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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重重点头:“是的!我娘说帝女殿下都亲自驾临江都了,这次水灾事过,帝女殿下肯定要问罪府衙的那一干人等,论功行赏,论罪处罚。她说,县令大人是我们临熙城百姓的父母官,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心系百姓,县令哥哥对我们这般好,总有一日帝女殿下会看见的!我娘还嘱咐我,如果帝女殿下问我关于县令哥哥的事,就让我告诉帝女殿下,县令哥哥是个好官。”
双手掐在小腰上,小男孩开始有模有样的学着自家母亲的板正神态,背书一般摇头晃脑悠悠道:“自水灾初起,县令大人便一心都在救灾之事上,只奈何人微言轻,上有知府大人处处掣肘挟制,下有无良师爷暗中捅刀,才让县令大人一人之力,根本不足以解救整个临熙城。
县令大人不愿与他们为伍,便受知府刁难问罪,县令大人自知不能为百姓们做些什么,便只好与我们临熙城的百姓风雨同舟,同吃同住,我们百姓流离失所了多少日,县令大人便陪我们在雨中风餐露宿了多少日。县令爱民之心,日月可鉴,还请帝女殿下,免咎县令大人之罪责,重惩救灾不力之奸逆。”
“这位县令大人……真有你娘说的这般好么?”我蹲着身,揉了揉小男孩儿的脑袋,“你娘教你说的这些话,没有虚构成分吧?你娘有同你说过,欺骗帝女,是要上断头台挨刀子的么?”
小男孩掐腰表情坚定道:“绝对没有!县令哥哥真的很好很好!不信你问翠、呃,小蝴蝶儿!”
我敛了敛眉心,思考片刻,还是决定相信他的话。拍了下小男孩儿的肩膀,我欣赏道:“可以啊小家伙,大字都不识几个,竟能把这么拗口的一长段话记下来,一字不差的,不错不错,聪明,有天赋!”
小男孩儿听我这么说,顿时拉了张驴脸,瘪嘴苦凄凄的抹眼睛道:“天赋什么呢天赋,公主姐姐你都不晓得那一夜我是怎么过来的!自打我娘晓得公主姐姐来街头陪我们玩了,当夜就把我摁在床头,逼着我把这段话背了无数遍!错一个字都不成,我熬了一宿,才把这段拗口的话给背的滚瓜烂熟……到现在我都倒背如流了!”
鼓腮甚是郁闷的垂首焉巴巴道:“我娘说了,这段话我无论如何都得背清楚,得让公主姐姐听明白。临熙雨灾死了这么多人,既然事情的都闹得这么大了,惊动朝廷了,连公主姐姐都亲自来了,那江都府府衙上下都免不得要被降罪一番,知府大人虽执掌整个江都,出事了也应该是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可县令哥哥却才是临熙城的一把手,单管临熙城的县令。到时候不管县令哥哥有没有罪过,上面一旦调查下来,知府肯定会立马把黑锅甩给县令哥哥。
县令哥哥原本就受知府的欺压,届时要是再被知府冤枉,肯定会心寒的压根不想再辩解。更何况,县令哥哥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就算遭了冤枉不服气反抗,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将他当回事的。江都发生这等大事,无论上头怎么问罪,县令哥哥都要遭受牵连,轻则罢官流放,重则丢掉性命。
县令哥哥是个好人,是我们临熙城难得的好官,我们临熙城的男女老少都信任他,爱戴他。公主姐姐初来临熙城不晓得这些事,我们就要想办法,让公主姐姐知晓。而最直截了当的法子,就是亲口把这些话说给公主姐姐听,把我们普通百姓们的心声,都倾诉给公主姐姐。”
我捏着草蚂蚱,想了想,好奇问道:“那若是本宫不信呢?本宫是公主,本宫是奉帝王的命令亲来江都坐镇临熙的,肯定不能只凭何人的只言片语便判定谁有罪,谁无罪呀。再说,如若本宫也是糊涂人,即便相信你们所言都是真的,为了重肃官场风气,还是选择将县令以抗灾不力的罪名,发配南荒了呢?更甚是,本宫最终选择维护包庇知府,默许县令去顶罪……这些都不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你娘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么?你娘,为何会断定,你说的这番话,本宫便会信?”
小男孩鼓腮嘀咕:“公主姐姐说的这些可能,我娘是真的有考虑过。但是我娘说,公主姐姐能在祭台上费尽口舌的去救下那十二位小姐姐,还亲自前往难民居住的安置点看望老爷爷老奶奶与我们,一点儿也不嫌弃我们低贱,身上脏,还与我们打成一片,陪我们一起玩风车,可见公主姐姐是个人美心善且单纯的女孩子。
公主姐姐是皇帝陛下的妹妹,身份尊贵,心性纯善,一定不会不辨是非,混淆黑白的!公主姐姐既然在私底下打探知府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肯定是有心要还临熙一片清澈的天空,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如今能做的,就只有将我们的所见所想一分不差的告知公主姐姐,剩下的,就让公主姐姐亲自去验证,我娘相信,县令哥哥对临熙城百姓的一腔赤忱,公主姐姐总有一日会瞧见的。”
这孩子的娘亲,倒是个活的挺通透明白的女子……我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这事我会放心上,看着处理的。若临熙县令真如你母亲所言,是个爱护百姓,为民做主的好官,我自会设法保下他,绝不让临熙城的百姓们失望的。如若事实并非似你母亲所讲的那样……国有国法,临熙水灾严重至此,身为临熙城的县令,他自有逃脱不了的渎职之罪!本宫必会依法惩治他,以儆效尤。”
小男孩瘪瘪嘴,缓了缓,突然朝我扮了个鬼脸:“略略略,好吧,我娘亲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拉住我的手晃了晃,“公主姐姐,咱们这儿的雨,一个月之内真的能停吗?我都好几个月没晒到太阳了,身上都起红疹子了。”
我点头向他承诺:“你放心,我是公主,是帝女啊,皇家人都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我向百姓们承诺过一个月之内雨必停,就一定会做到的!顶多再过半个月,你就能看见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的临熙城了。”
“爷爷奶奶们都说,自从公主姐姐来了临熙城,城内被大水淹死的桃树都又活了过来,前头路边的桃花都有要开的征兆了,公主姐姐是祥瑞化身,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人带来好运气。老爷爷们还让我们多和公主姐姐亲近,说是这样可以沾一沾福气。”
“啊?这样么?怪不得你们今天都拿肉乎乎的小爪子往我身上抹,你看,我袖子都被你们给扯皱巴了。”我伸出胳膊把他们的作案证据送给他看,他嘿嘿一笑,天真无邪道:“我们抹你之前都有洗过手的,你看,我们的爪子很干净!”
我拉过他的小爪子握在掌心,浅浅一笑道:“我晓得,晓得你们都很懂事听话。”
小男孩咧嘴傻乐。
说话间,一早被我带出来找小伙伴们玩儿的蝴蝶儿也拉着几个孩子朝我涌了过来,手里头都掂着临熙城县令为她们编好的草虫子……
献宝一样把草蝴蝶送给我看,蝴蝶儿奶声奶气的糯糯道:“公主姐姐,看,这是县令哥哥给我编的蝴蝶!县令哥哥说我叫蝴蝶,就给我编了一只蝴蝶,蝴蝶就是我,我就是蝴蝶!”
又把小姑娘的蝴蝶也接过来欣赏,我拿着草蚂蚱与草蝴蝶对比,惊讶道:“你们的县令哥哥手艺这么好么?蚂蚱与蝴蝶都编的这样栩栩如生!”
旁边的几个孩子也把各自手中的草虫子送给我看:“姐姐,我是蝈蝈!”
“我的是蜻蜓!”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我的是朵兰花!公主姐姐你看啊!”
孩童们都争先恐后的将手里小玩意送给我瞧,个个脸上都挂着满足且兴奋的笑容,唯有那边上一名戴帽子的小男孩在对着手心里的草编暗暗感伤郁闷:“县令哥哥是不是知道我小名叫狗子,所以才特意给我编了个……狗,呜呜呜呜!”
“狗?”我没良心的噗嗤笑出声,很有兴致的往他手上的东西看过去,“啧,你们的县令哥哥手艺真真不错,不但编虫子编的好,编小动物与花也是一绝!好看好看,你们的都好看,你那只狗……咳,也好看!”
小家伙瘪嘴要哭,委屈的冲我嚎:“公主姐姐你骗人!你这表情就不是好看的表情,你分明是觉得好笑!”
……其实他若真的非要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毕竟……他说的也是实话!
努力憋着不笑出声,我咬住下唇忍了忍,低眸间却见到小蝴蝶的手背上,生了些许大快大块的红疹子……
我捞过小蝴蝶的胳膊,指尖轻抚小蝴蝶的手背,瞧着那片片诡异渗人的红斑,我不禁揪起了心:“蝶儿,你手上怎么起红疹子了?”
小蝴蝶傻傻摇头:“我不知道……”扯了扯早前和我说话的小人精袖子,“宋哥哥的胳膊上有,我的好像是今天才出现的……宋哥哥的娘亲说,是在水里泡久了,才会起这种疹子。”
旁边的小人精也点头附和:“对啊对啊,我的早几日就有了!呐,你看!”猛地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红斑遍布的臂膀。
我见了小人精的胳膊,不由更加诧异了。
这小娃娃的情况,可比蝴蝶儿严重!
“帝女殿下不必担心,已经请郎中看过了,是近日湿雨连天,空气太过潮湿,加之这些孩子们都在水中泡过,皮肤受不了,所以才闷出了这么多红疹子。好在这些红疹子不痛不痒,暂时对这些孩子的身体没什么影响,似这般湿天出的疹子,大多无需用药专门医它,待什么时候天放晴了,这疹子便会自行消失了。”
我正对着小娃娃胳膊上的红疹子犯愁呢,那位身着朴素蓝袍子,云冠墨发的年轻俊朗县令却正好来到了我眼前,笑眼清澈的向我开口解释。
褪去了初见时的深沉官服,他今日披上了寻常百姓的浅蓝祥云纹广袖长袍,长身如玉,眉眼温柔,丰神俊朗,一言一行间,皆携着文官特有的儒雅清淡气息。
扣袖向我端正的行了个礼,俊美的少年郎唇角含笑道:“臣临熙县令莫三白,见过帝女殿下。”
莫三白,名字倒是很简单干净。
“莫大人免礼。”我站起身,将手里的草虫子又归还给了孩子们,拂袖扫了扫身上的尊贵紫袍,我同孩子们交代了几句,打发他们先去一旁玩了。
手指从袖口间滑过,抹平袖上褶子,我挺直脊背端出了帝女的架子,清贵的启唇问他:“莫大人这是每日都来陪孩子们玩?本宫听说,莫大人被知府大人停职了。江都现下这个情况,知府却将你这位临熙城县令给停职了,岂不是在胡闹!罢了,他的罪责,本宫日后再细细追究,从今日起,莫大人便继续掌县衙事务吧!临熙城的县衙,也该好好整顿了!”
莫县令面色平静的笑了笑:“其实能否继续掌县衙事务,都无妨。是不是县令大人,我都能常常来看望这些百姓。回帝女殿下的话,臣也不是每日都来陪孩子们玩,只要闲下来了,就会过来陪伴他们。此次雨灾给百姓们带来的打击太大,百姓们坚持了这么久,都不容易,常来看看他们,他们见到了本县的县令,心里会觉得安稳许多……
灾难之下,最应多照顾那些老人与孩童的情绪,这两类人身子本就羸弱,更容易沾病,若是再让他们心生郁结,恐是会出事。临熙城此劫已经失去了太多条性命了,臣同帝女殿下一样,都不想再听见临熙城有任何一条性命陨落。为官者,能以此无用之身,为百姓做些什么,也不枉恩科殿中走一遭。”
他这话,确然不是普通地方官能讲出来的……果然是个有见地的良臣。
“至于知府大人停臣的职,臣的确,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知府大人也是按规矩办事,怨不得他。臣虽被停职,却也只是被知府大人拿去了下令之权,县衙中的事务,臣都还在经手处理。索性,停职不是革职。”
我摇摇头无奈叹息:“他若是真有这个胆量革你的职,那他就别想保住这条狗命了!”瞟了他一眼,我好心安抚:“你受的委屈,本宫会设法帮你讨回来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时候到了,自有解决他们的时候。做官么,只要不做亏心事,即便半夜有鬼敲门,也无甚害怕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还是要坦坦荡荡的好!”
莫县令面不改色的颔首:“殿下所言极是。”言罢,突然从身后变出了一朵枯草编成的荷花。
他将花送给我,眼底笑意明媚道:“这朵,是给殿下编的,臣身无长物,唯有一门草编手艺姑且可算勉强能入目。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与帝女殿下甚是相宜,今特编了一朵,赠予殿下,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给我的?”我将目光投落在了他手里那朵枯草编制而成,却娇柔可爱,别有一番韵味的玲珑莲花上,微感惊讶的欣然道:“我竟然也有!”
伸手正要去拿,可另一道玄色人影却先我一步自莫县令手里拿过了那朵精致草莲花——
顺着那人的修长玉指往上看去,我回首,才蓦然发现是三哥不晓得何时来到我身后了!
彼时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玉手捏着那朵精心编制的草莲花,脸色沉沉,眸光清寒,面无表情的瞧着手头物件,若有所思。
“三哥!”我心下一喜,主动往他身边凑。
他被我一声唤惊回了神,清寒眸光落在我的容颜上,徐徐温和。
静了静,他轻描淡写的道了句:“嗯。这栀子花编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