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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晚间回到思源,人还未走向电梯,管家便唤住了她:“卿小姐。”
清和只是看他。
“君太太在花园茶厅等你。”
清和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里‘君太太’是谁及为何要等自己,微微抿唇,“什么时候到的?”
“半个小时前。”这位管家也是个精通世故的,多补充道:“君太太只说卿小姐若是来了便过去找她。想来时间长短与卿小姐无关。”
清和朝他微微一笑,“多谢。”
而当清和向花园而去时,电梯恰好从九楼缓缓而下。
清和到的时候只有林宛如一人,她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北京时间二十点。
华服妥帖,仪态得体,一颦一笑标准至极——这是清和对这位君姨二十几年的唯一印象。
“卿丫头,难道不认识君姨了吗?”温温和和的女声。
清和淡笑,上前,“只是觉得君姨似乎冻龄了。”
明明是夸赞的话,她说来却太干脆利落。若换宋青青来说这话,必多了一分讨巧;若换做韩天星来说这话,也会多一分中性和信服。
林宛如露了个雍容自持的笑意,“卿丫头真会说话。”
两人相邻坐下。
林宛如亲切得拉过清和的手,“卿卿回来这么久,君姨还没有好好和你说说体己话呢。君姨可是一直将你看做自个女儿的。”
清和不喜与人接受,遂借倒茶之机不声不响将手收了回来。她此时方肯定,君姨突然约着喝茶是鸿门宴。她对这位世交阿姨并没有太多深入认知,谁让她并不长袖善舞。不过这位君姨必然不一般。
这年头有点身份地位、腰包揣着各种金卡黑卡的成功男士外面都有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她自家父亲傅成宗虽说这几年一直低调,但也有些轶事挂在身上;程珵父亲想必也是如此……这只是对八卦不怎么感兴趣的清和知道的两三事,还是不完全统计。
而君父从未有被桃色绯闻缠身的牵扯,或许并不能说君家夫妻多么伉俪情深,也不能说君父正人君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君家这位当家的女主人必然不是如外表般温良无害的妇人。
只是任她再多玲珑心思,用在清和这个小辈身上,多少有失身份。
清和虽不长袖善舞,但淡然自若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多谢君姨。”
不硬不软,轻易化解。
林宛如面上仍旧和蔼可亲,心里却又不禁重新打量判断清和。她从前只知道傅家那个风流长子有几分手段,却不想这个不甚打眼的小丫头也是深藏不露的。
林宛如又道:“前段时间你在恪之身边给他做左右手,阿姨本该是要请你吃顿饭的,只是慈善会那边的事耽搁了。”
她鲜少插手君恪之的事。但是这次君恪之亲自与傅氏子公司谈合作最后功亏一篑后,她坐不住了。而同时还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吹风,她就更加坐不住得来找清和了。
迂来绕回不是清和的性子,“君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林宛如起初一愣,后继心生一丝平白在小辈面前被看穿的尴尬,但既然话已出口,岂有咽回的道理,“恪之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从来都受人夸奖,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确实骄傲。只除了一点,他性子越来越沉,同辈人还会跟家中长辈谈到自己的感情问题……”她适时停顿了一下。
清和知道,重点来了,但她只是淡然如水一边喝茶,一边只当君母在讲事不关己的故事。
“当然了,我们君家家底不小,在云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恪之心意如何,总该是要找一个在身家和能力上都能帮衬他的。君姨其实很喜欢你,你哪儿都好,唯独……”林宛如,那看向清和的眼神带着惋惜和疏离。
“唯独。”清和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声音镇静平常地重复了林宛如说的这个转折词。这镇静平常的两个字,似乎被她说出了追忆、嘲笑、轻蔑和辛酸。
林宛如没有说唯独后面的话,但清和知道她后面的话有关她母亲,知道她在拿什么令她自惭形秽。只是她算错了一点,清和从不认为她父母之间的种种让她人生留下低人一等的污点,相反,她母亲是她心中的温暖。
“傅家的女儿从没有嫁入君家的打算,这个,还请君姨放心。”傅青云疾步而来,最后站在了清和身体前方。他脸带怒意,丝毫没有给林宛如这个长辈留情面的打算,牵过清和的手正打算走,却一顿,微微侧头对那方仍旧坐着的高贵自持的贵妇道:“君家在云城确实有头有脸,想必有关家内女主人的一些隐秘事,足够引起大众的好奇。”
林宛如脸上露出难得的破绽,“你、你……”她张口结舌,悬在半空的手颤抖不停。
傅青云才不管林宛如是否气急败坏,径直带着清和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谁让他不痛快,他便让那人不痛快回去。在他傅青云的字典里,还没有任人欺负不还手的道理。
这一对兄妹走得匆匆,没有注意到花园一角的一道身影。那身影在他们快步之际喃喃道:“林宛如,云城慈善会副会长。”
到了花园,傅青云的步子也慢了下来,只是心头火仍未消。清和趁这时挣了挣他牵着自己的手。后者的手一下子就松开来。清和也在这时注意到他眉峰一皱,靠近自己一侧的太阳穴似乎是有伤。
清和也查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傅青云收回方才拉着她的手曲回自己胸前,在她看不到的手臂内侧,一道红色淤痕触目惊心。他冷冷看她,“你就一直要挣开我一定要挣开我?”
上一次舞会上他将她从众太太拉出,她也是匆匆挣开她。她知道他不止介意的是这个动作,而是态度。
他长呼了一口气,“你问我怎么了?呵,拜卿云逸所赐,你满不满意?”
清和显然没想到会牵扯到卿云逸身上,“二哥?”
傅青云又是一声冷笑,“二哥。你口口声声叫他哥,那我是什么?”他明显是怒极,随即一瞬平缓下来,“是,五年前我不在,你便一声不响走了五年。就因为我无能为力,所以你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我。若不是借婚礼之名,你要何时才回来?可我对你何曾不上心?你在法国和意大利一呆就是五年,我知道刚才那个老女人为难你,我知道姓刘的让你差点受委屈……”
“你知道?”清和却突地打断了他,她神情变得飘渺而高远,“你知道的全部都是你派人查到的所谓信息,一字一词从口腔从舌尖发出掷地有声;抑或是白纸黑字,一横一竖精简客观。是,这五年里前三年我在法国巴黎,后两年我在意大利,我如今是3Q的一员,可是这些有多肤浅。你知不知道最开始的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傅太太去了一趟让我差点休学?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单身左手无名指上却戴着戒指从不曾取下?”
清和停了一瞬,傅青云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半个音节。其实她知道,这些事他怎么会知道呢。便纵是他不知道,也不是他的错。可她介怀的是,他总是逼她太紧,也总是排斥她与卿家的接触。
她又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傅青云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看不到的是,她转身之后模糊的双眼。
她从前有多依赖他,五年前一人到国外便有多气他。但这五年她一人过来了,那时所有的委屈都不复存在了。可是他主动挑起了这件事,当初所有的不适和无措又皆从心底汹涌而至。一切,就像是一个延迟了五年的撒娇。
一个人的成长和蜕变,并不容易。何况生活给她的是措手不及的考验。
清和出思源大堂的时候已然恢复如初。她早已学会将很多情绪深藏,在人前落泪也是多年以前的事。
走了一段才发现自己走出来是冲动之举,亦无处可去。她无奈一笑,目光触到远处一点,摸了摸口袋,走了过去。
上车,投币,寻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
她侧着头看窗外,并不在意这趟公交开往何处。本是目无聚焦,却眼前一亮。因为车窗外有一辆眼熟的莲花,车头一直与清和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那车窗放下一半,她看到方向盘上的手。那手的主人今天上午还载过她,她还曾对他衷心说过谢谢。
公交上不少眼尖的人都不由感慨,这么高档的车硬生生开出公交的车速,也真是用心得很。若是他们看清自己感慨的车主人,今天这里怕是要交通瘫痪了。
清和想了想,最后在就近一站下了车。
这一站鲜少有人下站,夜灯微弱,人影稀疏,那辆莲花也在她停的地方停下。车窗完全摇下,沈疏离的一张脸全然露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