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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故人西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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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李贤和皇后武则天的矛盾曾经一度十分激烈,可自从严崇明莫名其妙被杀,而武则天因为武家子侄对李宸不敬而被李治责怪了之后,这对母子之间,看着似乎太平了许多。至少,皇后殿下从感业寺回来后,在军国等诸多大事上,已经鲜少强势地发表见解。皇后殿下似乎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了她的几个儿女和圣人的身体上。先是当初永昌公主为了出降之事,与圣人弄得十分不快,皇后殿下便忙着从中调解,后来好不容易永昌公主出降了,接着便是太平公主和英王妃先后诞下麟儿,皇后殿下新添了小外孙和孙子,喜形于色,小外孙和孙子的满月酒皇后殿下都亲自前往。

    而太子李贤,除了在皇后殿下去了感业寺时脑子抽风跑去打猎之外,其余时候都便显得十分谨慎得体。

    这一年多来,在朝廷众人看来,皇后殿下和太子李贤是相安无事的。可如今怎么无端端的,便说是皇后殿下派人在太子东宫之中搜出了数百套甲胄?

    李宸听到舒晔的汇报时,心里一沉。

    要来的,终于是要来了吗?

    那父亲呢?父亲是什么态度?

    舒晔看着李宸,只见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出神。

    “公主?”

    李宸有些恍惚的目光此刻重新聚焦,她听到东宫搜出甲胄之时,几乎腿都软了。大唐对武器的管理十分严格,都是武器署统一管理。法律明文规定禁止私藏武器,平常武将或者是什么人有需要,都要出借,出借的时候要登记在册,用完之后便得马上归还。若是发现有人不依规定处置,一律按谋反定罪。

    李宸一想到东宫私藏甲胄,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涌起各种各样可能的后果,神思一个不在家,连舒晔喊她都没反应过来。

    舒晔见状,眉头微微皱了下,随即从剑穗上摘下一粒小珠子,弹向李宸的手。

    一个小东西弹到李宸的手上,她微微吃痛,随即回神,看向舒晔。

    舒晔拱手:“公主恕罪。”

    李宸却忽然说道:“我要进宫。”

    舒晔眉头微微一蹙,“如今离宫门关闭不到一个时辰,某担心——”

    “不要摆什么公主仪仗了,给我备马。”

    舒晔愣住,看着眼前一身红妆的李宸。

    李宸见他还不去,眉头皱了皱眉,语气加重了,“我说给我备马。”

    舒晔一愣,直觉李宸是动了真火,应了声“是”,连忙出去备马。

    李宸独自一人立在室内片刻,那好看的眉眼此时染上纠结与难过,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撩起裙摆就往外走。

    而此时,一场大风暴毫无征兆地逼近太子东宫。

    当天晚上,东宫中李贤的妃子和宠幸过的侍女全数被隔离了起来。

    李宸骑着马赶回长安城门的时候,堪堪城门关闭。城门的守卫见前方一个女子骑着马,身后还追随着两个侍卫,当即愣了下。

    此时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此乃永昌公主,放行。”

    那个守卫愣了下,回头,只见身后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宝蓝色的衣衫,武将的打扮。在长安城的武将当中,有如此风貌的守卫只见过一个,“李将军?”

    李敬业看向守卫,从腰间掏出了一块腰牌。

    守卫见状,随即打开城门,李宸带着舒晔和舒芷长驱直入。

    “公主,请留步!”

    李宸拉住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叫,前面两只蹄子都离了地面,随即停了下来。骏马和主人一样有些焦躁不安,即便是被拉着,四只蹄子也在地上不安地动着。

    李宸回头,看向李敬业。她不会不明白刚才紧闭的城门忽然开启,是跟眼前的李敬业有关系。

    “今日多谢将军,永昌改日再拜谢将军。”

    李敬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呼哨了一声,一匹雪白色的骏马便奔了过来,他翻身上马,跟李宸说道:“长安城中三十八条主干道已经禁行,公主这般可能到不了皇城,便由某来护送公主一程。”

    李宸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片刻,随即说道:“那便多谢将军了。”话音刚落,她已经一夹马腹,骏马已经飞驰了出去。

    她是公主之尊不错,可在长安城三十八跳主干道巡逻的那些禁卫军不见得都知道她是永昌公主。公主容貌不轻易被外人所见,巡逻的禁卫军大多等级较低,除了首领其余之人不一定认得她。即便是认得,将士们依法巡逻,即便是公主若是没有令牌被拦下来也是正常的。李敬业是武将,从前又在宫中当了好几年的亲卫,他与禁卫军的交情一定都不错。从他刚才能让守城门的守卫开门,他手中大概是有通行牌的。有他在,路上若是遇见巡逻的禁卫军,可以去掉许多的麻烦。

    李敬业见状,白色的骏马也飞奔跟上。

    而在皇宫的李治得知武则天派人在太子的东宫搜出甲胄之时,本以为是小事一桩。

    大唐是有律法明文规定,武器一律由武器署统一管理,若是有需要外借,则需要审批并且必须暗示归还。可是借甲胄武器这些手续层层审批,十分麻烦,因此也有一些人有借无还的。这其实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深究起来是有理有据,可大多数时候就像是一种潜规则,大家都默认的。

    可李治怎么也没想到,武则天居然是谋反的罪名将李贤关押,他一下子就震惊了,感觉两眼都有些发黑。

    “媚娘,不过就是借了上百套甲胄未归还,以此说太子意图谋反,是否过于武断?”

    武则天却义正辞严:“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

    李治被武则天的话砸得头都有些发懵,身体晃了下。

    “主上!”武则天连忙上前,却被李治抬手阻止。

    就在此时,忽然一阵人声传来,“公主,圣人正和皇后殿下商讨要事。”

    “父亲!”

    李治和武则天不约而同地回头。

    武则天见状,眉头微蹙,“永昌,这时候你是怎么进宫的?”

    李宸看向父母,目光最终落在了父亲身上,“我听说太子阿兄的事情,有些担心父亲和母亲,便连夜进宫了。”

    武则天不怒而威,斥道:“你当真是胡闹!”

    李治扫了武则天一眼,言辞中并未责怪李宸,“她不过是关心父母,何错之有?”

    武则天却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长安城中入黑禁行,若是没有主上特许,谁敢擅自违令?今日当值的禁卫军是谁?”

    李治却是再也听不下去,“够了,媚娘。”

    武则天愣住,“主上?”

    李治忽然觉得疲惫到不行,他掐了掐眉心,冷声问道:“你是想将你的子女一个个全都大义灭亲吗?”

    武则天神色一震,看向李治,“主上认为妾所作所为,是错了么?”

    李治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并未说话。

    “贤儿也是媚娘含辛茹苦养育成人,如今他犯了过错,主上以为媚娘不心痛吗?”武则天脸上尽是伤痛的神情。

    李宸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心里跟一团乱麻似的。她在进宫的路上设想了千万种或许替李贤脱罪的方法,可是没有一条可行。

    后世之人,都以为身为帝王,可以一呼百应,其实并不是这样。

    帝王拥有无上的权力,可也并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大唐从阿翁太宗建国开始,便十分重视律法,阿翁在世时,制定《唐律》十二篇,后来父亲在永徽年间,亲自主持编订《唐律疏议》三十卷,在全国阪行。

    李宸从前曾经以为在古代,视人命如草芥是常事,可在大唐,至少在她所经历的这些年来,大唐从不将人命视为草芥,除去十恶不赦之人,官府从不轻易判人死刑。她的父亲一直被后世所误会,认为他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昏君,可只有真正在这个时代生活过的人,才会明白父亲其实是个充满了人文关怀的帝王,崇尚依法治国。

    李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朝李宸伸出手来,“永昌,过来陪父亲西阁。”

    李贤之事,到底武则天是不是心痛,她和李治两人都心知肚明。

    李治对自己的身体清楚得很,这一年多来,风疾反反复复,曾经一度半边身体都麻痹了动弹不得,李贤是皇太子,国之储君,这个天下早晚是他的,他又何必急于一时。

    可在东宫的马房中搜出甲胄之事,确实铁一般的事实。

    李宸扶着父亲去了西阁,一到西阁,李治便好似整个人泄了气一般,坐在椅子上,眉头微蹙。

    “阿耶。”李宸望着父亲,眼圈都红了。

    李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十分疲惫地说道:“永昌,父亲老了。”

    李宸闻言,眼泪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但随即抹去,她强撑起笑容,与父亲说道:“阿耶怎么会老?在永昌心中,阿耶永远年轻。”

    李治半酸不苦地笑了笑,他知道武则天和李贤这对母子的矛盾,当母子之间政见不同,身为儿子的又不乐意母亲干政之时,武则天心中有危机感是十分正常的。但即便是有一日他先一步比武则天去世,李贤都不会让武则天的日子太难过。一国之君,即便是装的,也该侍母至孝,顶多到时武则天手中的权力没有如今这么多而已。因此李治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皇后会来这一招。

    “太子难逃此劫。”李治说道。

    李宸听得心都揪了起来,无言以对。

    从母亲在东宫搜出甲胄的那一刻开始,李贤和母亲的拉锯战就已经定了胜负。他有没有谋反之心是一回事儿,国家律法又是一回事儿。身为太子,便更应该将国家制度放在心上,而不是视若无睹。

    李宸和李治都相信李贤没有谋反之心,可国家律法明文规定,谁敢私藏武器,一律按谋反定罪。

    母亲就是揪着这一点不放。

    她派人去东宫搜寻的时候,甚至都没封锁消息,否则舒晔是怎么去到不羡园将事情告诉她的?

    太子东宫私藏甲胄,若不按律法处置,难掩众人悠悠之口。

    国家律法高于一切,武则天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李治身为一国之君,在此事上也无法扭转乾坤。在武则天这般大义凛然的态度跟前,帝王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执意偏袒李贤,日后谁会守法?为官者,又如何能严明执法?

    商鞅立法,最后商君死在自己立下的法律下。诸葛依法治蜀,因此挥泪斩马谡。

    但凡想要法律在一个国度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就必须彰显一个原则——公平。

    只是,太子李贤一旦出事,朝中势力又要面临一轮大清洗,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而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