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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界乃为混沌初界,天地万物共处一界,日久而生嫌隙,神、仙、妖、魔、人、鬼各混战不止,生灵涂炭。后开界四帝借盘古神力,将混沌初界划分为天界、魔界、妖界、鬼域、人界这五界。这五界各自繁衍生息而又相互交融,不得兵戎相见,遂得天下太平五百年之久……
——《乾坤史册》
“少帮主,抓住啊!千万别松手!”
山石嶙峋的悬崖边上,一个形容狼狈的青衣男子被青藤吊在半空中,身体悬空,底下是白云缭绕,不知深浅。
男子脸色惨白的往身下看了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紧紧地抓住青藤。
“少帮主,往上爬!属下拉你上来!”悬崖上的大汉焦急道,“再迟就来不及了!”
男子仿佛意识到什么,咬着牙开始一点点往上爬。
我看着镜中的场景,不由好笑道:“自从你踏进穷奇境的第一步算起,就已经来不及了。”
“快,抓住属下的手!”经过一步步挣扎,那位少帮主的手和那位属下的手仅有半尺之遥。
男子的脸上露出生存的喜悦来。
我幽幽叹了一句:“何苦来送死呢?”望着桌面上的木制山水模型,毫不犹豫地推倒其中的一座山峦。
与之相应的,是镜子中的山体倾倒、天崩地塌……
云雾缥缈,箫声在寂静的湖面上悠扬飘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等到船只停下来的时候,我敛了敛身上的狐绒大氅,收起竹箫,恭敬的对着前方战船施了一礼:“得知灵泉山庄庄主亲临驾到,雪殒特在此地迎候。”
“楼主多礼了。”灵泉山庄庄主肖景天拱手回礼,谦敬道:“敝庄不请自来,误入贵地,还请沐楼主见谅。”
“庄主此言差矣,庄主的战船并未渡过这界湖,算不得已入驭风楼的地域。”我淡笑着回道。
肖景天眸色浓郁:“如此,还请楼主放吾等归去。”
“这个自然。”竹箫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左手,我回道:“驭风楼想来恩怨分明,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庄主如此谦恭有礼,驭风楼自不会为难诸位。诸位请吧。”
“多谢楼主。”肖景天看着我,然后阴沉着脸,说道,“我们走。”
“不能走!”突然肖景天身后一个墨衣小卒喊道,我循声望去。
小卒对上我的眼睛,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庄主,少帮主还在里面,他可是您的亲侄儿,你不能丢下他不管啊!”
“放肆!”肖景天厉声喝道,“这是你插嘴的地方吗?”
肖景天转过头来,毕恭毕敬道:“青龙帮刚成立不久,还不太懂江湖上的规矩,还请楼主海涵。”
“江湖险恶,若是不懂规矩,只怕会后患无穷。不过既然庄主替他们求情,驭风楼就卖给庄主这个人情。”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驭风楼也有自己的底线。贵帮的少帮主几次三番公然诋毁驭风楼,这次竟带着手下进穷奇境挑衅,若是这也不计较的话,岂不显得驭风楼很没有脾气?”
我浅笑如花:“不管怎么说,这少帮主终究是庄主的亲侄子,他的尸骨雪殒定会叫人好生收殓,着人送到贵帮去。”
肖景天脸部僵硬的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背后的小卒顿时牙眦俱裂,恨声道:“沐雪殒,你个毒妇!青龙帮定不与你善罢甘——”
“唰”的一声,他的颈间喷薄出殷红热血,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喉头里,眼中睁大,带着不甘和惊诧。轰然倒地。
肖景天吓了一跳,对面战船上出现了骚动,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一个墨色身影落在我身后,苏然目光阴冷。
一滴温热的血珠从苏然手中的剑身滑落,跌入湖中,荡开一圈红色的涟漪。
我笑道:“庄主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方才那名狂徒就在庄主身后,若是苏然的剑不小心划错了人,岂不叫雪殒惶恐。”
肖景天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我们走。”
战船逐渐驶离视线,苏然开口道:“回去。”
我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好,就听你的。”
正值仲春,天气回暖,上山的道路两旁树林阴翳百草丰茂。相对于山下,山上的气温略低了些,但若与界湖想必,又明显暖和许多。
于是我脱下狐绒大氅,让苏然抱着,然后继续步上台阶,慢慢走着。
“是莫安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我随意问道。
“我自己要来的。”
“是吗?”我笑着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你杀的那个人是谁?”
苏然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板着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苏然跟着停下脚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凝重的表情似乎把苏然唬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的说道:“苏然做错了。”
我不说话,紧绷着的脸却突然放松,我笑出声来,转过来继续走路。
苏然这才明白过来我是在逗他,一脸委屈的跟在我身后。
很快,便到了山顶。
驭风楼的所在。
沥青的墙砖青瓦,斑驳出岁月的痕迹,古老而不破旧。宽阔的楼前白石汉玉栏杆上时而停歇着几只白鹤,漫步清影,别具风采,显现出江南水墨一般的飘逸潇洒。
“楼主回来了。”莫安迎了出来,“苏然也跟去了吗?”
我点了点头。
苏然一声不吭,走上前去,赌气般地把怀中大氅一把扔给莫安,扭头就走。
莫安一时没防备,手忙脚乱地兜住大氅:“这……是怎么了?”
看着莫安狼狈的样子,我不由好笑,道:“谁知道呢?”
说完转头就走,留下莫安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到明安堂,我换了身便服,跽坐在案几旁,手中摩挲一枚黑子,凝神端详着案上的一盘残棋。
莫安坐在对面,徐徐说道:“楼主去的这半日,楚公子来过一次,在堂里等了一会儿,见楼主还没回来,也就走了。只是留下了这局残棋,属下不懂楚公子是何意,就原样保留棋盘,不敢妄动。”
落下手中黑子,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继而说道:“等改日无事时,请兄长过来坐坐。”
于是莫安微微俯下身去:“是。”然后起身离去。
我皱着眉,看着棋局,捏起对案棋盅里的一枚白棋,若有所思。
近来江湖传闻,说是青龙帮的少帮主年少无知,公然挑衅驭风楼,还跑到界湖撒野。丢了小命不说,还连带着肖大庄主受累。据说肖庄主想到驭风楼要人,结果界湖都没过呢,就连人带船一块儿被轰出来了,伤亡那叫一个惨重啊!就连肖庄主都伤得不轻,背上都是血呢!
于是,这肖大庄主便成了一个笑话,众人皆云:这天启盟都没那个胆量敢跟驭风楼横,你个外姓女婿瞎横什么呀!
当莫安告诉我这些江湖传言时,我正在给池中的鱼儿喂食。
“属下已经查明,是天启盟的人散出谣言,意图败坏驭风楼的名声,让驭风楼四面树敌,却不料弄巧成拙,遭人耻笑。具体如何处理,还请楼主裁夺。”
“裁什么夺?”我头都没抬,悠闲的往池中撒了一小把鱼食,看着鱼儿争着进食,反问道,“他们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难不成我驭风楼要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莫安点了点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便着人按江湖规矩,上门挑战。”
“也不用太狠,”我冷笑道,“只要把天启盟的主殿烧了就行。看着碍眼。”
莫安拱手道:“是。”
索性把剩余的一些鱼食全倒进池中,我转过身来,沿着石阶信步走入廊中。“天启盟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必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莫安点了点头:“楼主所言甚是。这次烧了主殿,天启盟也应当收敛许多。”
“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我笑道,“人小心不小,总是搞这些小动作。这次给他个教训,让他好好弄清楚,这个江湖究竟是谁做主。”
正说着,忽然门人来报:“禀楼主,楚公子已在明安堂等候。”
“这么快?”我略显惊讶,看了莫安一眼,对方脸上也是这种表情,我转过来,“备好茶,我这就去。”
明安堂。
楚濂一身青衣,端坐在案几旁,手持一枚白棋,凝神专注,八风不动。
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略扫了一下棋盘,然后捏起他面前棋盅里的白子,落下。
楚濂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我:“你的棋艺还是我教的,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随手又落下一枚黑子,我缓缓道:“兄长谬赞,兄长留下的棋局,雪殒怎能不用心揣摩?故而能与兄长过两子,但若换一局,雪殒可就要铩羽而归了。”
我顿了顿,接着道:“平日里请兄长回来,兄长都要三推四拒,今日怎么如此爽快?”
“平日里都是你有事找我,今日是我有事找你。”我放下棋子,听楚濂开口道,略显惊讶。
“听莫安说,后日你要到天界去。”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笑了笑,了然于心,答非所问:“那么兄长是来送行的,还是劝行的?”
我看着楚濂,寂静无声。
楚濂看着我,也没有开口。
良久,楚濂才落下白子:“天界不比江湖,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兄长放心,天界的布局绝非一日之功,即便不小心失利,雪殒也定能全身而退。”
楚濂点点头,道:“自安禾之乱以来,天界政局诡谲莫测,我不问世事久矣,很难帮得到你的忙。一切全靠你自己。”
我的视线游离窗外,道:“其实,兄长已经帮我很多了。”
楚濂沉默,低声说道:“我只希望你平安。”
闻言略有些微怔,我喝口茶,岔开话:“若论天界,我最担心的不是容沚,而是有人不按常理出牌,打乱我的计划。”
楚濂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道:“你是说,段君寰?”
我放下茶杯,踱步走到门外,看着远处风景,徐徐道:“天界的护乾神尊,嘉陵军的元帅,仓玠帝尊的独子,无论是身世背景,还是军功名望,似乎都无可争议。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把利刃,用得好伤人,用得不好则伤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楚濂宽慰道,“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摇了摇头,走回来,坐下道:“不是这样简单。我用昆仑镜看过他在嘉陵疆的几场战役。无论是作战安排,还是冲锋表现,他都称得上是上等良将。”
“啪”的一声,一枚黑子落下,大局已定。
我沉声道:“这个段君寰,绝非池中之物。”
日渐西沉,落日余晖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给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色。
送走楚濂,我独自一人站在楼上,看着落日。
我不是诗人,不会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
亦不是歌者,不会唱出“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离愁别绪。
看着落日,我的脑海中只有四个字:残阳如血。
如血的残阳。
“启禀楼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莫安走了过来,说道。
我点了点头,道:“驭风楼暂且交由你打理,有些事情你能决断的不必回我。若还有些事情不明白,多问问方叔。”
“是,属下领命。”
残余的霞光将天际染成一片血色,几只鸦雀扑棱棱的从林中飞过。静静的眺望着远方,我的嘴角挂起了一丝苦笑。
也不知到了天界,还能不能这样平静的看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