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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坐着都不说话了,于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可乐,看着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说:“因为我的事情把你牵扯进来,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补偿你,给你转三万块钱吧。”
给……你……转……三……万……块……钱……吧……
江天晓整个人都乱了:“不用啊,老师我不要钱……诶我不是说要别的东西……我……”
于朗闻言,淡淡“嗯”了一声,问:“你现在是不是还挺缺钱的,就像高中的时候?”
这是除了在办公室重逢那次,于朗第一次提起以前的事。那些事,江天晓还以为于朗已经忘了。
“还行,我现在课少了,做兼职赚的钱够我用了。”
“做兼职,”于朗意味深长:“说起来这也是你今天下午逃了我的课的原因。”
江天晓:“……”我擦把这茬给忘了!
于朗接着说:“要不这样吧,既然你不想要钱,那我这门课就直接让你过,你不用来上我的课了,也免得那些人再去找你麻烦。”
说完也不等江天晓回答,单方面决定了似的,站起来:“走吧,该说的也说完了,你不是还要回宿舍吃宵夜?”
江天晓愣愣地跟着于朗走出肯德基。
走了一段路,于朗转身说:“我就在这个路口打车,你也打车回去?”
江天晓没接于朗的话,而是深吸一口气,停了几秒,轻声说:“老师,你和李大夫在停车场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逆着明亮的路灯,江天晓清晰地看见,于朗身形一顿。
然后他语速很快地问:“所以呢?”
“所以……您,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吧?李大夫会找上.我,并不只是因为我是您的学生,还有,沉渊门是什么?心线是什么?李大夫说您的身体撑不住,是什么意思?把我和那件事隔离,那件事又是什么?”江天晓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口气把疑问吐出来。
因为刚刚于朗说他以后可以不去上课时,他忽然感觉到,于朗在尽力推开他。
联想起于朗和李大夫的对话……
他不想于朗因为他受到伤害,虽然目前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听见了我们的话,”于朗上前一步,与江天晓贴得很近,缓缓说:“所以你刚刚是装晕的?”
江天晓:“呃。”这不是重点吧?
下一秒,于朗一把抓住江天晓的领子,仅凭单手把他狠狠摁在一旁的路灯上!
江天晓的后背被猛地一硌,疼得他眼睛里“唰”地涌上生理性的眼泪,五脏六腑被震得好像要吐出来。他没想到清瘦的于朗,力气竟然这么大!
还不等江天晓有所反应,于朗另一只手又是干脆利落的一拳,毫不留情地挥向江天晓的脸颊。
江天晓被打得摔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
于朗弯腰,再次抓着领子把江天晓拎起来,他的声音冷若寒铁,与几分钟前坐在肯德基里判若两人:“我最看不起自己没本事只会耍小伎俩的人。”
江天晓张张嘴,说不出话。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糊了满脸。
“你看你这德性,也配插手我的事情么?是不是我对你太客气,让你有了不该有的错觉?”
“我只说一次,江天晓,滚远点,否则你小命不保。”
于朗说完,松开了抓着江天晓的手。
江天晓倚靠在路灯上,于朗刚刚那一拳打得他视线模糊。
于朗抱着手臂,转身走了,但刚走两步,又折回来,语气不再冰冷,却是浓浓的嘲讽:“嗯,对了,再奉劝你一句,你还是好好留着这条命吧,毕竟村里还有一群穷亲戚等着你在城里发财呢,不是么?”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在江天晓模糊的视野里。
第七章
江天晓在肯德基趴了整整一夜。
他原本是想回宿舍的,但时间太晚,地铁和公交车都停了,只剩通宵792路可以坐。他在车站等了很久,先是站着,后来是蹲着,再后来干脆坐着,还是没等来792路。打车呢,这里离学校太远,他身上没那么多钱。
干脆就回了肯德基,又要杯冰可乐,贴在脸上消肿阵痛。江天晓还是有点懵,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踩了于朗的雷区,或者说,没想到一向冷静平和的于朗会如此愤怒和凶狠。
于朗最后那句满是不屑的嘲讽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有点像小时候,响彻村庄的喇叭。
……
江天晓6岁的时候他爸去世,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爸骑着刚买了一个多月的自行车去县城买东西,江天晓也要去,被他妈拦住了,哄他说,明天再带你去,爸爸一会儿就回来。然后他爸就再没回来,出了县城往村里走的马路上,被拖拉机一碾而过。拖拉机逃逸了,没找着。又过了一年,江天晓他妈带着他改嫁。
继父对江天晓不算好,江天晓经常住在爷爷奶奶家,他的爷爷奶奶一辈子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民,儿子没了,头发一夜全白了,守着一方土地苟延残喘。偶尔,江天晓的姑姑叔叔会拿点钱来接济他们,但都是农民,谁的日子都不比谁好过。
江天晓挺争气,知道学,考上了县里的初中。中考那天,每张桌子的右上角都贴着学生的个人信息,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
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日。
那也是他爸的忌日。
后来江天晓才听他姑说,那天他爸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买了一袋饼干,那是江天晓的生日礼物。
江天晓就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4月15号出生就好了,早一天晚一天都行,这样他爸就能避开那辆拖拉机。可想来想去,除了认命,毫无办法。
对,认命,这是江天晓常听他爷爷说的话,收成不好,认命;儿子死了,认命;治不起病,认命。江天晓知道,认命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除了接受便没有别的路可走。命运像席卷天地的潮水,而人只是一粒沙。
江天晓又想起来于朗,于朗大概是他无趣人生里最背离命运的一点意外,他想起来高三那年的冬天,腊月二十八的晚上高三才放假,可江天晓不能回家。三天前他奶奶托同村来县城的人转告江天晓,他叔叔在邻村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要债的人找上门,就堵在他家门口,奶奶说,我们俩老头老太太他们不敢打,你可别回来。江天晓更不能去继父家碍眼,那样会给他妈惹不痛快。
那天飘了小雪,特别冷,江天晓在大街上乱逛,一眼看见明亮快餐店的老板,那个扎着马尾的年轻男人,站在店门口抽烟。
“来吃饭么?”他指间夹着烟,隔着一条街问江天晓。
江天晓于是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