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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了一道专注的视线,华苓回过神来,发现那是来自于卫五的目光。卫五的脸色沉凝,牢牢地看着她问:“阿九为何心中不愉?”
唇角先于意识勾了起来,华苓忍不住浅笑。虽然卫五的话听起来几乎是在质问于她,但华苓知道他的直接。他只是在询问而已,只要她把解决不了的事摆到他面前,他便会替她解决。
卫五啊,真正是把她看作妻子,看作亲人,所以愿意为她做许多事,根本不会像其他人那般,付出之前考虑能得到什么。
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先有了亲情,好像也不错呢。
对她好的人有那么多,实在是没有必要纠缠在一些虚无缥缈、乱七八糟的事上面了。
自己给自己想明白了,华苓轻快地笑了起来:“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不想了,现在并无不愉,卫五哥哥放心吧。”又坦然地朝药叟笑:“药叟你老人家当真厉害得紧,这番病理解析得十分清楚,华苓听明白啦。往后我会好好注意的,人的一辈子可短可短了,总要活得开开心心的才好。”
“正是如此,心中存有翳闷,绝非长生久视之道。但我还不曾说出口,你就晓得我要说什么了?”药叟眼露笑意,却一瞪眼:“不听医嘱、自把自为的小娘子我可不喜!”
华苓抬起下巴,骄傲的说:“那有什么,你不喜,自有人喜。”
“谁喜你了,我倒是看走眼了,小娘子怎地是个如此骄娇的性子。”药叟继续瞪眼。
“在此竹园之中的人个个都心喜于我,就算我是娇骄也心喜。”华苓从几案上的糕点碟子里拈起一小块马蹄糕送入嘴里,甜滋滋的、凉沁沁的,金瓶姐姐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细腻,吃着就能叫人有些幸福的感觉。
辛嬷嬷忙不迭点头为华苓助阵道:“没错的,没错的,嬷嬷可欢喜九娘子了呢。九娘子心善得很,待谁都好的。”
在旁边侍候茶水的碧浦碧微也是连连点头。
华苓弯起眼睛,又贪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马蹄糕,两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嚼得十分艰难而且没有世家贵女的形象,若是被芍园教礼课的郑教授看见了,肯定是竹板子抽手心的下场。
药叟瞪了华苓几眼,忽然地就笑了,分外满意地指着华苓朝卫羿道:“徒儿,你的新妇儿当真有意思,为师教了你五年,第一回觉得你也是还有点眼光。这样有趣的小新妇儿,就该快快娶进门来孝敬为师。”
卫羿道:“阿九还太小,须得等到十五岁。”
华苓差点就脸红了,这两师徒是怎么回事,在她一个小娘子面前说娶不娶的话也没有点顾忌么!她恶狠狠地瞪完卫羿瞪药叟,却不敢接话。要是她接话,岂不是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讨论她该什么时候嫁出去的问题,这话要传出去的话,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倒是个大问题。”药叟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看羞恼的谢九,越发觉得她讨人喜欢。
他如何看不出这厅堂中侍候的嬷嬷丫鬟们说的是诚心话儿,包括他这个木讷寡言、就等着把人娶回家的徒儿卫羿,包括他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的老头儿,可不是各个都欢喜着谢九?方才那一句“竹园里各个都心喜于她”,听着又狂妄又天真,但还真不是虚话。
真没想到,在这高得吓死人的丞公府门第里面,竟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小人精子在。心眼儿是有的,但心气不歪,骄傲却又接地气。药叟看华苓是越看越顺眼,动了心要教她些东西,摸着下巴,特别含蓄地说道:“谢九,你可知我是这天下医术最高的医者之一,生死人、肉白骨,不过几副药的事。”
华苓懵懵懂懂地点头:“嗯,我知道。”
当了药叟的弟子十来年了,卫羿如何听不出药叟的意思。他皱起了长眉,师父行走各地,时常餐风露宿,饥饱不知,怎能叫粉团团的谢九跟着过那种日子?他果断地道:“师父,不可如此。”
药叟一横眼:“有何不可。我是你师父,你乖乖听着便是了。”卫羿沉下脸,抿紧嘴唇。
药叟还待再说,小丫鬟碧喧进来,小声在华苓身边禀告:“九娘子,娘子们来探你呢。婢子将娘子们引到偏厅了。”
知道药叟和卫羿还在,碧喧很有眼色地没有直接把娘子们领进来。虽说原本药叟年纪如此大,实在无须当成外客来避开,卫羿也是亲近的人家,但谁知道主人希不希望和药叟在说的话被旁听呢。
华苓眨眨眼,站起身来。“药叟,我姐姐们来探我呢。我引她们来拜见你好不好?姐姐们久闻药叟大名,都对你十分敬慕的呢。”说着华苓想起来,药叟医术这么高,主母牟氏知道他来了家中,肯定要请去给三郎七娘切个脉,开个养身方子的,也不知药叟去过了没,现在当着面却不好问了。——那是主母该操的心,她要是张罗着给兄姐请大夫什么的,让牟氏知道了,说不得又是一阵恼呢。
常年习武的人都是耳聪目明的,药叟早听到了小丫鬟小声说的话,呵呵一笑:“便请进来吧,见一见有何不可。”
于是华苓赶紧去偏厅把几个姐姐都引了过来,除了七娘外都在。
既然是来探望生病的华苓,二娘几个都穿的比较素净,四娘着一身桃花粉色的绣花襦裙,头发梳成双髻,点缀着镶红宝石头面,立刻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华苓还发现四娘大概上了点妆,脸白白的。转身领着姐姐们进正厅的时候就忍不住笑,哎,这叫……女为悦己者容?
二娘几个鱼贯向药叟行了礼,格外好奇地多看了四平八稳坐在一边的卫羿几眼。其实或多或少,娘子们心里都是有些酸酸的——爹爹还没为她们定亲呢,就为最小的小九定了亲事,还是定给了卫弼公家的五子。身为丞公府的庶女,嫁给卫家嫡子绝对是高嫁了,说出去大家都会十分羡慕的。虽然卫家子弟几乎没有常驻金陵的在,全都要轮番驻守边疆,边疆的生活条件一定很艰苦,但还毕竟是四公之一的家族呀!
娘子们对这件事其中的□□关心得很,但药叟和卫五都在,也不可能问这些,都是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华苓,反正问题总有机会知道答案的。看华苓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二娘三娘便带着五娘六娘起身告退,利落得很。她们是来探望人,却也很懂得分寸的。
四娘和八娘硬是留了下来,拉着华苓说了些芍园教授们的嘱咐,无非是华苓缺席的这几日教授们让做什么功课之类的话。四娘是一样一样功课给华苓数着,她的一双桃花眼盈盈如水,话语轻盈,时不时便轻笑一声,银铃般悦耳。
说无可说了,四娘眼波流转,笑着向卫羿搭话:“卫五哥哥如今也随药叟居住在前院呢?不是我说大话,我们府中秀美的景致不少,药叟和卫五哥哥既来了,定是要好好赏玩一番的才好。若是少个引路、介绍的人呢,我和妹妹们都是得用的。”
卫羿点点头,没有说话。
四娘有些失望,卫羿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热情。但她很快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卫羿不就是一直都是这副寡言少语的样子么,姨娘说得对,这样才好,这样寡言少语的人总是更喜欢性子外向、美丽引人注目的女子。
八娘仔细看了看卫羿,离座跑到华苓身边,小声问她:“九娘,九娘,我们都听说了呢,听说卫五哥哥与你是定了亲事的呢,这到底是真是假呀?”
“……亲事还没有订呢。”华苓只能这么说。
华苓鼓着脸颊看药叟一眼,这话最开始就是这个不着调的老人家说出来的,要是他没说呢,现在她要少多少事?不过即使药叟现在不说,下个月也是要面对这件事的,其实差别也不大就是了。
药叟乐呵呵地喝着茶、吃着金瓶做的味道上佳的糕点,一双有神的小眼睛已经将几个年轻孩子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颇有种以各人的表情下糕点,看得也吃得津津有味的意思。
八娘撅着嘴,拉着华苓的手说:“爹爹怎么总是对你特别好,怎地这么偏心呀,总是给你好东西。”
四娘发现药叟和卫羿都听见了八娘的酸话,颇觉丢脸,羞恼地轻喝:“八娘,你说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说。”八娘一撇嘴,回到椅子上坐下,闷闷地喝了口茶。其实她并不觉得卫五郎是多么好的成婚对象,长得这般黑不说,还不说话,哪里比得上曾经见过的诸清延诸大郎呢。四娘简直瞎了眼,姨娘居然还叫她来帮着四娘些!
华苓也觉得很恼,自己家的姐妹不上道,让客人知道她们面和心不和,是几个意思?
这两方客人,总要有一方赶紧走掉才好。
不过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卫羿就沉着脸站了起来:“阿九,我和师父就此告辞。”斩钉截铁地直接帮师父作了主,直接大步走出了厅堂外,等待药叟。
他心里有点不悦。今天跟着师父来竹园,原本还想要单独与谢九说几句话。但先是师父罗哩罗嗦地说了一长篇,末了居然还有将谢九带去受苦的意思不说,又是这一群呱噪女子来了,东扯西扯,说的净是无用之言,根本没有聆听的必要。
这世上的女子似乎都是些肚子里装了一箩筐废话的存在。
当然,除了谢九。真正有杀伤力的存在,是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言语上的。
徒儿都不耐烦地走了,师父也不好留了。药叟呵呵笑,倒也没再提自己‘医术特别好’的含蓄的话题,只是指着桌上已经被吃空的糕点碟子说:“这糕点不错,装些予我回去食。许久不曾食过味道这般好的糕点了。”一点客气都没有。
药叟虽然换了身比较新的道袍,但只是棉布的,依然比丞公府中常穿丝绸的执事们还不如些,更不要说他自己拿木簪挽的、乱糟糟的一个道髻子,一脸风霜皱纹。八娘看了药叟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一听这老头儿还要打包多多的点心回去,眼底立刻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药叟只是呵呵笑,把茶碗里的茶水都喝净了。
华苓对药叟的脾性也有些了解了,这就是个睿智、直爽而且豁达的老头子,多年行走民间的经历让他跟世家里生活的人比起来,显得特别不拘小节。
“药叟稍等,今日厨下作了不少呢,我这边令人去装。”华苓笑着说,又顺便礼节性地问四娘和八娘:“四姐、八姐可要糕点?金瓶的手艺也还能尝一尝的。”
卫羿已经大步到外面去了,四娘哪里还有心思留在厅堂里跟华苓说话,摇头道:“多谢九娘,但我那里也有许多糕点,你留着慢慢用吧。我看你面色还有些苍白,还需好好休息,我和八娘也不扰着你啦……”
华苓便不再说,前后脚把药叟、卫羿和四八送走,回头就扑到软床上,朝金瓯嘟囔:“金瓯姐姐,发现有人要撬你的墙角的话,怎么办?”
金瓯抿着嘴笑:“九娘子,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本文最近是早上10点更新
☆、第53章两家母女
晚山茶也快要开尽了。午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庭院里的几盆山茶枝叶青翠欲滴,最后几朵盛放的茶花娇滴滴地掩在叶丛里。
七娘立在廊边,双手拢在宽袖中。她身上着一身鹅黄色的绫纱襦裙,越发显得娇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巴掌印子已经基本消失了。
燕草侍立在七娘身后,想起早些时候太太曾派人来传话,轻声提醒七娘道:“七娘子,太太说了让你午后就到致远堂去呢。今日是休学日,三郎君也在家中,太太说,正好请药叟来为你和三郎君诊一诊脉,开个养身补元的方子。”
七娘恍若未闻,在燕草忍不住第二次开口之前,她笑了笑,应道:“太太疼我呢,自然是要去的。”却依然看着庭院里的茶花,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
但七娘应了话,燕草便松了一口气。毕竟七娘子这几日半步不肯出茶园,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即使不是每天都去见太太,也会派个侍婢过去问安。侍婢们都知道,七娘子心里对太太还是有着气的。太太也是太狠心了,竟刮了七娘子那样大的一个耳刮子——明明从小最疼七娘子的就是太太,便是七娘子少吃了一口饭都要心疼的,为什么那时候竟下得了这般狠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