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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顾予任的信息才回过来:“飞机晚点,才到北京。”
袁渊想了想,还是问了:“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顾予任的信息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妈病危。”
袁渊吓了一跳,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安慰说:“别担心,阿姨一定会挺过去的。”
顾予任很快回了信息:“谢谢,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袁渊看到这条信息,不由得十分难受,这种感觉他太能感同身受了,他时刻也在恐惧着这一天的到来。顾予任的性格那么开朗乐观,袁渊以为他就是幸福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没想到他居然也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回了一句:“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保重身体,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边回了个“嗯”字。
袁渊本来打算回家待两天,然后去扬州苏州转几天,周末再回北京。现在去逛的心思也没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在这边待着,如果顾母真的不好了,他就立马回北京去。他也不好直接问顾予任情况,便悄悄跟刘一杰打听情况,让他一有消息就赶紧告诉他。
顾予任离开的第二天,就从刘一杰那儿得到消息,顾母病逝了。袁渊赶紧买了高铁票回北京,等上了车,估摸着顾予任那边已经缓过劲来了,才给他打电话,顾予任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谢谢师兄,我很好,没事。”
袁渊说:“我在回北京的路上了,虽然跟阿姨素未谋面,也想去吊唁一下。”
顾予任没有拒绝:“谢谢师兄!”
参加追悼会的时候,袁渊看着灵堂上的挽联,才知道顾予任原来是随母姓的。他放下花圈,向遗像鞠躬之后,走到顾予任面前,伸出手:“师弟,节哀顺变!”他仔细端详着顾予任,他神色哀戚,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丧母之痛并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
顾予任握了一下袁渊的手,点头:“谢谢师兄!”
袁渊退到人群中,看着顾母的黑白遗像,照片中是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她的容貌和顾予任有几分相似,想必年轻时是个美女。袁渊又打量了一下前来吊唁的亲友,没几个演艺圈的朋友,他只看到了宁秀吴和刘一杰,但是却有不少商界人士,他认出了好几个经常在媒体上露面的财经人物,叫得出名字的有方周集团的董事长钱一君,曾经和顾予任闹过同性恋绯闻的宜成集团老板秦齐鲁,还有网红周丰明。
钱一君、秦齐鲁和周丰明都站在顾予任身后,陪他一起接受亲友的慰问。袁渊才惊觉顾予任的家世背景竟是如此的雄厚,周丰明跟顾予任果然是认识的,他们是亲戚吧。
追悼会结束之后,袁渊和宁秀吴、刘一杰一起出来,刘一杰终于憋不住说了:“宁姐,钱一君果真是予哥的爸爸?”
宁秀吴叹了口气,说:“是,他们家关系很复杂,没事别跟他提这些,除非他自己说起。”
袁渊也忍不住问:“那个周丰明是顾师弟的表兄弟吗?”
宁秀吴说:“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个也不要跟他提,都是忌讳。”
袁渊心说,兄弟俩没一个跟父亲姓的,这一家子关系确实够复杂的。宁秀吴对刘一杰说:“一杰,你留在这边吧,看看小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先回公司了。小袁,你要走吗?我捎带你一程。”
袁渊想了想:“谢谢宁姐,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宁秀吴点点头,转身走了。袁渊看着宁秀吴的背影,问刘一杰:“顾师弟这几天回家去了吗?”
刘一杰摇头:“没有,他最近没有回过自己家。”
袁渊说:“顾阿姨是什么病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予哥妈妈患有精神病,都不认得人了,这些年一直都医院住院治疗。我也不知道他家原来这么有钱。”刘一杰说到这个还咋舌。
钱一君是国内排得上号的民营企业家,方周集团涉及地产、投资、电子制造、零售服务等行业,是一家综合性的集团公司,资产多达上千亿。没想到顾予任会是钱一君的儿子,袁渊顿时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以前他没这种感觉,顾予任是个演员,哪怕是影帝,他觉得离自己也并不远,如今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距离,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袁渊说:“一杰,我先回去了,什么时候顾师弟回自己家了,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刘一杰点头:“哦,好的,袁哥。”
袁渊走出殡仪馆,走了好远,才到了公交站台,坐在车上的时候,想起今天的见闻,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好像掉进了一个故事里一样,然而又那么真实。想起自己和顾予任的差距,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公交车走了半程,袁渊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顾予任的情况也许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他有父亲,但那也是别人的父亲,周丰明的年纪还和他差不多大,而且母亲患有精神病,顾予任只怕是没有享受多少家庭的幸福,只是他不说,谁也不知道,想到这里,袁渊不由得对顾予任充满了同情。
袁渊等着刘一杰找他,结果顾予任自己打电话来了:“师兄,我好饿,可以帮我做顿饭吗?我想吃酸菜白肉。”
袁渊哪里会拒绝,赶紧买了菜上门,门没锁,袁渊推门进去,看见顾予任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胳膊上还缠着黑纱,眼睛下面一片青黑,毛孔有些粗大,嘴边和下巴上长了一圈黑色的胡茬子,看起来非常憔悴,但却有一种致命的男性魅力。袁渊在他面前蹲下,轻轻唤他:“顾师弟。”
顾予任睁开眼睛,用布满血丝的眼看着袁渊,嘴角扯了一个生硬的弧度,抬手揉了一下袁渊的发顶,头发果然如预料中一样柔软干爽:“辛苦师兄了,我先睡会儿。”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袁渊愣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没用上。他走到厨房去洗菜做饭,尽量弄得动静小一点,也尽量做得精细一点,他最近一定没吃好,也没休息好,人都瘦了一圈。袁渊将饭菜做好,端菜的时候听见“咕——咕——”的长叫声从沙发那边传过来,顾予任是真的饿了。袁渊将人拍醒来:“师弟,起来吃饭了。”
顾予任像个孩子一样懵懂,他坐起来发了三分钟呆,最后还是起来去洗脸吃饭。袁渊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酸菜白肉,这是袁渊第一次做这道菜,根据菜谱做的:“我第一次做酸菜白肉,好吃吗?”
“嗯,跟我妈做的一样好吃。”顾予任大口大口地嚼着菜,有两颗豆大的眼泪滚到了碗里,他低下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继续吃着菜。
袁渊听见这话,心里酸酸胀胀的,有什么情绪在疯狂酝酿着,他伸手抹了一下额头,掩饰掉自己的情绪:“好吃就多吃点。”
顾予任再也没有抬头,一直都在努力地吃,好像一个礼拜没吃饭了一样。袁渊见他大有将饭菜全都扫光的架势,怕撑坏了他,赶紧也帮忙消灭了一些。顾予任捞了最后一片酸菜吃了,放下筷子,伸手捏了一下鼻子:“我已经有十年没吃到我妈做的菜了,她一个人在医院里住了十年。现在想想,我这做儿子的真是太不孝了,我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儿的。”他说完用力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袁渊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顾予任需要的应该是宣泄,而不是安慰。顾予任继续说:“很多人都不知道我是钱一君的儿子,他自己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跟我妈离婚了,攀高枝娶了现在的老婆。我妈要强,生下我,独自把我拉扯长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出人头地,比他有出息,让他后悔。但是钱一君混得越来越好,钱多得都可以砸死我们,我妈虽然不说,心里肯定很难受。我十六岁那年,她在做工的时候出了事故,伤到了头部,后来就变成了精神疾病。钱一君来找我们,把我妈送进了医院,好过一阵,后来又发作,严重到根本就不认识人了,还有攻击性。后来我有钱了,把她接回来跟我一起住,但是我陪她的时间很少,只能让护工照顾她,结果还伤了护工,我只好又把她送回医院去。你说我这个儿子是不是特别不孝?我妈辛苦养了我那么多年,我就是这么回报她的。”顾予任用力抹了一把脸。
袁渊的喉头肿胀得难受,他摇摇头:“不是,你很好。”
顾予任趴在桌上:“那时候我们生活拮据,她不肯接受钱一君的赡养费,想吃顿肉都不容易,她每次都捡最便宜的肥肉买,然后和酸菜炖一大锅,肉给我吃,她自己吃酸菜。”顾予任说到这里,声调都变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袁渊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头,竭力控制着快要崩溃的情绪。他没想过开朗如顾予任,居然会有这么艰难的成长史,顾妈妈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独自一人,把顾予任培养得这么坚强乐观,只是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让她遭受那么多的挫折和不幸。
顾予任在桌子上趴了许久,再没出声,袁渊也静静地陪着他坐了很久。久到袁渊以为顾予任已经睡着了,他想了想,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拍他的肩:“师弟,起来回房间去睡吧。”
顾予任抬起头,用力抹了一把脸,缓缓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卧室走去。袁渊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的眼睛是空洞的,没有焦点,走路摇摇晃晃的,袁渊以为他会摔倒,但他还是顺利地走进卧室去了。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师兄。”
袁渊收拾桌子,洗好碗筷,看买来的菜没用完,便给他炖了一锅骨头汤粥,留了一张纸条,悄悄离开了。袁渊的假期还没过完,《潜龙》还在火爆热映中,此时票房已经超过六亿,直奔七亿了,第一部电影就取得了这样的成绩,对袁渊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最想分享喜悦的人正处于悲伤中。
还在回家的路上,袁渊接到了宁秀吴的电话:“小袁,你来一下我们工作室,有人看中了你的剧本,要跟你面谈。”
袁渊有些意外,因为自己并不属于顾予任工作室,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帮他卖剧本:“好的,谢谢宁姐,我马上到。”
袁渊匆匆打车赶到顾予任的工作室,宁秀吴正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聊天,见到袁渊,宁秀吴赶紧起来:“这位是袁渊袁老师。袁老师,这二位是刘先生和王女士,他们是星美艺公司的制片人。”
宁秀吴给足了袁渊面子,当着外人的面,还称呼他为老师,这让袁渊有些汗颜,自己居然成为老师了,他伸手跟那两人握了手:“你好,你好!”
刘先生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看了袁老师的剧本《双喜临门》,非常感兴趣,希望能跟袁老师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袁渊看着宁秀吴,怎么会提起这样一个老剧本来,这剧本中的经典段子都被王瑞泽抄过一遍了,想要避开那些,基本上就等于要重写一遍,宁秀吴笑着说:“我已经跟刘先生说过了,这个剧本市场上已经有过类似的电影了,拍出来恐怕会雷同。”
刘先生说:“雷同不怕,就怕故事不精彩。好多经典影片都被翻拍过,我们看了这个剧本,觉得闪光之处非常多,所以我们打算跟宁经理说的那部电影去买版权,然后再由袁老师来操刀,重新改编一下这个故事。”
袁渊一听就说:“不行,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