以死相谏都来得管用。皇帝明知道他是由陇西王举荐的,却依然对其宠幸有加,足以见此人不简单。
按说以此人的才干,在此形势下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但他却对皇帝的授官再三推辞,至今仍是一介布衣。当时京中不少人可暗地里骂人家是傻子,等着看笑话。
结果几次三番这样下来,皇帝不但没有因为面子被扫龙颜大怒,反而是对他更加信任了。
承恩侯不知在家中叹了多少声气: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在揣摩圣意上真是有一手。
更何况前些日子里夫人从宫中回来后带回了中宫的意思——他的妹妹,当今皇后,要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拉拢此人。
这几年姚庆之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美人献给了皇上,说是其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妹。这美人当真绝色,皇帝自从得了她便爱不释手,分位一晋再晋,如今已被封为淑妃。加上她的靠山是深受皇帝宠幸的姚庆之,娘家并不显赫的皇后有些慌了。
而庄铭,因着几次拒绝姚庆之的邀请,扫了他的面子,早已被他恨之入骨。
姚庆之不知在皇帝面前给他下了多少次套子,只可惜都没有成功。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皇后近来一直后悔当初没有在初见时好好拉拢此人,如今却是再难出手,因此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哥哥,承恩侯的身上。
承恩侯苦笑,他倒是想啊,只可惜帖子不知发了多少次,这庄天师不是在伴驾就是在伴驾,拒绝的理由十分充分。
不过承恩侯此人有个优点,他心细如发,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
只要这宴会有京中手握实权的官员在场,他必然极少赴宴。因此能请到他的人少之又少,甚至不少权贵都以能请到一次庄天师赴宴为荣。
于是承恩侯这一次的宴会,尝试性的只请了如国子监祭酒这般的文人、或是京中如他一般只有闲职的贵族,说是只以酒以文会友,望庄先生前来一叙。
果不其然,从前他千请万请都请不来的庄天师这次爽快的赴约了。
一旁的另一位侯爷调侃道:“庄天师当真是生得俊秀,看看伺候他的丫头,脸都红透了,再看看伺候我们的,现在怎么看怎么透露出一股不情愿啊,哈哈。”
“老丁,这些个丫头算什么。”承恩侯豪气万千的一挥手:“今儿个为了庄天师,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把月笼纱的珮娘都给请来了。”
这位姓丁的侯爷惊讶了:“老袁,你可当真舍得。这珮娘见一眼都要花销不少,你这可真是下了血本哪!”
他啧啧感叹了句,这承恩侯到底是和他这种坐吃山空的不一样,虽说也没个实权,但财力雄厚啊。
国子监祭酒也是明显听过这珮娘的名声。
虽说读书人流连于花街酒巷不是什么好事,但偶尔去上那么一次,那叫作才子风流。何况今上与先帝不同,并不特别反感官员出入青楼,据说这位九五之尊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常常乔装去过那烟花之地呢。
只要不让一些脑子不开窍的御史碰上,与青楼雅妓吟诗作对,也算一番乐趣。当然,自从李明博死了之后,这不开眼的御史可算少了不少。
而这珮娘,便是月笼纱的头牌,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她不但相貌清丽绝伦,而且才气过人。据说本是南边的小家碧玉,因家道中落种种原因这才不得已沦落风尘。
这月笼纱的老鸨也是个有见识的,这样的明珠可不能如同一般的妓子般蒙了尘,于是大手一挥——珮娘卖艺不卖身。
不少文人可就是喜欢这个清高的调调,越是碰不到的便越是喜欢,更何况这珮娘才气斐然,更是让他们给捧到了天上,连见一面都难,更别说请出来。
不过这样有一个好处——再也没有人敢强迫轻薄于她了。别说非礼一下,就是不以礼相待,风流才子们的笔头都能戳死你。
京城第一美人这样的一个名号就这样被一个青楼女子给得了,京中的贵女们无不是咬牙切齿,纷纷在心中暗骂狐狸精。
庄铭静静的听着他们讨论这些个小道消息,嘴角含笑,一言不发。
可巧,正说着,这珮娘便到了。
丫鬟进来通报后,承恩侯捻捻胡须:“快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叮当的铃声从转角处传来。
流水淙淙中,有一身着桃花色衣裙的佳人怀抱琵琶缓缓行来。
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步伐细碎摇曳,衣袂翻飞间有一种其一的韵律与妩媚,那一双秀足若隐若现,纤细的脚踝上绑了一圈精巧的金色小铃铛,在行走中叮当作响,清脆悦耳,让人恨不得掀开裙角一探究竟才好。
待到近了,才发现她的脸上同样轻覆着一层柔软的桃花色薄纱,用金丝镶着边,两边还有修长的流苏倾泻而下,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动人极了。
这套桃花色的衣裙与面纱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虽看不清长相,但那一双剪水秋瞳却脉脉含情,仿佛有碎星洒落其间,那样漂亮的颜色仿佛要将人的心神都摄了去。
眉似远山黛,瞳如秋水痕大约就是形容的此等美人。
“珮娘见过诸位大人。”
她怀抱琵琶弯下腰行礼,腰间的环佩也发出碰撞的轻鸣。然而这悦耳的玉撞之声却丝毫比不上她如黄莺初啼般的嗓音。
在场一些之前没有见过珮娘的贵族们几乎都看呆了,连手中的酒杯滑落,酒水洒了一身也没有察觉。便是旁边伺候的丫鬟们都看直了眼睛。
承恩侯却一直暗自观察着庄铭的表情,却发现庄铭只是抬起了酒杯轻抿,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承恩侯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常年伴于君侧的人,要搞定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看来美色这招行不通啊。
虽然如此,该做的努力还是不能少。
承恩侯笑呵呵的拍了拍手掌:“珮娘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本侯亲眼见到方知何谓宁愿倾国倾城,佳人难再得的美人了。珮娘之美,堪比古时桃花夫人哪。”
珮娘似乎对这样的赞扬早已习惯,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公侯之家而特意谄媚,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侯爷过奖,珮娘不敢当。”
这语气像的,承恩侯忍不住看了一眼仍在专注小酌的庄铭,觉得两人跟亲兄妹似的。
却不想此刻庄铭转过头,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承恩侯尴尬的别过脑袋,咳了一声:“咳,闲话也不多说了,不知今日珮娘要表演什么歌舞?”
世人皆道,烟笼寒水月笼沙,京城名妓珮娘一曲九霄环佩响,曾与天姬舞无双。
只她一人,便顶得上那秦淮河边的十里画舫。
珮娘微微一笑,朦胧的红唇在面纱后若隐若现:“寻常的舞蹈,想必诸位大人早已司空见惯,今日珮娘就献上一曲胡旋,请诸位大人品鉴。”
“胡旋?”下边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这是个新鲜玩意啊。”
“据说这舞是从西域胡人那里传来的……”
珮娘却并没有理会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是待乐师准备好后,摆好了姿势,玉手轻轻一拂,琵琶丝弦微颤,初试轻啼破九霄。
她站在碧色的青草中间,足尖轻点,开始旋转,随着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脚踝上系着的金玲也跟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一开始还能看到她手上的动作,到了后来,便完全变成了丝带飞舞,像一只旋转的妖精,朦朦胧胧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庄铭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胡旋舞在现代名气虽大但早已失传,人们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去勾勒出它原本的模样,如今在此地得见,庄铭自然是要多看两眼的。
舞蹈虽美,但身负皇后所托的承恩侯却没心思看,他从头到尾一直在关注着庄铭的反应,见庄铭终于放下酒杯专心观看起舞蹈来,心中一喜。
一曲胡旋很快便结束,在场诸人掌声如雷。
就连庄铭这个看过古今中外不少舞蹈的现代人都忍不住内心的赞叹,确实神乎其技。
珮娘有些轻微的喘息,额角冒出了细微的汗珠,激烈运动过后的眼眸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行过礼后正欲退下,却听得承恩侯在上方说道:“珮娘莫慌,今日唤你来,正是为了这位庄天师。”
珮娘看向承恩侯指向的方向,完全明白了承恩侯的意思。
她装作不懂,冲庄铭盈盈一拜:“名满京城的庄天师,小女子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不过今日确实身子不爽,改日有缘再向天师赔罪。”
承恩侯有些恼怒,却也不敢勉强,文人的悠悠之口万一闹到了皇上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但为着面子,他也得说上几句。
“侯爷。”正当承恩侯准备呵斥之时,庄铭却突然开口了:“多谢侯爷美意,今日得见这位姑娘的一曲胡旋舞,便已觉得不虚此行。侯爷盛情款待,庄铭感激不尽。”
“哪里……”听得庄铭此言,承恩侯的气总算顺了点,这珮娘算是没白请。
这庄天师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未曾娶妻,连个妾都没有一个,为此京城中还传出了不少猜测。甚至一度有胆大包天的人猜测,庄天师其实和天子……
想到这里,承恩侯打了个冷战,罪过罪过,这种无稽之谈。
被自己吓懵的承恩侯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庄铭又道:“只是明日在下确实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先告辞了。”
“诶……”承恩侯正准备伸手挽留,却看庄铭一拱手,态度坚决。
他叹了口气:“行吧,庄先生只是要记得,你可是还欠我一场完整的酒宴哪。”
庄铭微微一笑:“草民记得。”
庄铭踏出承恩侯府的大门,正欲离去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天师留步。”
珮娘拎着裙摆,带着仕女有些匆忙的从府内疾走而出。
走到庄铭面前后,她行了个礼:“多谢天师今日相助。”
庄铭摇头:“在下确实是有事在身。”
明日他应谢家之邀,前往查看其祖宅风水,自然是要提前做准备的。
珮娘看着庄铭离去的背影,对丫鬟说道:“走吧。”
那丫鬟看起来倒是与珮娘感情深厚,刚上车她便低声问道:“这庄天师看起来一表人才,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总比那些个满脑肥肠的权贵们要好得多。姑娘你怎么……”
珮娘有些晃神,她愣愣的看着前方虚无之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罢了,不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却说太白楼这边,美食的糖衣炮弹并没有腐蚀宋半仙刚正不阿的灵魂,一只鸡而已,怎么能和她敬爱的师兄相提并论,十只还差不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三才觉得她师兄平日里再正常不过,但一唠叨起来,十只鸡都比不上。
李昭听到她的话,就知道这次估计没那么容易就了结,只能皱皱眉头,开口说道:“这位天师听闻常年伴于君前,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宋三才哐当一拍桌子,把李昭吓了一跳:“你当我傻啊,你昨天不是才说过他要去你朋友家中看风水吗?”
孩子长大了这就学会忽悠人了。宋三才心想,改日非得揍一顿不可。
“谢兄话是这样说,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掺和进去多有不妥。”李昭蹙眉。
宋三才叹了口气,盯着李昭的眼睛,难得有了几分正经:“拜托,我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这件事对我真的非常重要。”
李昭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到底年少,心肠还软,一个不留神便答应了下来。
送宋三才回到家后,李昭并未进门,嘱咐道:“那你明日只能扮成我的小厮,记得一切听从吩咐。我这便去找谢兄,请他帮这个忙。”
说完便转身离去。
次日一大早,宋三才穿着小厮的衣服,默默的跟着李昭与谢庭之站在谢家祭田旁等待。
谢家的祖宅位于京郊,旁边就是这一大片的祭田,如今已经中上了庄稼,倒是生机勃勃。
宋三才也不着急进谢家祖宅,一是这祖宅外人不大好进,二是以庄铭的性格,若是答应他人,必定会尽力做到滴水不漏。这调整祖宅风水可是大事,他一定会同时查看周围的环境,其中祭田更是不可或缺。
与其那么麻烦的进入祖宅,倒不如在祭田处守株待兔。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此刻还未完全入春,而到了下午却下起了蒙蒙细雨。
倒是李昭准备周全,知道宋三才平日里丢三落四,不会记得带伞。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只准备了两把伞。
李昭将其中一把油纸伞递给谢庭之。
谢庭之一愣,他今日未曾带小厮出门,还真没带伞。只是李昭将伞给他了,自己只剩一把伞,那……
谢庭之将目光移向宋三才。据李昭说,这女子算是他的义姐,只是毕竟二人年岁渐长,同撑一把伞恐怕终归有些不妥。
李昭领会到了谢庭之目光中的深意,他笑着冲谢庭之摇了摇头,撑起自己手中的油纸伞,走到了宋三才跟前。
谢庭之若有所思,神情中还隐隐带着一丝羡慕。
宋三才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和李昭的接触,可能是李昭小时候的熊样儿太过深入人心,她真没察觉到不妥,反而朝他那边靠了靠——现在她碰李昭就跟自己的左手碰右手似的,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李昭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反而将伞向自己这便倾斜了些许。
牛毛一般的雨丝便滴落到了宋三才外侧的衣袖上,她有些唾弃李昭一点儿也不会做事,本想自己夺过油纸伞的控制权,但奈何身高不如李公子。
想象了一下自己若是要给两人举伞,恐怕手臂要一直做自由女神状,在天师大人不知到底何时会来的情况下,这个选择实在不明智。但如果只她一人用伞的话……宋半仙拿眼角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李昭——似乎有点儿不人道啊。
于是她只好伸出手微微的扶了扶伞柄,嫌弃的小声嘟囔:“你拿正啊你。”
李昭装作刚知道似的看向宋三才有些淋湿的那只袖子,故作惊慌的伸手将她一揽:“不好意思,我占了太多位置,但这样就不会湿了。”
宋三才的下巴差点撞上李昭的胸口,虽然仍自己站着,但由于太近的缘故,整个人像趴在了李昭怀里一样。
她的眼睛正巧对着他细腻修长的颈项,头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白天鹅”三字。
当年宋半仙还是个天真烂漫的玛丽苏的时候,曾经疯狂的迷恋过宝岛的小言,买回了不少小本本藏于床下。
每次看到里面出现什么“他白天鹅一般的脖颈”之类的话语都会绞尽脑汁的思考半天——人的脖子真的可以像白天鹅那么长吗?你确定男主角是地球人而不是et?
带着这样的疑问,不知让宋玛丽失眠了多少个夜晚。
而如今,她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铺天盖地的属于李昭的味道让她有点儿发懵。凭心而论,李昭并不像那些臭汗淋漓的男人,让人望而却步。他身上带着皂角特有的清香,干净而清新,好闻极了。
宋半仙就算是头猪也知道此时不妥了,她抬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
而正在这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昭也低下了头。
他的柔软的嘴唇不经意间擦过了宋三才的额头,带上一阵刻骨的苏麻。
宋半仙这次终于被火烧到了尾巴,腾的一下就跳了开去,倒把站在一旁专注等人的谢庭之吓了一大跳。
因为目光并没有时刻关注二人,再加上李昭可以倾斜的伞面的阻挡,谢庭之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此刻对宋半仙投以了不解的目光。
李昭感受到了嘴唇上光滑细腻的触感,轻轻伸出指尖抚了上去,然而睁着大眼睛无辜的望向宋三才,眼神里透露着内疚和不解,就好像在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啊。
白皙的指尖和红色的薄唇,色彩的搭配居然平添了几分魅惑之感。
宋半仙瞬间被美少年击中红心,怒气都散了,只得暗骂了一声小妖精,对谢庭之堆出了笑容:“不好意思啊谢公子,我最近吃得有点多,整个人变得又有深度又有宽度,你看能不能让我单独打一把伞,你和李昭共共?”
于是现在田埂上的场景就变成了宋半仙独霸一把伞,李公子和谢公子两个男人的手臂各湿一只。
黄天不负有心人,漫长的等待后,谢家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不过因为打着伞的原因,宋三才伸长了脖子也没看个真切,却又不能冲上去把人的脸掰正,急得抓耳挠腮。
一旁的李昭看到她这幅模样,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只看到那人从队伍中脱离开来,独自在另一边的田埂上张望了片刻,却突然朝着她的方向停住了。
她和那人中间隔了长长的距离,中间却还有雨丝不断飘落,仿佛给他的面容罩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
然后她看到那个人甩掉了身后的人朝她这个方向跑来,却在不远处止住了脚步,用一种不敢置信的嗓音轻唤了一声:“三才?”
那声音有些颤抖,但满满的都是惊喜。
宋三才站在原地发呆。
对方很明显看清了她,又快步向她走来,嘴里不断的念叨着:“三才三才三才……是你吧?”
去他妈、的伞。
宋三才一把将伞扔了开去,大声吼道:
“庄铭你他妈够了啊!跟你说了多少次名字喊一遍就成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宋三才从小就不喜欢自己这个类似于李大妞王二麻子的名字,跟庄铭强调过无数次能不喊名字就不要喊,能只喊一次最好也一次都不要喊,但庄铭从来不听,这让她如何忍得了。
从刚才开始心里就一直在冒酸水的李昭被这个神转折惊得瞠目结舌,他和谢庭之对视了一眼,突然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了对自己的同情。
庄铭被宋三才扔来的伞砸了个正着,却心情颇好的将伞接住,撑了起来走到宋三才身边——他自己的伞早就在刚才奔跑的时候嫌碍事扔掉了。
兄妹二人都很激动,这会要不是旁边还有外人加上还记得这是古代,估计都要来一个熊抱再转三圈了。
然而气氛很好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个出来煞风景的龙套是大自然的规律,果然这还没几秒钟呢,就有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由远及近。
“大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庄天师无礼!”
后方谢家诸人终于追了上来,这些平日里出门甚少用脚的老爷们明显有些气喘吁吁,发声的那个便是谢庭之的其中一位堂叔。
他喘成那样还能流利完整的说出这么一句中气十足的话也是不容易。
庄铭皱眉,面上已是不悦。
还是谢家族长看人脸色的火候更到家,他连忙制止了族人的话,问道:“这位是?”
庄铭看了眼宋三才,暗道自己失态,不咸不淡的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妹。”
谢家族长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厮打扮的宋三才,心里虽然惊疑不定,并没有显露出来。
因为庄铭并没有介绍宋三才的名字,他也只是点头致意。
谢家族长看了看四周,此处已是祭田的尽头,便有些踟蹰的说:“庄天师,你看这已经看完了,我谢家的风水究竟有何问题?为何近年来本家子弟连连科举不中,唉,真是邪乎。”
庄铭将伞向宋三才那边倾斜了些,并没有理会自己湿掉的衣衫,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宋三才,看也不看那谢族长便说道:“你们的问题我解决不了。”
谢族长大惊,他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和金钱才请到了这位,如今却给了这么一个答复,却是怎样也不满意的:“庄天师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报酬不够高?这个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
庄铭打断他:“谢族长可听过这样一句话,读书百遍,其义自现。风水这种东西顶多能增加些势运,并不能直接决定一个人的成就。更何况谢家的祖宅位置极佳,各种风水摆设也均无出错,正是风水中极上佳的吉宅。谢族长与其想依靠飘渺的风水来达成所愿,倒不如让族中子弟好好读书吧。”
一旁的谢庭之听到此言,顿时对庄铭的态度有所改观,看来这些个三教九流,也并非全是招摇撞骗之辈。
庄铭这话明显说得有些打脸,那谢族长一听完脸上就黑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谢家本家的子弟个个不学无术考不上进士,却还不想走正道只想取巧么?
忠言逆耳,终究少有人听得进去。
他冷哼一声:“莫不是庄先生看我这族人险些得罪了尊师妹而怀恨在心,故意推诿?”
庄铭并不理会,只是淡淡的说道:“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庄铭从不在风水上说谎。”
“你说不是推搪就不是了?”那谢家堂叔明显是个爆脾气,此刻又嚷嚷了起来:“告诉你,今天不把事情解决了,就别想……”
他的话被庄铭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打断了,庄铭拨弄着手指上的玉韘,语气平淡:“哦?别想怎样呢?”
谢族长也察觉到了族人的失言。这庄铭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若谢家还是以前的谢家倒是有可能给他点厉害瞧瞧,但现在,就是给他们谢家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动人家一根汗毛。
庄铭在京中的口碑向来很好,即使是不想帮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谢族长大喝一声:“住口!”
但那位堂叔估计也是族中的重要人物,平日里在家中也是横惯了的,此刻居然很横的顶了回去:“凭什么要我住口!我看这小白脸就是欠揍?”
谢族长正欲开口呵斥那位出言不逊的堂叔,却听得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未曾发话的女子开口了:“这位老伯,我劝你若是想活得久一点还是收敛下脾气为好。”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话一出,登时引起了谢家子弟不小的骚动与愤怒。
“你!”
“你什么意思!”
宋三才一向是个看脸色下菜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挑衅,但是这货从师兄的言行举止中已经看出这谢家就算得罪也没什么,哪里还憋得下这口气。
“字面上的意思啰,”宋三才看向那已被气得面色发紫的堂叔:“疾厄宫颜色青紫灰暗,形状外凸,一看就是常年发怒之人,你的境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再不控制自己的脾气,当心被自己活活气死。”
“你找打!”
“住手!”谢族长拦住了情绪激动的族人,他自己明显也气得不轻,鼻下灰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动。
但他到底还残存着几分理智,抬起手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庄天师说不行,那便是不行吧。诸位好走不送。”
庄府门前的仆役看到主子带客人回来了,可是稀奇的瞪大了眼睛。
人家都说他家庄天师翩翩如谪仙,在他看来,庄天师的生活简直无趣到了极点。
正常的人家总会有个亲戚朋友来串串门说说话什么的吧?然而他在庄府守了一年多的门了,就愣是没见过除了皇上和陇西王派来的使者以外的人了。
而今天居然还一带就带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