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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还要去弄些冰盆,天气热,垫子厚,虽然不颠簸了,但是更燥热。”
“嗯。”,阿母仍是不回头。
娇娥皱了皱眉毛,洛嬷嬷答应了阿母,半旬之后来做教养嬷嬷。束脩要得不高不低,一年八百钱。阿母本应高兴才是,却一路上紧锁双眉,一语不发。
洛嬷嬷对阿母的症结,开出了四个字的药方:无欲则刚。
当时阿母愣了半晌,落下泪来,道:“怎能无欲?眼下我这般难过哭闹,为的也无非是如何挽回夫君的心。家中孩子尚幼,怎么能离得开父亲的爱护。娘家的绣纺又怎能不依靠夫君官职的庇护?”
娇娥也觉得阿母这样爱父亲,怎么能做到“无欲”二字?
“武帝时期的李夫人,美貌如天仙。通音律,擅歌舞,深得帝宠,却从不眷恋。她生病时,便用各种法子推托,不愿让武帝见到她的病容。直到临死时,都狠心没有让武帝见她一面,只求武帝善待她的家人和儿子。李夫人说:“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武帝念念不忘,为她做下了《李夫人赋》,将她的哥哥封了将军,对她的儿子厚爱有加。李夫人逝去多年,武帝还广求方士,只为能在梦中见李夫人一面。这便是“无欲”二字的体现了。”
喝了口茶,洛嬷嬷继续道:“武帝的元后是他的表姐,陈阿娇。当年武帝立下誓言,要金屋藏娇,可最后整日撒娇痴闹的阿娇被打入冷宫,善解人意、歌妓出身的卫子夫做了皇后。后来卫皇后年老色衰,太子据被江充逼反,死在郊外,卫子夫便一根白绫自尽,免受折辱。”
阿母的脸色变了又变,娇娥也觉得身上发冷,对男人的善变产生了恐惧。她不由得想到了大表哥林天,林天会不会像武帝一般,又或者像父亲?
洛嬷嬷叹道:“这便是同一个男人了,这便是男人了。若是夫人对夫君做不到“无欲”二字,虽然不如冷宫中的女人那般凄惨,却也日子不会好过罢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娇娥想,阿母能够做到对父亲无欲吗?
林氏的阅历要比娇娥多,许多事情不是不懂,而是没有去想。年轻时的美好难以割舍,林氏总觉得如今的赵义只是忘了当年,总会有一天,赵义会回头,看得见自个一直在原地,在等他。
可洛嬷嬷的话,打醒了林氏。
出嫁前,母亲抱着自个抱怨,为什么要找个野心勃勃的读书人,又自我埋怨家贫耽搁了这么漂亮女儿。林氏眼眶湿润了,母亲坚持要将绣纺的一半给自己当嫁妆,就是担心女儿被情爱迷惑到无路可走吧。可是,最终还是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绣纺的收入大都贴补到了小妾和庶子庶女们身上,过得这般卑微,幸福吗?这是自个当年死活要嫁给赵义要的吗?
女儿的话,洛嬷嬷的话,让林氏的心像烧滚的开水。
马车直直朝着未央宫北阙的尚德里驰去,赵家便在此地居住,许多高官大族都居住在这一带,这里又被称之为“北阙甲第”。
当年,这一带的宅院价格还不算很高,为了赵义日后的发展,林氏咬咬牙,买了下这所大宅,眼下已是有市无价。
林氏不想现在就回府,也不想现在看见赵义这个人,便命马车转头上了横门大街,直直朝东市行去。
武帝时期,大兴土木建设长安城,又下诏迁移世家大族和秩俸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家族到长安居住,自此长安城变得异常繁华。
居民日益增多,大都集中在城北,有一百六十个“闾里”。著名的“长安九市”则在城西北角上,由横门大街相隔,分成东市三市和西市六市。东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西市则密布着各种作坊。
“阿母?”,娇娥吃了一惊,看着林氏。
林氏的嘴角扯出来一个微笑:“娥儿,许久没有出来逛逛了,不如今日在东市看看有无喜欢之物。要是有时间,我们母女再去西市看看。”
赵义一直有千石之志,对妻子和孩子的要求也是要讲究身份,不能像市井人家一般,随意在东、西两市行走。林氏已是多年没有去绣纺看看,都是大哥叫人捎带绣样和份子钱。
娇娥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去过远近闻名的“长安九市”,倒是每每听乳母夏婆子念叨,想象过九市的繁华。
她近近依着阿母,不再说话,阿母要做什么,陪着便是。
还没有驰进东市的通道,便听到热闹的嘈杂之声,娇娥兴奋起来,双眼睁的老大,林氏看着她怜惜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
驰进市门,又进入了长长的通道,通道两边都是高达五重的木楼,里面全是陈列各类货物的商肆。看起来非常整齐,有序。最下层是堆放货物的店面,类同于家中存放粮食的仓房。
娇娥的两只眼睛要忙不过来了,林氏指着高处的旗亭道:“这便是管理市井的官署了。看到挂着的那面大鼓了没有?击鼓开市,击鼓休市。”
“这里的商贾都登记入册,有了市籍方能做生意,但也需要向官署缴纳市租。每个市都有市令,京兆尹还有专门管理市令的属官。”
“你看这里有许多外地人,他们在这里采集货物后运回去买卖,每年来回数趟。有人专门卖臭鱼、卖豉酱都成了名满天下的富甲了。”
一说到这些,林氏便满脸发光,眉飞色舞。
娇娥奇怪地问:“阿母怎么知道的这般详细。”
林氏的眼光此时正投向一旁的酒垆,那是一对小夫妻开的夫妻店。妻子眉清目秀,腰间系着围巾,头上包着布帕,一脸笑容地招待客人。丈夫则跑前跑后,给客人送酒,时不时地跑到妻子面前,让妻子帮忙搽搽汗。
面上流露出一丝伤感,眼中带着羡慕,林氏道:“当年阿母在这里摆过绣摊,绣纺的生意太小,你阿父的开支大。这里来往的商人多,还有从丝绸之路过来的楼兰、库车等外族人,他们很喜欢中原的丝绸和刺绣,出的价格也很高。”
林氏说着便有些哽咽,那时候赵义刚当官,大汉朝的官服一年就有五色,要按照不同的季节穿戴,还要注意搭配里衣。绣纺很小,哥哥娶了嫂子,也不算宽裕,林氏便每日在家中带着侍婢们织布,刺绣,到集市上来卖。
那时候赵义捧着她的手,柔情蜜意地道:“我们真幸福,不必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般私奔,能够体面地在一起。以后也会比他们幸福。”
司马相如尚且为了卓文君的《白头吟》不再娶妾,赵义何曾看见过自个的哀求。
娇娥瞅见阿母这般感伤,不由得越发恨起父亲,恨起严家来。
林氏下了马车,阿里和夏婆子连忙从后面赶上来跟上。娇娥犹豫了片刻,也跟着下来了。前世遵守着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也没有一个好下场,如今到了东市,为何不开开眼界。
娇娥随着林氏走进酒垆,找个个位置坐下。林氏点了几样小菜,要了壶只酿了一夜的薄酒,叫夏婆子和阿里也作陪喝起酒来。
阿母今日转变的真快,娇娥也忍不住拿起了酒杯,喝了几杯之后,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林氏又要了一壶佳酿,点了份鲤鱼脍,慢慢地品起来。
几本浊酒下去,众人都面色娇红。尤其是林氏,正当盛年,喝了点酒,春意满面,艳若桃李。
酒垆里几个男客都看得直了眼,这家店小,极少女客前来喝酒,店中并没有设置屏风。林氏也不在乎,夏婆子和阿里几个酒量有些浅,开始时还记得挡在主母面前,不叫人窥了去,后面喝开心便忘了。
“咱们多久没有在一起痛痛快快喝过酒了?”,林氏用手撑着脑袋问。
夏婆子嗞嗞了几口,眯了眯眼睛,想了想道:“怕有两三年了吧?好似自从大人升了少史之后,便没这样喝过酒了。不是我说,大人还只是黄绶带呢,就摆起皂绶带的谱了”
阿里摆着桌子道:“大人真是个养不熟的。这日子过得。来再给满上一杯。”
“你们这几年跟着我都过的憋屈吧,嫂子也对我不满的很,说我当了官夫人便瞧不上娘家了。”,林氏苦恼地道。
夏婆子一眯眼道:“那是她不知道你做官夫人的苦,赵家的翁姑都是难伺候的,当年夫人夜晚纺线,早上还得早早起来伺候阿姑梳洗,真是难熬。”
“呵呵,”,林氏突然眉目开展地笑了,这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荷花,令人觉得美丽清雅。娇娥深深体会到了,作为成熟女人的美。母亲平日里隐藏的太深了。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最后都去了小妾那里。今日,我们好好吃,等会去那上等的南方胭脂脂粉铺子,找个梳头娘子好好打扮一番。”
“这才对啊,我的夫人。”,阿里一拍腿,对着店家喊:“再来一份鲤鱼脍,一份烤羊排。”
娇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夏婆子一把将她拽过来:“大娘子,莫学你阿母,今天打那个妖精就打的很好。乳母喂你喝一杯。”
晕头涨脑地陪着母亲喝完酒,陪着母亲去了脂粉店,陪着母亲重新梳了头,修了眉,洁了面。娇娥到了车上就倒在林氏的腿上,晕乎乎地晃倒家中,一路上总觉得少做件什么。
“坏了,没有请郎中。”,娇娥一拍脑袋,坐了起来。
注:汉朝官吏佩戴的绶带按照秩俸分为几种颜色:千石、六百石为皂(黑)绶带;四百、三百、二百为黄绶带;
文官一年要更换五次官服,立春到立夏,穿青色;立夏到季夏穿红色,季夏到立秋前一十八日穿黄色,立秋穿白色,中衣的领子为黑色。立冬之日,引气于黑郊,然后穿绛色。
☆、第9章是亦是非
溜下床,蹬上木屐,娇娥摇摇晃晃地便要去找阿母。
夏婆子一把将她搂住道:“乖乖,你要去哪里?睡的迷迷瞪瞪的,别磕着了。”
“乳母,今日忘了请郎中啊,阿父要为这个和阿母吵架怎么办?我得在旁边劝着。”,娇娥挣了挣。
“夫人真是没有白疼你,快去睡吧,乖,大人没有和夫人吵。家里还有些散瘀活血的药,阿里已经拿给黄姬,命她先给丁姬抹着。明日再请了郎中来家。”
娇娥又被扶到床榻上,夏婆子用热帕子给她搽净手脚,轻轻盖了床纱被,便下去了。
今日来回颠簸的很累,娇娥一会便沉入了梦乡。
在梦中,娇娥恍惚又回到了前世,林天问她:“表妹,你过的可好,表哥日日都在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