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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地字院的学生,教授们会变得格外严格,每年劝退的总有那么几个,无一例外,都是他们或许懒惰、或许资质不行、或许志不在此,已经追不上教授讲学的进度,再在学中呆下去,也已经学不进什么。
就算是王氏家族本身的子弟,也偶尔有被族学教授一致判定无需再学下去,要求退学的。
如果出了这样的事,不论是哪家的子弟,连带着他的家族都会十分没有颜面,直以为耻。
各家子弟在地字院听讲的时间就有长有短了,个人资质各异,有人仅仅学上二三年就能进入天字院,也有人学上五六年,依然还差着些,不能入天字院便需毕业了。
至于天字院,这已经约等于后世的大学研究院等级,被王氏族学的教授们允许进入天字院的学生,无一不是英才横溢之辈。王氏族学的天字院,甚至出过以弱冠之龄著书立说,名动天下的文豪。
王家族学今岁收纳的学子有接近三百人,除了有二百人上下的王家本族学生外,其他的都是金陵高门大户来的学生,而且因为考察严格,从优选拔的缘故,从王氏族外收录的学生总体素质还要比本族学生高上几分。
王磐依旧未入朝堂,在族学中担任祭酒一职,总领学中事务。
这日午后,王磐立在学堂办公的庭院里,背着手,观赏着庭院里盛开的花,心里十分愉快,就在这个早上,还不到一岁的小女儿刚刚会喊含含糊糊的‘爹’了。
学中的录事满头大汗地匆匆奔跑过来,一看见王磐就像寻着了救星一般,急急禀告道:“王祭酒,那朱家子与谢家子起了些口角,两方纠集了十来学子,打得翻翻滚滚的,我等亦不知如何是好!”
王磐脸色一沉,四公家族一向和睦相处,朱大郎和谢三郎这是要闹笑话给谁人家看!“反了天了!速速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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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字院丁班中,三郎坐在椅中翻阅一本古籍。正是午食之后,肚里填了饭食,少年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昏昏欲睡,有些个便伏在桌案上略作歇息,更多的却是精力充沛地呼朋唤友,到学中校场骑马、比试、打熬身体。从地字院中,远远的还能听到校场那边传来的热烈的呼喊声。
不过这些都与谢三郎无缘。太太牟氏专门与学里打过招呼,三郎身子骨弱,禁不得摔打,便叫三郎不上骑射课,其他时候,也叫僮仆百会细细看着三郎,不叫他一时冲动去碰那‘危险之极’的刀枪剑戟及难驯烈马。一年前,七娘坠马一回,已经叫牟氏吓破了胆,总归是不肯叫三郎去撒野的了。
三郎君安静地翻阅着古籍,百会侍立在一旁,除非必要,也绝不作声。
九岁的三郎便有一种山中青岩般的沉静,他慢慢和双胞妹妹有些不像了,他的面容棱角更盛些,表情更冷些,几乎从无笑容,着一身鼠毛褐色的圆领绸袍,依然如雪如玉,眉间一点朱砂也依然红艳艳。
四郎带着几名同龄的孩子跑过来,扒在靠近三郎这边的窗台上,小声说道:“三哥,三哥!”四郎从小被养得有些胖,他自己也爱美食的缘故,一直到现在快七岁,还是一个白胖胖的胖墩儿。
四郎的表情透着紧张,待喊得三郎看向了他,便赶紧说道:“三哥,我听见朱大和他那些跟班在偷着商量,要害你!”
四郎身边那几个都是金陵其他家族的子弟,也才六七岁,不懂什么,只是都畏惧朱兆新,也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叫三郎小心注意。
朱兆新已经彻底树立了他在王氏族学中的小霸王地位,作为一个足够蛮横不讲理、力气大、武艺高强、家世好的学生,他在学中一年多,是把能欺负的都欺负了个遍。
学里的教授也处罚过朱大许多回,但是这个孩子虽然才十岁,却极其的狡猾有眼色,做坏事极少极少被抓到把柄,柿子还专挑软的捏,如果很可能被抓到把柄,他还就宁愿不出手了。
教授们即使知道那些毁坏花草、器具,捉弄学子、录事、仆役等人的事很可能是他做的,也没有办法拿这些罪名来罚他,只有罚他多做许多课业罢了。
朱兆新武学上资质上等,文学上却只是中下,在学里学了一年,也只是被提到玄字院丁班去听讲而已,他比谢三郎大了一岁,却落后了整整一个级别。
谢三郎和朱兆新之间,一个看不起对方粗鄙无礼,一个看不上对方手无缚鸡之力,一年多里,口角争执无数,虽然本该和睦相处,却早就是积年的仇家。
三郎眼睛一动,说道:“便叫他来。我岂怕他。”
四郎很着急,扒着窗台几乎跳了起来:“大哥不在家,二哥今日也不在,他若要揍你,你也挡不住!不若与教授说!”
三郎的脸色冷了:“我自己便能处置。”
三郎的表情极其严厉,四郎被他斥得一缩,立时便不高兴了起来,不满地嘟囔说:“三哥,大哥说了,我们是兄弟,要互相帮着些,我是帮你来的,你骂我作甚。”若不是不敢违背爹爹、大哥说的话,他还不愿来呢,没事去惹朱兆新作甚,那就是个疯子。
三郎站起身,冷冷地说:“不必你帮,回去。”
四郎恼了,领着几个朋友飞快地跑走了,他又不是要帮人舔鞋底才能过活的下九流,既然三哥不领情,他也就跟四姐说的一样,不理会他罢了。
没过多久,朱兆新带着个长得牛高马大的僮仆,从玄字院走进了地字院。
朱兆新身上是丹朱色圆领袍子,脚上是锦缎蓝底小朝靴,头发齐整梳起,整个人骄傲又神气。他背着手走进来,眼角一扫这地字院的学堂,其实也和玄字院的无甚不同。
他也不理会丁字班里午歇的其他学生,头昂得高高地说道:“谢三啊谢三,我看你是贿赂了学中教授罢?学一年就能来地字院,说出去也无人信。我劝你还是滚回玄字院与我作伴罢,也好叫大家不在背地里笑你。”
三郎面有怒色:“教授皆知我天资聪慧,进入地字院才是正常。如何像你,一个榆木做得的脑袋,楠木做得的四肢,看上整整一日能学会十个字不曾?整日里只懂得舞刀弄枪,粗鄙至此。”
谢三郎口才好,每每层出不穷的比喻叫围观的人都笑了。朱兆新很恼,他说不过三郎,想了想又说:“你就只能耍嘴皮子。你这般弱鸡一样的身子骨,竟连骑射课也不能上,吹个风就倒,破个皮也倒,要你何用?学堂里的规则,每个学生每一门的课都需修习,你缺了骑射课,祭酒本该将你劝退。”
三郎眼里射出深深的愤恨,他最恨朱兆新,就是因为这人从来口无遮拦。如果可以,他如何愿意要这样的一副身子骨?谁不想策马狂奔,弯弓搭箭,百步穿杨?
见自己又戳到了谢三郎的痛处,朱兆新又感觉自己占了上风,背着手左右走动了两步,斜了一眼三郎,继续大声道:“还有,你看你那里像个男人?一身的脂粉气,你们说,谁家的郎君这么大了,还在额头上点个女气的朱砂点?真真是笑死人了。”
朱兆新还朝学屋里的三四个少年学生征求意见:“你们说是吧,我说的对吧?哪有人这么大了还这样的,连马也不敢碰,嘿!”
这几个地字院丁班的学生里,有三个是王家偏支的,剩下的都是外面家族的子弟,几乎都避朱兆新如蛇蝎。
只有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的王家子,想着和谢三郎是姻亲,三郎的亲大姐还是族中下一任族长王磐的妻子呢,还是护着三郎的好,站起身冷着脸说道:“朱大,非礼妄语!”
朱兆新也不怕他,哼了几声,朝三郎挑衅道:“我就说你不是男人,按我说的,你来这处进学也没有必要,跟你妹妹一样在家中学学那些个绣花、琴艺不是甚好。”
三郎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死死盯着朱兆新。他的肤色苍白,此刻竟显得发青发青的,黑黑的一双眼透着股可怕的凶意,眉间原本代表着祥和的朱砂痣都变得凶恶了起来。
百会的胆子都快吓破了,他如何敢叫三郎上去与朱家子打架?回头三郎身上皮儿破了一丝,牟氏能吃了他!只是一昧地从后面抱住了三郎的身体,让他动不了,嘴里不住地劝说:“三郎君,我们不必与他一般见识,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朱兆新看着三郎的表情,竟也有些惧怕,但他胆子大惯了,还是又挑衅了几句,才扔下一句走了:“若是你有胆识,便随我来,叫大家都瞧瞧你的胆色!”
三郎挥开百会的手,阴沉着脸,跟着朱兆新拐出地字院,一路走到了校场附近。僮仆百会和那王家子都担心得很,自然也跟了上去。
经过两层的藏书楼时,忽然檐上呼啦啦泼下一桶黑乎乎不知什么的水,将三郎浇了个浑身湿透。
朱兆新立刻回转身,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有妹子说要给丞公他老人家配个贴心的小妾呢?
真的要?真的?给他老人家一个如花小姑娘?
☆、第76章庭外斗殴
此时不过三月中旬,大部分的人都还需穿着夹袄御寒,三郎身上穿的又比常人要多一件。兜头一桶冰凉的水泼下来,三郎整个人懵了。
水里有墨的味道。
水是冰凉的。
浑身都湿透了。水浸透了发髻,从面上划过,顺着脖子钻进了更里面,孱弱的身体受不得寒,他当即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三郎站住脚,盯着朱兆新的眼睛慢慢地,抬起朝藏书楼上看了一眼。
两层的藏书楼建造得很高,一楼的顶上是一圈灰黑色的檐,再往上才是二楼,但正对着三郎这一边并没有窗户,是整面的灰墙。
那水桶当是摆在第一层屋檐上的,屋檐倾斜,也不知是如何放稳了,直到三郎经过才泼了下来。
朱兆新在大笑,指着谢三郎:“哈哈哈,这是怎生地走了霉运,无端端成了落汤鸡!谢三,你的运道忒的不好!”
百会扑上来抱着三郎就要往回走,这下可糟得很了——就算在六月里来这么一遭,三郎都要受寒的!只盼三郎撑得住些,地字院里还放了一身干衣,赶紧回去,速速换上,再叫厨下弄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给三郎灌下,在灶房里烤烤火将身子烤暖了,也许还有可能不一下子酿成大病来。
但是三郎却不配合,语气冷得掉渣子:“放我下来。”
三郎的语气极冷,透着一种阴沉而可怕的凌厉。
百会虽然心里极担心主人的身体,却还是不得不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三郎君虽然平素十分安静,但并不是没有脾气的,这回被朱家子这般捉弄,怎能善罢甘休。但别家的郎君如何折腾也许都没有大碍,他们家的郎君不行啊!
“放-我-下-来!”三郎黑沉沉的双眼渐渐涌上了浓郁得可怕的戾气。若是他被这般欺负了,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就跑了,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日后还如何在学堂里行走?!
百会打了个哆嗦,他听得出来,要是他这回胆敢不听三郎的命令,即使回去他保住了三郎的身体,立了大功,三郎依然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