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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旭站在姜妙的棺木前,眼睁睁看着棺盖一点点合上。
他抿着唇,至今想不明白是哪出了问题。
如果他真的回到了二十二岁那年,那么按照记忆里的发展,妙娘坐满月子后会被接去他娘那儿。
可是,妙娘并没有活下来,为什么?
陈氏在一旁偷偷瞥了姜旭好几眼,见这个大外甥对妙娘的关注超乎寻常,她心中存了疑惑,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敢说出来。
回家后,陈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姜云衢。
“妙娘长这么大,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旭哥儿在京城,他们怎么可能认识?除非,去年玷污了妙娘身子的男人就是他,如今听说人死了,他心虚,这才会特地跑来帮的忙。”
姜云衢拧着眉。
隔天见到姜旭时,他把人喊住:“你和妙娘是什么关系?”
姜旭不答反问,神情似笑非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云衢毕竟拿不出证据,有些心虚,垂下眼睑,“我只是好奇,家里人都不认识你,你是怎么认识的她?”
“这些话,该不会是你娘撺掇你来说的吧?”
姜云衢吓一跳,“怎么可能,我只是有想不明白的地方,问问你罢了。”
“妙娘是我表妹,如今人没了,我这当表哥的来料理后事,有错?”
错当然是没错,可,你们以前并不认识啊!
姜云衢腹诽。
姜旭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你若还想顺利考科举挣前程,最好是少听你娘的话,否则终有一日,她会害得你一无所有。”
姜云衢恼了,“你凭什么说我娘?”
“如果我告诉你,妙娘的死跟你娘有关呢?假以时日我拿出证据闹上公堂,溪水村的姜大秀才有个暗藏祸心害人性命的娘,你觉得你的仕途还能走多远?”
姜云衢瞬间脸色煞白,“你”
姜旭没再多言,转身走开。
姜云衢走在村道上,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有路过的村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到。
姜妙年龄小,这台丧事不办酒,但总要请几个人来帮忙,陈氏刚把人请来,回家就见儿子魂不守舍地坐在院子里。
“大郎,你这又是怎么了?”
姜云衢抬眼,看到陈氏身后跟进来几个村人,他嚅动了下嘴唇。
陈氏招呼着那几人先进屋喝水,这才折回来,满脸担忧地望着儿子。
姜云衢问她,“娘,你实话告诉我,去年妙娘走丢,是不是你做的?”
陈氏一听,脸色大变,一把拽住姜云衢的胳膊就往外走,等四下瞅了眼确定没旁人,她才深深皱起眉头,“你刚说什么?”
姜云衢又重复了一遍,“妙娘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陈氏大怒,“我能干出那种事儿吗?”
姜云衢也觉得不可能,他娘虽然有些小心机,却还不至于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更何况,姜妙还是家里的姑娘。
可姜旭的话,始终像根刺扎在他心底。
名声对于即将下场的考生意味着什么,他太过明白,倘若陈氏背上“杀人越货”的罪名,那他这个当儿子的,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因此,姜云衢决定再试上一试。
“娘,您最好是实话实说,否则一旦有所隐瞒,将来让人查出闹上公堂背了罪名,不仅你要吃官司,我考得再好也都没用了。”
陈氏听着就慌了神。
她去年只是一时脑热,痛恨姜妙那个小贱人生了一张狐媚子脸勾引自家儿子,想把她给卖得远远的。
本以为把人卖了就万事大吉,却不想,那小贱人福大命大,竟然死里逃生被姜秀兰给送了回来,肚子里还揣了个野种。
姜妙怀着身子那会儿,陈氏成天提心吊胆,就怕一个不慎,孩子的事儿曝光,害了大郎,也害了全家。
好在老天有眼,竟在临盆当晚收了那只狐媚子。
陈氏虽震惊,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因为只要姜妙一死,所有真相就算盖了棺,再没人能知道那件事是她做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亲生儿子竟然会对自己提出质疑。
陈氏不是不慌,她也紧张,但姜妙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再是她做的又如何?
想到这儿,陈氏冷下脸来,“我生你养你这么些年,现在你翅膀硬了,竟敢怀疑老娘了?”
姜云衢深吸口气,“我听柔娘说,去年妙娘走丢那天,娘也去了县城,还是你带她去的。”
陈氏抬袖摁了摁眼角,“是我带她去的怎么了?县城那么大,她平时又没出过远门,到了县城瞧什么都新鲜,到处乱跑,走丢不是很正常吗?”
长这么大,姜云衢从未忤逆过陈氏,但这一次,他不得不慎重,以自己的前程为首要。
陈氏嘴里套不出话来,他只好去找姜明山,他爹比他还在乎八月份的乡试,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姜明山在老宅帮忙,姜旭过去的时候,在村道上碰到他。
“大郎?你怎么还没去县学?”
“我告假了。”姜云衢道,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他哪有心思念书。
“家里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姜明山蹙眉道:“你赶紧的收拾东西回县学念书,八月就要下场乡试了,这没病没灾的,告什么假?”
姜云衢把姜明山拉到一处僻静的田埂上,问他,“爹,如果我娘身上背了官司,是不是会影响到我考科举?”
姜明山怒斥,“你胡咧咧什么呢?你娘是个贤惠的女人,她身上怎么可能背官司?”
“我是说假如。”
假如有,那大郎的科考指定是要黄的。
但姜明山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什么假如假如的,你魔怔了吧,怀疑谁不好怀疑自己亲娘?”
“有人在查她。”姜云衢道。
姜明山吓了一跳,“谁?”
“表哥姜旭。”
听到是大姐生在外面的那个儿子,姜明山火冒三丈,“他有什么资格查你娘?”
话完,忽然细细眯起眼,“他不是打小在京城长大吗?怎么认识的妙娘?莫非那个人就是他?”
“那个人”,指的便是小宝生父。
姜云衢不关心这个,他担心陈氏在撒谎,“不管如何,爹找机会试探试探我娘的口风吧,毕竟去年妙娘是在跟着她去县城那天走丢的,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咱们也不知道,万一要真有隐情,被表哥查出来,那我们全家都得被牵连上。”
原本,姜明山还死活不肯信,但姜云衢那句话点醒了他。
的确,姜妙是在跟着陈氏去县城那天不见的人,陈氏回来哭诉说人走丢了。
到底是不是走丢,没人会比陈氏和姜妙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但姜妙已经死了,现如今唯一的知情人是陈氏。
这天晚上,姜明山照着姜云衢白天所说的,对陈氏进行了试探。
“旭哥儿告诉我,妙娘死前曾留下一封信,上面交代了她去年遭难的全过程,他看了这封信,准备上交给县衙,让县太爷派人去查。”
陈氏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眼神开始闪躲,“那那信上都写什么了?”
“旭哥儿不给看。”姜明山道:“横竖跟咱们无关,他要查就随便查吧。”
“怎么能随便查?”陈氏情绪激动。
借着油灯光,姜明山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氏忙低下头,缓了缓,“我的意思是,这事儿一旦查到头,妙娘被污了身子还怀上孩子的真相就会被捅出来,她人都不在了,总得保全名声不是?”
姜明山道:“信在旭哥儿手里,听闻他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他说要查,谁能拦得住?”
陈氏彻底慌了,“明山,不,明郎,你一定得阻止他,不能再继续往下查了,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
陈氏说不下去,掩面痛哭起来,“你只顾着死去的女儿,就没想过儿子八月份还得参加考试吗?妙娘的事儿一旦闹上公堂,大郎就彻底毁了!你好狠的心啊!”
话完,不停地捶打着姜明山。
姜明山何尝不知姜妙的死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但姜云衢白天说的对,如果陈氏真的参与了这件事,那为了姜家的前程,只能忍痛断臂自保,否则家里藏着这么大一个隐患,不定哪天就被人给查出来了,到那时,所有人都得玩儿完!
思及此,姜明山严肃道:“要想大郎能顺利步入仕途,咱们家所有人都必须干净,否则不管谁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都会害死他的!”
陈氏咬着唇,坚持着最后的倔强,仿佛只要她不说,就没人能查到她头上,等将来姜云衢高中,她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当上官家老太太。
望着她默默垂泪的样子,姜明山心里一阵烦躁。
以前他的确很享受陈氏的温柔小意,觉得男人娶妻就该娶这样的,但现在,他越来越觉得陈氏没有大是大非观,拎不清还死倔,这都人命关天祸及全家了,还在那遮遮掩掩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逼问不出来,姜明山索性直接恐吓她,“让旭哥儿去查查也好,去年到底是她自己走丢的,还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总得弄清楚真相,好歹是姜家的姑娘,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陈氏听完,直接崩溃,眼泪啪嗒啪嗒往下坠。
姜明山冷眼瞧着,并没有要安抚的意思。
陈氏一个人哭了许久,这才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恨她生了一张招男人惦记的脸连大郎都险些着了道,所以打算把她送出这个家,永远不要再回来,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竟然真是你做的?”姜明山从未想过,自己印象中温柔熨帖的小女人,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副狠毒又可怕的面孔,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明郎,你救救我,救救大郎。”陈氏哭得不能自已,“我只是卖了她,后面到底是谁玷污的她,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要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就不会把她给骗出去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咱们是一家人,你不能不管我啊!”
姜明山脑子里一团混乱,根据南齐律法,私自买卖良民,所造成的后果情节严重者,死刑。
妙娘被卖以后,不仅被人玷污,如今人还没了。
一旦被查出来,陈氏死罪无疑。
“明郎,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抓,我不要上公堂”陈氏一直哭,吵得姜明山心绪不宁。
他再三思量,沉声道:“旭哥儿那边我会去跟他说,但纸包不住火,你既然做了,就保不齐哪天会被人给查出来,为今之计,你只能暂时离开姜家。”
“离开姜家?”陈氏面上一僵,“你什么意思?”
“我找个由头先休了你,等将来形势稳定了,再接你回来。”
“不不,怎么能休了我?”陈氏简直难以置信,一向疼她宠她的男人,竟然开口说要休了她?
“那不然你留在姜家等死?”姜明山老脸冷下来,儿子考试正在紧要关头,怎么能在这节骨眼儿上生事?陈氏这蠢妇!
隔天一大早,陈氏就带着一纸休书离开了溪水村,姜妙的死还没淡下去,姜家又出新鲜事儿,一时之间,村里人到处都在传。
二房老两口对此很不满,跑来质问姜明山,姜明山神烦这两个老东西,直接怼,“我老娘出钱给我娶的媳妇儿,休了就休了,有你们什么事?”
老温氏被怼得跳脚,“族谱上,陈氏可是我儿媳妇!都没经过我同意,你凭什么说休就休?”
姜明山冷笑,“儿子都没有,你哪来的儿媳妇?”
老温氏险些气晕过去。
姜妙的尸身已经盖了棺,选定日子后,由村里人帮着送灵葬入姜家祖坟。
料理完后事,姜旭便听村里人说陈氏被姜明山给休了,他冷冷勾起唇。
妙娘已经不在,他不想让她死后名节不保,所以压根就没打算闹上公堂。
那天恐吓姜云衢,为的就是通过他对“名声”的看重,尽早把陈氏隐瞒的实情给逼出来。
没想到舅舅姜明山这一世如此爽利,毫不犹豫就把人给休了。
不过,姜旭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姚氏从坟山回来就病了,卧床不起。
姜柔没有要留下来伺候的意思,她只一听说二娘被休,就想冲回去质问她爹。
“站住!”姜旭厉喝一声。
姜柔被吓到,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声音弱弱的,“表哥,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见你娘病了?往外跑什么跑?”
姜柔本想脱口而出姜妙会照顾,话刚涌上喉咙,突然惊觉,姜妙已经不在了,她抿着小嘴,“我”
“留下来伺候她,我去请大夫。”
姜旭冷冰冰的眼神让姜柔直打颤,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怕他。
“哦。”她乖乖往回走,“我回去伺候就是了。”
姜旭警告她,“敢溜出去,要你好看!”
话完便大步出了门,去镇上请大夫。
归来的途中,他给一只面目凶恶还浑身脏臭的野狗喂了烧饼。
再回溪水村,姜柔果然还守在姚氏的病榻前。
姜旭望着她,难以想象这个小姑娘将来会以悲剧收场。
默默叹了口气,姜旭把姜柔喊开,让大夫去给姚氏号脉。
姚氏其实没啥大毛病,就是无法接受闺女的死,悲伤过度以至于精神不振,大夫开了药方,又叮嘱她要调节好情绪。
姚氏到现在整个人都还是崩溃的,她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只把脸歪向一边,眼泪就情不自禁滚了下来。
老大夫听说了他们家新丧,劝了几句,收完诊金,扛着药箱便走了。
小院里,姜柔和姜旭面对面站着。
姜柔始终不敢正眼看姜旭,手指不安地绞在一块儿。
姜旭面色冷峻,“你姐已经没了,你娘如今就你一个闺女,往后别老往不相干的人跟前凑,多孝敬孝敬她,你对她好,她还能害你不成?”
姜柔咬着唇不说话,她不喜欢她娘,强势泼辣,性子还直,说话一点儿都不中听。
姜旭见她毫不知悔改的样子,颇有些头疼,又道:“我听说,以前你们姐妹俩与陈氏的关系都不错。”
“本来就是!”姜柔哼道:“二娘性子和善,只有她才会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是么?”姜旭眼底浮现一抹讥诮,“那妙娘死了,我怎么没见她有多难过?反而是你娘,伤心过度都一病不起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一天妙娘的遭遇轮到你身上,你二娘会如何对你,她是继续把你当亲生闺女好生照顾,还是会为了儿子的名声,远离你,孤立你,甚至是想尽办法弄死你?”
“你胡说!”姜柔尖声道:“二娘不是那样的人!”
“这世间是有因果报应的。”姜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作恶的人,终将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姜柔气得咬牙切齿,她摔门而出,不想假惺惺地照顾姚氏了,她要去找二娘,把二娘接回来。
然而,姜柔才刚回到家,就见陈家舅爷带着几个族人坐在堂屋里,一个个脸色黑沉眼神凶恶,恨不能直接扒了姜明山的皮。
因为,陈氏被野狗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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