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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见重骄。”
这是赵太后的第一句话。
人在重病之中自然想念亲人,何况赵重骄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易姜在榻边跪坐下来,轻声道:“那臣便想办法迎回长安君。”
赵太后竟摇了摇头,嘴唇翕张片刻,内侍将她的话递了过来。
“我已发过信给君王后,她说若无正当理由,不可放人回国。”
易姜心中了然,一般来说,两国结盟更需质子维系关系。君王后说的正当理由,要么是回国继任国君,要么是回国完婚。赵王丹好好的,赵重骄要继任国君是没可能了,不过完婚很简单。
“既如此,太后便为长安君择定人选婚配便是。”
赵太后深深叹息。
“眼前只剩下楚国有王姬与重骄年纪相当,但楚王与秦国交好,不会将女儿嫁来赵国。所以要选人,只能在赵国选了。”
易姜点头:“赵国大臣之女也好。”
赵太后看她一眼,这次话说的很慢,好一会儿内侍才将木牍递给易姜。
“大臣之女又如何比得上大臣?我觉得你便很合适。”
易姜错愕。
赵太后又起唇,内侍下笔飞快。
“我本也没想到这一层,但仔细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事若成,重骄能重返赵国,对你而言也是个好归宿。重骄毕竟是王上的亲弟弟,他的夫人没人敢轻易动,你已失聪,有人护着总是好的。”
易姜从未想过要靠婚事自保,但也不好直拒,俯首道:“臣出身低微,配不上长安君。”
赵太后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内侍随即递来木牍。
“话不要说太早,你不妨考虑一下。”
☆、第29章修养二八
月入层云,夜静无声。易姜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一身冷汗。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自己溺水,想挣扎却全身被束缚住无法动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下沉,眼里只有水面上的月亮……
每次都是相同的情景,每次惊醒后都感觉像是经历过一场搏斗。
其实这段时间还好一些了,刚出事那段时间她甚至都不敢盯着水面看。
她光着脚下了榻,去桌案上取了凉水灌进喉中,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禁又想起赵太后的话来。
以她现在的情形,赵重骄的身份的确是赖以生存的一把利剑。但她很清楚,赵太后会提出这个建议,绝对不止考虑了这一点。
她之所以能得到赵太后的宠信,一方面是为赵国做过贡献,另一方面是因为同是女子。赵太后体恤她身为女子的苦处,多有照拂,但并不代表她就拥有了绝对的地位和自由。不管怎样,她也只是赵国的一枚棋子,赵太后想怎么用都可以。
这桩婚姻若能成,怎么看对赵太后都是有利的。以后赵重骄可以三妻四妾,她却终生都被绑在了赵国,如赵太后本人一般,即使拖着病体,也会为赵国鞠躬尽瘁,因为这里有她的丈夫和子女。
这是拴住一个女子最有效的方法。可她并不是以出嫁从夫为理念的古代女子。偏偏这也不好跟赵太后解释,说了恐怕要被认为她溺水之后伤的不是耳朵,而是脑子了。
赵重骄这会儿也睡不着,在屋子里砸了一通的东西。
白日里赵国送信来,他得知终于可以归国了,兴奋的无以复加,哪知条件竟然是成婚,还是跟桓泽成婚!
他向来不稀罕什么名人雅士。什么鬼谷子高徒,不就是个山野丫头。当初要不是她死皮赖脸,他根本不会收留她做门客,如今竟还想嫁给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下人们全都躲在门外不敢出声,赵重骄双臂撑腰,胸膛起伏不定。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接他回去的?结果呢,自己在赵国混得风生水起的,又是做赵使,又是做亚卿,险些还嫁入王室,估计早把他这个主公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赵重骄越想越气,心道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这个白眼儿狼,就算一辈子回不去也不会娶她!
春暖风柔,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赵王宫里除了赵太后那里,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易姜受赵王丹召见,由宫人引着穿过回廊,本以为会去他书房,哪知宫人在花园里便停了下来。
园中有亭,内有石案石凳,上置笔墨简牍。赵王丹穿着常服坐在其中,脸上挂着笑,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
易姜见礼后入座,他没叫侍从伺候,亲自提笔写了字递来。
上次魏国一行,齐国与魏国顺利达成联姻意向,今春魏国王姬已经嫁给齐国的太子建,齐魏之盟算是结定了。而作为齐国的盟友,赵国和魏国却没有下文,赵王丹便就此事询问易姜意见。
易姜慢慢写下自己的建议:“齐赵既已结盟,齐国的同盟便也是赵国的同盟,不过为稳妥起见,王上不妨选定吉日,邀请齐魏二国会盟,举行仪式以昭告天下,也好叫他们无法反悔。”
赵王丹正有此意,听她这么说便下了决心。
易姜料想他应该还有事,不然不会特地叫自己入宫,哪知赵王丹并无后话,反而叫人去请王后过来。
很快就有一群侍女簇拥着个年轻女子到了跟前,深绿绸衣,金钗珠翠,手中抱着襁褓,只看这排场也能猜出身份。
赵王丹去年即位不久后娶了王后,今年给他添了一子,娇宠的很,待在深宫里从未有人见过。易姜这也是第一次见。
赵王丹又写字递来:“母后十分疼爱新孙儿,也希望早日看到重骄的血脉出世。”
王后笑容满面地抱着孩子过来给她看,易姜勉强挤出笑容,口中盛赞了几句,心中已经明白赵王丹的意思。
这副身体才十五岁,很难想象现在就结婚生子会是什么情景,就算是眼前的赵王丹和王后,在她看来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一样。
虽然已经完全接受现在的一切,也在努力经营,但该有的坚持总不会妥协。易姜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由别人来安排,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是极大的殊荣。
赵王丹现在这般简直是将她当一家人看待,大概是想替赵太后做说客。她想了想,问道:“不知长安君可已知晓此事?”
赵王丹神色有些尴尬,笑了笑,没有作答。
易姜这下轻松了许多,赵重骄不肯就好,他反抗可比她要省力多了。
实在没办法装作其乐融融,易姜起身,借探望赵太后离开了花园,走到半路,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玉簪,心想不知公西吾知道了此事会作何所想。
他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愿意为她出头?
这几天一直故意没想公西吾这一层,就是觉得想多了会烦。她很清楚这是什么状态,但又很抗拒这种状态。公西吾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些男孩子,那些都一眼看得到底。如今的他对她而言的确很有吸引力,但这个背景下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付出感情,她并不确定。
回到府邸后,易姜思虑再三,写了封信,羊皮做封,紫草为记,快马送去给公西吾。
赵重骄那货看着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果然和上次一样又写了信来给易姜,这次洋洋洒洒,足足一卷竹简。
易姜刚喝完药,坐在案后喝白水缓解那苦涩,待看完他的信,觉得更苦了。
首先可以确定,这封信应该是他本人亲笔所写,因为从笔墨轻重来看,当事人情绪很波动。
就像一篇讨伐檄文,信中将她不念故主只图自己荣华富贵的小人形象描绘地无比深刻。
易姜无奈了许久,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以赵重骄的性格,要骂她应该早就寄信来了,为什么等到现在?她叫来息嫦,让她入宫去打听一下情形。
过了许久,少鸠忽然一阵风似地掠进了屋子,拿起她的笔刷刷写了行字放到她眼前:“听说你要嫁人了?”
易姜懒得开口,写字回复:“我不认为女子过了十五就得嫁人,婚姻也不该是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
少鸠挑了挑眉,似有些诧异,写字道:“这倒是与我墨家平等一说相合,我很欣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