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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姨娘不知姜氏是何意,顺着她的话小意奉承道:“太太哪里就老了,到是婢妾,前儿梳头时发现了几根白头发,这日子过得真是快,这一打眼的婢妾随太太回来也十个年头了。”
“可不是么?一恍眼的,娡姐儿和娴姐儿都要开始说亲事了。”姜氏悠悠道。
钱姨娘不是笨人,听话听音,她摸不准姜氏接下来的打算,犹其是提到了姚娴的亲事上头,她试探道:“太太说的是,姐儿们也都快到了年纪,太太可是有适当的人家?”
姜氏起身抚平了身上的褶痕,淡声道:“哪里有什么适当人家,也不过就那么一说。”钱姨娘的忐忑姜氏瞧在了眼里,便对她似笑非笑道:“娴姐儿如今也有十四了吧,是该好好寻户人家了。姨娘心里可有成算?”不待钱姨娘答话,姜氏似是自言自语:“可怜我的娡姐儿,我生她一场却未养她,如今便是连她的亲事,只怕也不能由得我来做主。”
钱姨娘被姜氏拿姚娴的亲事来说道,心神早就乱了几分,又提到姚娡,也不知姜氏是何意。
姜氏话说到这,见时候不早了,也就出了内室,钱姨娘强自镇定的跟在她身后。
见得姜氏出来,姚姒和姚娴都给姜氏福身纳礼。姜氏欣然点头,眼神飘到姚娴身上时,忽的眉头就皱了几分。“娴姐儿,回去把衣裳换了,今儿念你初犯错,一会子罚抄孝经十篇。”
钱姨娘瞧着女儿大红色的禙子,忽的福至心灵,她悠的就跪下:“是婢妾的错,娴姐儿还小不知事,婢妾这就带娴姐儿回去换衣裳。”
姜氏瞧钱姨娘乖觉,便亲自扶了她起来。话也点得透徹起来:“姨娘历来就是个明白人,要知道咱们三房共荣共辱,娴姐儿也是我的女儿,同娡姐儿和姒姐儿一样,为他外祖父略尽一份心意,是她们的孝道。”
钱姨娘忙道是,拉着姚娴出了正堂。
姜氏瞧着钱姨娘母女远去的背影,问孙嬷嬷:“嬷嬷瞧,钱氏可会心动?”
孙嬷嬷忙道:“不是老奴背后说人,钱姨娘心思活络,一眨眼便生出那许多心眼儿,您把话儿说到这份上来,她哪有不明白的。”
姜氏叹气道:“我也不指望她真能成事,以她和廖嬷嬷的交情,由她出面让廖嬷嬷在老太太身边敲敲边鼓,总好过你我冒然出手来得恰当。我拿娴姐儿的亲事与她做交易,只要娡姐儿能回到我身边,便是将娴姐儿记在我名下又何妨。”
姜氏又想了会,交待孙嬷嬷,“若是钱姨娘回头来找你,你尽管再提点她一二,态度上随意些,别让钱姨娘看出咱们心急,这事她出力也好不出力也罢,横竖咱们给了条道让她走,别说我这做嫡母的不为庶女考量。若是她趁机提出些银钱物事的,你只管给她,这回咱们就瞧瞧钱氏的本事。”
孙嬷嬷欠身道是,又与姜氏合计一番。姚姒在旁边并未插话,她明白姜氏接下来的打算。如今外头谣言四起,姜氏趁机将姚娡夺回来,时间上最是恰当不过。因此让钱姨娘打头阵去探探姚蒋氏的底,是一步妙棋。
姜氏的一番话把钱姨娘吊得是七上八下的。回到重芳斋,钱姨娘急忙找出了件天青色的素面禙子给姚娴换上,又摘了她头上鲜亮的大红绢花和金钗,换了根银镶珍珠的簪子,这样一看,既合丧服的礼数又不打老太太的眼。
姚娴莫名的被姜氏惩罚,见钱姨娘这般乖乖听话的替她换衣裳,气不打一处来,“那是她死了爹,关咱们什么事,她心气不顺就找姨娘和我的不是,她既是自请下堂,老太太怎的不休了她去。”
钱姨娘慌急的拿手捂住了她的嘴,哄她道:“越发的没样子了,这种话也敢嚷出来?被人听到了,不孝嫡母,不尊长辈,搬弄口舌这三条,哪条都于你名声有碍,将来亲事可怎么办?”
姚娴自己也知道,她也就只在钱姨娘面前逞能,赌着一口气不说话,换了衣裳就去了姜氏的正堂。
钱姨娘送走女儿后,心里是左思右想,姚娴的亲事是她如今的软肋,难免就心急了些,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让小丫头去前头正房打听孙嬷嬷的行踪,得知孙嬷嬷并未随姜氏去请安,她转头便拿了个花样子来寻孙嬷嬷说话。
孙嬷嬷从前虽不大待见钱姨娘,但面子上从来都做得足足的,见得钱姨娘来寻她,她堆起了笑脸道:“姨娘这个时候来真是稀客。”说完就让小丫头上茶。瞧钱姨娘手上拿着个花样子,那绣活配色清淡,心下明白这是给姜氏做的,便赞道:“还是姨娘手巧,锦香和锦蓉这两个丫头平素忙,针线上的婆子们手艺也就那个样,亏得太太跟前有姨娘尽心意。”
钱姨娘瞧着孙嬷嬷与往常般客套,不像是要求她的样子,于是试探道:“我也就这手活计拿得出手,给太太做几双鞋也不值当个什么。这么些年下来,太太看着倒是与我生份了些,今儿侍候了太太这一着,倒让我想起当年与太太随三老爷在京城的日子。一打眼啊这都十多年了,姐儿几个眼看着也到年纪要说亲事了。”
孙嬷嬷回道:“可不是么,儿是娘的心头宝,女孩儿在家时千宠万爱的,一旦出了门子就像是再次投生。姨娘知书识礼,我这话糙理不糙,姨娘可说是这理儿?”
钱姨娘自己提起姐儿的亲事来,孙嬷嬷当然打蛇随棍上,话儿也就这么说开了。钱姨娘心里有了数,遂故作神秘道:“前儿老太太的蕴福堂闹了这么一出,我这心里也是为太太担着心,也为太太不值。”她见孙嬷嬷深有同感的样子,便接着道:“这些天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我也听了几耳朵。太太在家侍奉高堂,这等贤惠人还遭那起子人攀污,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有心想替太太分忧,又怕我这莽状的性子惹得太太不高兴。”
孙嬷嬷叹道:“还是咱们三房自己人最清楚,太太这么些年来受的委屈还少么?”孙嬷嬷仿佛找到了知已般,推心置腹的与钱姨娘道:“光说娡姐儿的事,外人看娡姐儿养在老太太身边这是她的造化,可天底下谁愿意母女分离的。就拿姨娘来说,当初太太就是看在姨娘处处为太太着想的份上,让姨娘亲自养着娴姐儿,这是太太体贴姨娘的一片为母之心。可太太心里苦啊,这话我也就对姨娘说说,太太这辈子头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娡姐儿能回到她身边,这比什么仙丹良药还灵。若是姨娘肯为太太解忧,不是我说,姨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还怕太太不急姨娘之急?”
钱姨娘眼波一转,心里头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姜氏与老太太之间的恩怨她比谁都清楚,娡姐儿的事确实是姜氏心里的一大痛,如若真能办成此事......可她转头一想,姜氏如今处境尴尬,她这么贴上去是否值当?当真是处处要考量。
钱姨娘到底没有心头发热的承诺孙嬷嬷,只道:“看嬷嬷您说的,只怕太太看不上我这微末心意。不过有您待我这番推心置腹,我就算冒着被太太责怪,也值当了。”
孙嬷嬷知她素来谨慎,从不肯落人口实,她也不催钱姨娘,二人说着话,又说到姜氏喜欢的花样子上头去,钱姨娘又多坐了一刻钟,趁姜氏快回来之际告了辞。
☆、第18章姜氏出手
姜氏从蕴福堂回来后,打发了姚娴回重芳斋去抄孝经。姚姒自己乖觉,带着绿蕉回了雁回居。
孙嬷嬷侍候姜氏重新换了身家常穿的素色袄子,又拿了个暖手的香炉给姜氏,样样把姜氏侍候妥贴了,这才不慌不忙的把钱姨娘的话学给姜氏听。
姜氏听得仔细,钱姨娘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遂和孙嬷嬷道:“她这是想要拿乔,也得看我乐不乐意。告诉她,我生姒姐儿时大出血才致不孕,我没儿子旁人也休想再生。娡姐儿的事若是办得好,自有她的体面,若是不乐意插手,我也不怨怪她,娴姐儿的亲事,最终也得我这个嫡母点头才算。
姜氏这是不耐烦钱姨娘了,孙嬷嬷也知如今要把娡姐儿夺回来是最好的时机,估计钱姨娘也是看清了这点才会有心想和主母讨价还价。哪知姜氏一针见血的把钱姨娘的后路给堵了。
钱姨娘没会子就收到了风声,姜氏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她的耳中,只有她知道姜氏为何会大出血,姜氏这是知道了什么吗?钱姨娘被吓得不轻,转头思量起姜氏的话,又百般安慰自己。如此这般她才瞧清楚姜氏的手段,先礼后兵,事情由不得她答不答应她都得卯足了劲儿给办妥了。
钱姨娘晚上侍候姜氏歇下,孙嬷嬷送她出来时,递了个小匣子给她,钱姨娘回了重芳斋打开一看,里头装着十锭金子,每锭十两,这些金子成色算是上等,若按市价算,折合成银子足足千两有余。看来姜氏为了大女儿是下血本了。
第二日,孙嬷嬷带了几个小丫头提着七八个包袱,进了姚娡的怡然楼。一路招摇经过花园时,几个藏头露尾的婆子瞄大了眼,有胆大的舔着脸上前同孙嬷嬷谄媚,那眼珠子直往那沉甸甸的暗花杭绸包袱上瞧。孙嬷嬷得意的对奉承她的婆子道:“五小姐虽养在老太太身边,可三太太疼她的心同对十三小姐是一样的。这不为着亲家老爷的丧事,三太太体恤五小姐也要守孝,特地拣了些好东西送到五小姐那里去。”
有个婆子胆子大,随手摸了一把,手感扎实,摸着像是衣裳料子。是了,三太太娘家再怎么落魄,可三老爷这几年在广东任着二品的官,按理五小姐比这府里其它的小姐都要来得尊贵些。即便老太太明里暗里离间这母女二人,可禁不住人是从三太太肚里爬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孙嬷嬷将这些婆子的神情看在眼里,她故意露出些傲气来,朝那个摸包袱的婆子轻斥道:“好生没规距,仔细摸坏了东西,拿你一家几口子来也赔补不了。”
那婆子讪笑了下,忙的给孙嬷嬷说了几句好话,这样一闹,又有好些子丫鬟婆子们围了上来,孙嬷嬷见差不多了,这才招手带着丫头们离去。
孙嬷嬷进了蕴福堂,并未去姚蒋氏的正院,而是从蕴福堂的角门进去,再去姚娡的然楼。廖嬷嬷站在廊下一边听小丫头在她耳边说孙嬷嬷在园子里招摇的事,一边打眼瞧着孙嬷嬷从角门得意而去。她抬手招了个二等丫鬟叫柳叶的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孙嬷嬷的动静大,兰嬷嬷早就听了信儿,等在怡然楼前将她迎了进去。姚娡拿着个绣花棚子,低着头神情专注的在绣花。她的贴身丫环采菱劝道:“姑娘且去孙嬷嬷跟前露个脸,毕竟那是三太太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姑娘赌气不搭理她也说不过去。”
采菱打小跟着她,深知她的处境和她的固执,但话还是要劝。
姚娡头也不抬,对采菱的苦劝只是不听,烦了便道:“你是我的丫鬟还是她的丫鬟,尽帮着那边说话。今儿她闹这么一出又是拿我作伐子争名声,天底下就没见过这样做娘的。”
采菱忙上前唔了她的嘴,急道:“我的好姑娘哟,孙嬷嬷可就在外头听着呢。”
孙嬷嬷和兰嬷嬷坐在外间说话,姚娡这话两人当然都听到了。兰嬷嬷打心眼里怜爱这个被大人做棋子的可怜孩子,因此有心替姚娡开脱:“这话您也不要恼,姒姐儿寻常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孩子,不过就是有些左性儿,回头我且劝劝姐儿,让三太太也别把姐儿的话放在心上。母女间哪有解不开的结呢。”
孙嬷嬷忙道是,她心里自有算计,起身对兰嬷嬷道:“娡姐儿有些小性儿老奴是知道的,也是咱们三太太对娡姐儿亏欠,三太太疼爱姐儿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姐儿的小孩子话。”说完便略提高嗓音道:“还得劳烦您将这些东西清点下,都是三太太精挑细选的,好给娡姐儿日常使用。”说完也不等兰嬷嬷接话,她自顾自的招手让丫头们上她跟前来,她一一将包袱打头,指着头一个包着一匣子的头面道:“这些都是些老物件了,这珍珠看看都有姆指头大,素银的做工倒也巧致,最是适合娡姐儿守孝戴。”又指着下一个丫头手里的物事道:“眼瞧着开春了,只怕娡姐儿的春裳要备起来,这些素净的料子刚好给姐儿做春裳。”
孙嬷嬷林林总总的,从头面首饰到衣裳布料再到些精巧的摆件,真个儿是样样周到。孙嬷嬷的话无不露出几分施舍的怜悯,躲在内室的姚娡再也听不下去,她心里的怒火蹭蹭的往上冒,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倔強的不让它滴下,大步从里面跑出来,拿手指着孙嬷嬷怒道:“拿上你的东西给我离开,你回去告诉她,我是老太太养大的,这世上我只与老太太亲,打今儿起,叫她离我远远的,我只当没她这个生母。”
姚娡的自卑与固执皆来自对自身的深深认知,她是个孤儿,也是大人之间的棋子,她孤零零的被丫鬟婆子养大,犹其见不得人对她的施舍与怜悯,今日孙嬷嬷这一出,实在是把她不堪一击的心里防线给撮破了,她的心是高傲的,由不得人来贱踏。
兰嬷嬷快步上前搂住了她道:“娡姐儿,好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其实她心里疑惑得很,依孙嬷嬷寻常的脾性,根本不会这样一路招摇,又在姐儿面前趾高气扬,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劝住姚娡。
孙嬷嬷打心里心疼姚娡,可如今不得已做这个局,只是可怜了她。她故意面上带了几分恼意,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哄不懂事的小孩子:“娡姐儿年纪还小,小孩子的胡话老奴是不会当真的,这些东西就留下了,老奴也好回去安太太的心。”
姚娡更加的恼怒,这是在嫌她不懂事。是啊,她是有娘生没娘养,这府里的人哪个不轻瞧她,她也就是这么个尴尬人。好啊,要丢脸大家一起丢脸。她一声不吭的拿起东西就往屋外丢,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兰嬷嬷和孙嬷嬷都傻了眼,没想到姚娡会来这么一出,待回过神来,东西已经被她扔到地上东一堆西一堆的。
最后孙嬷嬷带着原来的东西不复来前的得意,灰溜溜的回了芙蓉院。
廖嬷嬷见孙嬷嬷被个小丫头弄得灰头土脸的,她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转身就在姚蒋氏身边将整个事儿当了乐子说给了她听。姚蒋氏见姜氏被自己的女儿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心气儿自是顺了些。没过会子,小丫鬟来报,五小姐姚娡哭哭啼啼的找老太太来了。
姚蒋氏乐得姜氏母女间越闹越大,最好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因此忙让人进来。
姚娡哭得是真伤心,心里隐隐存着些痛快与悲凉,她一把扑倒在姚蒋氏面前,是哭得肝肠寸断,令闻者皆不忍。
姚蒋氏看了廖嬷嬷一眼,廖嬷嬷会意,叫了个小丫头来,去怡然楼把兰嬷嬷给请来。
姚蒋氏亲自弯腰扶了她起身,又拿帕子替她拭泪,怒道:“将姐儿跟前的人都给我叫来,都是死人不成,姐儿哭得这般伤心,是哪起子瞎了眼的不长事惹了姐儿?”
姚蒋氏这番作态,到真真儿是个慈爱的老祖母所为。奈何姚娡只是哭得厉害,问她话也不答。姚蒋氏无奈,只得让秋月扶她进去里间整理,她亲自问兰嬷嬷怡然楼的事情。
兰嬷嬷当然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原封不动的向姚蒋氏全说了。姚娡在里边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愿兰嬷嬷被姚蒋氏苛责,只得自己出来,在姚蒋氏跟前哀求道:“祖母若是疼我,就让我一直在祖母身边养着,她这样的羞辱我,我只当是个没娘的孩子,求祖母好歹怜我一些。”
这是真伤心了,廖嬷嬷乐得添些柴火:“瞧姐儿说的,姐儿虽打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再怎么姐儿也是三太太生的,最终还是会回到三太太那边去。老太太把姐儿将养一场,自是希望姐儿好的。”
“我没有娘,我是老太太养大的,我也不要她来假腥腥拿我博名声。”她眼里的惊慌一闪而过。心想,自己就是颗球,被她们嫌弃来嫌弃去的,她不愿回到姜氏身边去,因为她会害怕,到底在害怕什么她也说不清,日子只有原封不动的这样过着,她才有些许的安全感。
姚蒋氏把她的惊慌与不愿都看在心里,暗道姜氏这回可真是失策了,她乐得瞧姜氏吃鳖。
怡然楼里姚娡使泼给姜氏没脸的事,大太太是抚掌而笑,毫不掩饰她的好心情。在她眼里,恶人需要恶人磨,还是老太太高明呀,养着姜氏的亲生女儿,时不时的给姜氏下脸子,偏姜氏装贤良吃闷亏痛也不能出声,她一解前几日的萎蘼,抚平了衣裳的褶皱,又摸了摸鬓角,这才满面春风的去姚蒋氏跟前凑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