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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好沉重地道:“祁少爷,我不敢说玛尔赛一定没有嫌疑,因为她确是有理由这么做,何况又是证据确凿,但是,据我对玛尔赛的了解,她绝不会是凶手!”
祁连山倒是颇为震惊,两眼紧盯着她:“她有理由这么做,大娘,莫非先父与这位回族王公有过怨仇?”
“谈不上是仇,只是触犯到他们的族规而已,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吗,玛尔乞米汗部的女人多出男人十倍,必须招婚外族的青年入赘,而入赘的外族男子不得离开,否则即会为他们所杀,我还漏了一部份,就是满了三年后,入赘的外族青年就可以公开地离去,走的时候,还有族中的重要执事长老设筵欢送,致赠六袋金沙,每一袋是二十斤,所以一个男人只要能在那儿过上三年,离开时就是大富翁了,一百二十斤黄澄澄的金沙,都是从沙石中淘出来的上好乌金,不满三年的人想偷溜,才会遭到追杀,这是他们的族规,虽然苛厉了一点,但也不无道理!”
祁连山对刘老好的话总是笑吟吟地听着,温和地点着头,很少表示反对的,但是这一次,他却倒不以为然:“大娘,这种族规怎么还能算是有道理?”
刘老好媚然一笑:“少爷,玛尔乞米部的女人极须男人,但是他们很重视男人的操守,做妻子的人,虽然鼓励自己的丈夫跟别人要好,但是也更尊敬一个守身如玉,对爱情忠贞的丈夫,因此才有这种规定,一个男人在那儿如果能耽上三年,而且所娶的妻子不超过三个人,那么满了三年之后,他就成为族中的长老,真正地成为一家之主,可以自由离开,即使他不再回来,他的三个妻子仍然为他守贞;不准再跟别的男人苟且了,直到他的妻子们老死,玛尔乞米汗部中始终有他的家!”
祁连山一笑:“这个条件对男人不是又太宽大了?”
刘老好也笑笑:“是的,看起来是如此,但是很少有人能熬到长老的地位,在那三年里,不知有多少的女子会来向他示爱,要拒绝那么多的美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到了那儿,熬不到一年就把命送在那儿了!有的人倒是真能熬过三年,可是又无法守住三个女人的限制,跟一大堆的女人都有上一手儿,结果到了三年之后,他该得的金沙,族中照数奉上,这个男的却必须逐出族外,永远不能再回来?”
“这个规定又有什么用意呢?”
“这表示玛尔乞米部的女人虽然需要男人,但是并不欢迎一个色狼!”
祁连山点点头:“这倒是很公平,也很有意思,族中那十分之一的男人,都是被留下的长老了?”
“不!那十分之一的男人是真正的维吾尔血统的男人,玛尔乞米汗部人对血统很重视,生下来的孩子如果长得像玛尔乞米汗人,红发、蓝眼珠、高鼻梁,才会视为本部的人,男的就是贵属,女的归入属民,至于像汉人的那些孩子就苦了,男的要看他们的父亲而决定命运了,如果他们的父亲能活过三年,就让他们的父亲带走,否则就要投入博斯腾圣湖之中,女的倒是比较幸运,可是也不准居留在本族中,十岁后,就被送到族外内地去,如果有父亲,则在三岁时交给父亲带走!”
“这不是很乱?他们既然有本族的男人,又有很多外来的汉郎,同时族人的交往很乱,怎知道谁是谁的子女,恐怕连他们的母亲都不知道子女的父亲是谁!”
刘老好摇摇头:“不!祁少爷!你把玛尔乞米的女人当成了淫娃了,她们因为男子太少,又要保持血统的纯正,才需要去争取男人,但是绝不淫乱,当她被一个男人接受后,她们立刻就身有所属,参加到那男人的生活圈子里去,一直要等到那男人对她们已不感兴趣,她们还必须经过一段禁闭的时间,差不多是两个月,那是完全隔绝的,直到限满证明她们没有怀孕的迹象,才算恢复自由之身,可以接受第二个男人的示爱,所以绝不会弄错,你要记得玛尔乞米的男人非常之少,能够争取到一个男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绝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男人的。”
祁连山笑着道:“看来要了解这个部族,必须要把他们的法规借来看看才行,规定得太多了。”
“是的,这个传统已经维持了几百年了,一代代的传下来,慢慢地修改各种规定,弥补缺漏,可以说是十分完美了,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全部的法典写在一本厚羊皮书的里面,有一百多页,光是选择外来的男人一项,就有二十几条限制与规定,进入这个女儿国,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的。”
“那需要些什么资格呢?”
“二十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身体健壮,面貌清秀,身体没有缺陷与恶疾的男人都有责格,但是有资格并不一定入选,还要通过几项测试呢!”
“是什么样的测试?”
刘老好讶然地问:“祁少爷!难道你有意参加?”
祁连山笑了一笑:“我怎么会参加呢,可是我对先父母的死因必须查清楚,可能是要去一趟!”
“那就去好了,即使您够上他们所有的条件,但是您自己若不愿意,他们绝不会强迫您,别尽着去问这些了,因为这是人家的机密,原是禁止谈论的,为了龙八的原故,我对您才说得多了一点,已经超过了我的本份了!”
“你的本份,大娘,这话是怎么说呢?”
刘老好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想了一想,才低叹了一声“好吧,就算我不漏嘴,你迟早也会问到的,为什么我对玛尔乞米的种种如此熟悉!”
祁连山的脸上带着一个温和的笑:“大娘如果有碍难的话,可以不必回答,栽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意思非知道不可,再说这个问题实在与我要查的事没关系!”
刘老好笑笑:“不!少爷,很有关系,当你了解我为什么会对玛尔乞米部知道得那么多,,你就会明白我说玛尔乞绝不会是杀死令尊的凶手!”
“我知道,我已经用别的方法查出了线索,进而掌握住凶手了,只是还有待查证而已。”
“什么?少爷,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可以这么说,所以我才要对玛尔乞米人与先父之间的恩怨问个清楚,以免误入歧途!”
“凶手是玛尔乞米部中的人吗?”
“这倒不知道,但是我已经知道杀死先父母,为的也是那个部族,所以我要追下去。”
刘老好再打量了祁连山一眼,终于发现了这个年轻人的异于寻常之处,处事另有一套他自己的方法,相当精明,并不像龙八告诉自己的那种颛预之状,于是一整神色:“祁少爷,看来现在是我要向你请问一些话了,但是我如不作个明白的交代,你大概不会相信我。”
“不,龙叔如果不可信,世上就没有可信的人了,大娘既然是龙叔特别介绍我来一见的朋友,更可以信赖!”
“谢谢你,祁少爷,可是我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了好,我对玛尔乞米部的情形如此了解,因为我是从那儿出来的,玛尔赛郡主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祁连山倒是一怔,刘老好有点感伤:“我的父亲也是塞外的江湖游侠,偶而进入到那个神秘的世界里,就被那儿的一大堆女人拖住了,在那儿一住六年,享尽了人间艳福,足足娶了十九个妻子,而第一个妻子就是玛尔乞米汗女王,因为他是王夫,所以地位特殊,在三年届满的时候,女王不忍心驱逐他出境,而我父亲的妻子们也都舍不得他,更因为他对玛尔乞米汗部的贡献也大,居然在六年中先后有了二十九个子女,大家公议准备要给予他元老的地位,他却静极思动地走了,而且还带走了我的母亲跟我,这才犯了大忌,因为我的母亲不但是女王的幼妹,更是族中的祭师圣女,自幼献身给天蝎大神,不准有男人的,可是她受不了我父亲的诱惑,跟他有了私情,那是瞒着人的,直到发现她也有了身孕,父亲才悄悄地带着她逃了出来,躲在兰州设籍落户,过了几个月就生下了我,在二十几个姊妹中,我是唯一长得像汉人的,所以父亲钟爱我,但是在我三岁的那年,玛尔乞米汗部的执法者终于探出了他们的下落,用这种毒针射杀了我的父亲,带走了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是个美男子,在内地也有很多风尘中的女子私恋着他,他们的下落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因为嫉妒我母亲而到玛尔乞米汗部去告密的,她的意思是想叫人来抓去我的母亲,那知道反而害死了父亲,她十分忏悔,就负起了抚养我的责任,但是她自己只是个风尘女子,连带着也把我拖进了这一行,这就是我的身世,谁也不会想我还有个显赫的身世,居然是有个做女王的同胞姊妹呢!”
祁连山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大娘,以后你还跟玛尔乞米部的人来往吗?”
“有的,我的母亲被捉了回去,她是祭司,身份超然,族人不敢决定她的生死,而请求神示,神意是由一名男巫来宣示的,那个男巫很爱我的母亲,说神恩宽大,愿谅了我母亲,不再降罚了,但是要我母亲下嫁给那个男巫,就这样保全了我母亲,以后母亲也借机会出来探视过我一两次,每次都是以伴随玛尔赛郡主为名义出来的,而玛尔赛郡主也是个很重恩情不忘本的人,每年总要出来到我爹的坟墓上祭扫一次,我也是以扫墓为名跟母亲见面,会面的地方就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呢?那位刘老爷在兰州被害的,怎么会葬身在此地呢?”
刘老好叹了口气:“下手的是玛尔乞米汗,是我的大姨,也算是我的大娘,她率来的那些人,多半是与我父亲好过的,为了族规,她们不能不这么做,但究竟不忍遽下毒手,毒针只射在我爹的腿上,并没有伤及要害,如果我爹肯割掉一条腿是不会死的,可是我爹那个人风流自赏,叫他成了残废,他宁死也不干,他找到了我的养母,请她帮忙,想潜回玛尔乞米部去取解药!”
“九尾蝎之毒还有解药吗?”
“一物降一物,解药当然有的,就是九尾蝎本身的肉,毒是由它自己体内排出的,它的身子就有拔毒之功,只是那时已十分稀少,只在神巫庙中养着有几头,可能他跟我娘已经约好了,由她回去取解药,送到这儿来为他解毒,所以我娘回去后,才答应改嫁男巫,因为神蝎是由男巫养着的,只是天不从人颇,我娘一直没有机会得手,爹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月,解药没有送来,他才毒发身死,埋骨此间,这儿原来是没有人住的,也是我那养母在这儿落了脚住了满三年,为我爹守灵,才有人陆续地前来,成了个小集,刘家寨是我养母起的,她姓刘”
祁连山总算对刘老好的一切都知道了,顿了一顿后,他才问刘老好:“大娘,家父跟玛尔乞米部又有什么关系?”
“玛尔赛郡主比我大八岁,三十年前,我十岁,我最后一次来此扫墓省母,却只见到了玛尔赛郡主,也是我的姊姊,她告诉我,我的母亲正是病危,要我起出父亲的骸骨前往一晤,可能娘是不会再好了,只望与父亲并葬,带我到了玛尔乞米部。她那时已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出落得真美,结识了一位汉家青年,就是令尊祁大爷;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一起回到玛尔乞米部,在路上他们已经卿卿我我,可是进入玛尔乞米部之后,祁大爷知道了玛尔乞米的规矩,表示他不能入赘-留在那儿,昂然离她而去,玛尔乞米的战士出来拦阻,被他杀死了十几个人,祁大爷自己也中了一支毒针,但是最后玛尔赛出来说她与祁大爷只是普通朋友,没有理由留难住祁大爷,替祁大爷解了毒,送他离去,而且还把自己的玉佩送给了祁大爷!”
“就是这一块吗?”
“不是的,这是她自己的,送给祁大爷的是另外一块,两块玉佩,恰好是一对,祁大爷的那一块是王夫所佩用,别人不知道,我倒是清楚的,她在路上就已经献身给祁大爷了,按照族规,祁大爷必须留下。如果想逃走,就一定要杀死,玛尔赛为了拯救祁大爷,隐瞒了这件事;却又把玉佩送给祁大爷,以示终身不二!”
祁连山道:“先父没有存心欺骗她,既然她本身有这些规矩,应该事先说明白!”
刘老好笑笑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结识的,也不知他们事先谈过没有,我知道按照族规,祁大爷是必须娶她留居,不过由于她的出面否认,才保全了祁大爷,这是一个很大的牺牲,她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嫁人了!因为她是女王!”
祁连山道:“女主的情形会与众不同吗?”
“是的,女主一生只能择一而终,下嫁前夕,必须由族中长老验贞后再送入洞房以示隆重,玛尔赛已非贞女,就通不过那一关,为人发现婚前失贞,她的遭遇会很惨,要赤身裸体绑在神庙前,用烈火活活烧死?”
“以后她一直未嫁?”
“不错!据我所知,她的确没有再嫁人,所以我知道她为祁大爷作这么大的牺牲,可见对祁大爷用情之深,断然不会在三十年后,又去加害祁大爷的,可是她的佩饰又留在祁大爷的手中,而令尊令堂双双死于毒针之下,又像是她所为,这使我很不明白!我想龙八要你来找我,可能是要我为你去问问清楚!”
祁连山想了一下道:“不!我自己去弄弄清楚!”
“祁少爷,这不是开玩笑的。”
“不是开玩笑,我知道凶手不是她,也不是玛尔乞米部的人,那是有人嫁祸的,想挑起天风牧场与玛尔乞米部之间的火拼而从中坐收渔利!”
“就是这话,祁少爷,天风牧场上的人对祁大爷忠心耿耿,而且沙漠上的维吾尔其他部族,跟祁大爷也很有交情,倒是玛尔乞米部独树一格,一向跟别的部族不太合得来,据我所知,玛尔乞米部这些年来还能够在天山安然立足,不为别族所占吞,靠着祁大爷的维护不少,年头儿不同了,强弓、快刀挡不住枪子儿了,玛尔乞米部里全是些女人,却又拥有了大量的金沙,是一块人人眼红的肥肉,玛尔赛汗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处境之危,就算她自己心里恨祁大爷,也不会对祁大爷下此毒手而为族人带来麻烦的!”
“我知道,我已经摸到了一点线索,知道凶手不是玛尔赛汗,可是我仍然要去问问清楚!”
“我的少爷,您既然知道凶手不在那儿,干吗还要往那儿去呢,那不是浪费精力吗?”
祁连山笑了一笑:“大娘,照你的说法,这块玉佩应该是佩在玛尔赛汗身边的,却跑到了我父亲的手里,这件事并不寻常,我觉得应该弄个清楚!”
“那当然是有人嫁祸,偷了这块玉佩!”
祁连山神色一正:“大娘,这块玉佩是女汗的信物,一定是密藏在她的身边,而且跟先父的一段故事知道的人很少,连先父的那些弟兄都不太清楚,外人自然更不会知道了,现在居然被人用来嫁祸栽脏,可见一定是个深明内情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在挑起天风牧场与玛尔乞米部火拼而从中取利,天风牧场的产业在兰州,可以说无利可图,那主要的对象还是玛尔乞米部了!”
刘老好嗯了一声:“不错,他们的圣地之内盛产砂金,这已经够人眼红的了!”
“危机既是起自玛尔乞米部内,我不去找他们,生事的人仍然不会死心,还会想别的办法,我去把那些人找出来,等于是帮助他们消除内患,而且也可以在那儿追缉到真正的凶手,这是对大家都两便的事!”
刘老好看看祁连山,半晌后才轻声地说:“祁少爷,您就是一个人,去了不太冒险吗?”
“不会,倒是人多才危险,玛尔乞米还以为我是带人寻仇去的,不等我开口解释就干上了,何况等我见到了玛尔赛汗后,解释了此行的目的后,她一定会支持我,那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有整个玛尔乞米部的人帮助了!”
刘老好想了一下才道:“我不是玛尔乞米部的人,但我的母亲是的,玛尔赛汗更还是我的同父异母手足,这件事我多少也该尽点力,我送祁少爷去吧!”
“那太不敢当了,大娘,你把路向告诉我就行了!”
刘老好笑了:“少爷,沙漠上那儿有路向,也没有固定的路,只能凭经验记忆,找着显眼的记号,作为认路的标志。而且沙漠上千里无行人,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祁连山一笑道:“我带了罗盘来,只要对准方向,就一定能找对路!”
“祁少爷,我不是说罗盘没用,但是那只能指出一个方向,不至于在沙漠中迷失而已,要想找到玛尔乞米部,还是由我带着路好,这些路是无法用口说的,都是些看熟了的记号,我也记不得了!反正瞧见了就认得,假如由着您一个人去乱闯,只要错了一步,就能差上十万八千里去!”
这个,祁连山是承认的,他对沙漠完全陌生,一路行来,虽说也在沙漠走了几天,但是这只能算是沙漠的一个尖端,还没有深入腹地,也不能说是征服过沙漠,老沙漠一谈起沙漠中的旅程就直摇头,可见得那是一段极为艰辛的行程,而自己一路行来,反倒是充满了诗情画意,没有吃到什么苦,因此这段行程根本算不得沙漠之旅,以后的那一段路,才是艰辛的开始,能够有刘老好这样一个老沙漠伴着,自然是好得多了。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则是他对刘老好这个人以及玛尔乞米那一块神秘的乐园,感到无限的好奇,他也希望能有机会作更多的探讨,而刘老好的性格也不容他推辞,她决定要去就是去定了,因为她立刻就开始了准备的行动,着手收拾打点行囊了。
口中招呼着,手下在忙着,把一些零星用具放进一个口袋中,看她动作的俐落,以及择取携带物品的简要,就可以明白,她的确是个老沙漠,祁连山感到很不好意思,对方还是个女的,带的东西比他少了一半,除了必要的,她绝不带一点多余的东西,使得祁连山想起临行时,龙八为他检点行囊,直是摇头叹气,然后动手为他删掉了一大半,还有两个大包袱,那在祁连山的眼中,实在是不能再减了,可是龙八还是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少爷,照你这样走沙漠,得拉上一队骆驼才行,到了沙漠上,你就会明白,这些东西实在用不着的,在沙漠上,除了水跟食物,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人要喝水,牲口也要喝水,也许三五天才能走到第二处水源,而只要有半天缺水,人跟马匹都会活活地渴死在沙漠上,所以真正的沙漠客,即使走一天的行程,也要带足两三天的水,宁可多余的到了地头倒掉不用也不敢大意。
这一路上,你照着我的行程安排,就带着两皮袋子水足够了,到了刘家寨子,你可记住,一定要刘老好给你打点准备齐!”
因此他看见刘老好的口袋只浅浅地装了半袋,就开始扎住封口,忍不住问道:“大娘,你就带这么点儿?”
“是的,我跟小金铃儿两个人有这些足够了?”
“什么?两个?那位大姊儿也去?”
“当然了,这丫头留她一个人在这儿我不太放心,再说她因为受过龙八的恩,对龙八忠心得很,她答应替龙八照料我,也是看着我,叫她跟我分开,杀了她也不干的祁少爷,你放心,她等于在沙漠上长大的,懂得照料自己,绝不会为你添麻烦的。”
“不,大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怕她添麻烦,而是说你们都走了,这个地方怎么办?”
刘老好笑了起来:“少爷!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那还不简单,摘下葫芦,把地窖子一锁就行了,上面那些家俱没有人会要的,左近周围二百里,没有第二户人家,谁有这么好的兴致,把这些搬到两百里外去。”
“这不是太辛苦劳神二位了吗?还要妨害你们的生意。”
“祁少爷,你怎么说这个话呢,我已经跟你把话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在这儿不是为了赚钱。”
祁连山倒是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拱手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路呢?”
“那要看你少爷了,我们的行囊已经准备好了,套上马匹,带上干粮、水壶就可以上路了,问题是你祁少爷才到了这儿,总得休息一天吧!”
“不!用不着一天,昨天我是睡在黑虎石上的,今儿一早就来了,再走多少路,也不必休息!”
刘老好笑了一笑:“祁少爷,人不会累,牲口可累了,再说新换的蹄铁总得让它们习惯一下!”
“不!我那两匹马的蹄铁不是新换的,那是出发前换过的,已经走了十天了,早就习惯了!”
“少爷!在沙漠上走了十来天,连钢条也磨得差不多了,何况是薄薄的一块铁皮呢,尤其是咱们即将进入真正不毛之地,也必须把蹄铁给换好。”
“可是这儿没有铁匠铺子,怎么换蹄铁呢?”
“你放心好了,在刘家寨子里的人特别能干,一身可兼好几种职业,你听,这不就是金铃儿在换蹄铁的声音吗?”
从上面果然传来托托的声响,正是换上蹄铁后,用木槌把钉子打进蹄甲的声音,祁连山连忙站了起来:“我的茉莉性子很烈,恐怕没那么驯,我得去招呼着点儿!”
在沙漠上的人没有不懂马的,通灵的烈马除了主人之外,不肯让别人接近它,刘老好倒是知道的,忙也撑着灯要送他上去,但是祁连山却等不及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凭着记忆,在黑暗中直向出口处奔去。
奔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了尖厉的马嘶,正是茉莉的声音,嘶声很急,充满了愤怒与敌意。
祁连山更急了,由碎跑改为急跑,但是眼前漆黑一片,他知道下来时,梯子是在靠墙的左边,只要到了墙前摸索着向左边移动,就可以找到梯子了。
只是苦于看不见什么时候才到墙边,他只好估计着差不多的时候,煞住脚步,伸出手去,慢慢地探索。
就这么探了两步,他的手已经碰到了东西,但不是粗糙的木板,那是柔软的温热的,细致而滑润的,但又不是平的,祁连山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等他略一定神体会,却真正地吓了一大跳,这真是一个人的脸!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下,一片漆黑中,突然摸到一个人的脸,这种感受的确是使人震惊的,祁连山连忙缩回手,第一个反应几乎是想击出一拳去。
但是他止住了自己的冲动,那张人脸给人的感觉是活的,有生命的,自然不会是鬼魅。
惊魂乍过,他的五官功用也都灵敏了,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脂粉香味,以及明星花露水的气息,很熟悉。
是刘老好的,但自己先出的门,一路是跑着过来的,她怎么会跑到前面去了呢?
祁连山不去思索这个问题,笑了笑:“大娘,你真快,也真会吓人,幸亏我的胆子大!”
对方也笑了,果然是刘老好:“祁少爷,虎父无犬子,不愧是西南第一位英雄天马行空祁云程的公子,我听龙八说起你是个花花公子,看来可实在不像!”
擦的一声,划着了洋火,刘老好点着了煤油灯,擎着照向了左边的木梯:“少爷!快请吧,金铃儿一定是跟你的马斗上了,这丫头真是的,我不知告诉她多少次,真正的烈马性子很倔,千万不可胡乱去动,她就是不听!”
马嘶声更急,还夹着一些尖锐的呼喊,好像惊动了很多人,祁连山匆匆地爬上木梯,冲到店外面,一看可热闹了,小金铃儿手里拉着茉莉的缰绳,身上脸上都是泥沙,想必是从马上摔下来的,茉莉则人立而起,两只前蹄不停地挥舞着,掀鬣长嘶,要挣脱小金铃儿的控制。
旁边围了许多人,除了附近的汉人妇女之外,还有三四个维吾尔装束的女郎,都在拍手哈哈地笑着。
祁连山叫了一声“茉莉,不许使蛮!”
就这一声,立刻使得那匹马安静了下去,当祁连山走过去的时候,它无限委屈地靠了过来,祁连山抚着它的头,轻轻地拍着,安慰着,看见它的口角上,已经被嚼铁勒破了,流着血,祁连山猛地回头,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小金铃儿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歉然地笑笑:“祁少爷,您这匹马的性子真烈,我要牵它去换蹄铁,它就是不肯!”
话才说完,啪的一声,刘老好随后出来,一个嘴巴摔了上去,把她打得连退几步,然后指着她的鼻子:“臭婊子,你是牵它去,还是想骑着它去的,你说?”
小金铃儿挨了那一巴掌,手抚着脸,不敢说话,刘老好骂得更凶了“亏你还是在沙漠上过生活的,认不出人的好坏还可以原谅,连马匹的优劣都认不出,你的眼珠儿直该剜下来喂鹰去,楞着就想往上骑,你难道忘了好马不事二主的话儿了,颠你下来后,你也该明白了,居然还敢一个劲儿的使蛮,要是伤了马,你拿什么去赔?”
小金铃儿的头更低了,旁边有个三十来岁的汉于露着一口的黄板牙,笑着说:“可不是吗?小金铃儿,你自己是来者不拒,有钱就可以上马,可别把别的马儿也想成一样了,再说只有人家骑你的份,你也有骑马的命吗?”
语气不但尖刻,而且还极其猥亵,顿时引起了一片哄然大笑,小金铃儿的头抬了起来,大而圆的眼睛射出了一股愤怒的厉色,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可是刘老好把她给拉住了:
“你又想干什么?惹的祸还不够?”
小金铃儿却像疯了似的挣扎着,跳着:“娘,你放开手,否则我就不认你是娘了!”
刘老好似乎呆了一呆,没想到她会激成这样子,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但还是拥住她:
“小金铃儿,你是怎么了,既然干了这一行还怕听这个,平时再难听的,你也没当同事儿,今儿是怎么了?”
小金铃儿朝地下吐了口-睡,跳着脚,指着那汉子:“范五,你有种就给姑奶奶出来把话再说一遍,别人骂我下贱我认了,人家花了钱够资格,你算是哪头蒜,姑奶奶是卖的不错,但姑奶奶卖的是自己,不像你,把老婆妹子都给卖了,姑奶奶卖身子是为了吃饭,你却指着老婆妹子卖身子吃软饭,你比当婊子的更不如”
话骂得很毒,那汉子受不住了,两个跨步就冲了出来,伸手要去抓小金铃儿,刘老好挡在前面:“范五,你想干什么?欺负我们娘儿们?”
范五的脖子上青筋直跳,黑脸都涨红了:“葫芦娘子,伤人不揭短,你这个女儿说了些什么你难道没听见?”
刘老好淡淡地一笑:“听说了,是你自己先起的头儿,可怨不得她,住在这刘家寨子上的人家谁是干净的,谁家不是指着这个赚钱过日子的,谁又够格臭谁了!”
范五的脸色更为激动了,厉声叫道:“他妈的的葫芦娘子,你要是不管你的女儿,老子连你一块儿揍了!”
刘老好毫不畏惧,仍是淡淡地:“你说她的是实话,她说你的也是实话,没有谁该教训,你要是怕丢脸,就带着你的婆娘妹子离开刘家寨子规规矩矩过日子去!”
范五虎吼一声,伸手就朝她的胸前抓去,手还差半尺沾到衣服,吧的一声,就被一条鞭子给卷开了。
击出鞭子的是祁连山,鞭子原是在地下的,小金铃儿为了驯马,可能用过,但是被茉莉的烈性所惊而失落在地下,祁连山牵过马匹时顺手拾了起来。
他对于爱马被虐已经一肚子火,但是刘老好出来一拦,他只好忍住了,这家伙出来一闹,刚好成了他发泄的对象,那一鞭子还真重,不但把范五的手背抽起了条血痕,而且还把他带出了好几步。
范五站定了脚,看见是祁连山,虽然祁连山的身材高大,体格雄健,但是范五的个头儿也不小,再者祁连山白白的脸与斯文的打扮使得范五放了心,抡起了醋钵大的拳头晃着吼叫道:“小兔蛋儿,你敢打老子!”
祁连山手中的皮鞭再度挥出,抽在范五的脸颊上,吧的一声,脸上又添了一道血痕:
“阁下说话嘴里放干净点,而且欺侮女流也算不了英雄!”
一连两鞭,打得范五像疯了般地冲过来,双拳乱挥,口中小杂种,小兔蛋儿乱吼乱骂,祁连山却很沉着,轻轻地闪着,也没见他如何用力气,但是范五的拳头就是沾不上他的一点衣角,倒是他手中的鞭子又在范五身上、脸上抽了几下,每一鞭都很干净俐落!
旁边看的人有的喝-,有的叫妙,忽然小金铃儿叫了一声!“祁少爷,小心后面!”
祁连山耳朵很灵,在一片闹叫声中,他居然听见了,身子一闪,只看见一团花影子夹着一片寒光冲了过来。
那是一个女郎,手中执着短刀,本是对着祁连山的背后刺来的,祁连山闪开了,这女子却控制不住身形,继续向前刺去,刀尖对着范五扎去。
眼看着范五就要被刀子扎上了,旁边的人也惊呼出声,鞭影又闪,卷飞了那只刀子,又是祁连山出手。
不过这一鞭很有分寸,只卷在刀刃上,没有伤到人,可是那女子却一头撞进了范五的怀中
范五先前也吓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刀子扎来,竟忘了躲避,直等刀子被卷开了,那女子撞了过来,他才真的火了,一把揪住了那女子的头发,照着脸上就是两巴掌,把女子打得滚倒在地,范五提起脚来又踹了过去,口中还骂着:“妈的,死贱货,老子叫人打了,你还来趁机会扎暗刀,难道你也看上了这小白脸儿,想谋杀亲夫不成!”
被他打倒的那个女子大约是三十上下,穿了一身花布衣服,姿色平平,却也够硬的,范五两巴掌带一脚,踹得滚了一滚,却是一声也不吭,范五冲过去,提起掌头又要擂下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
范五一看又是祁连山,火更大了,用力一夺手腕,厉声吼道:“放开手,他妈的,我打自己的老婆又碍着你了!”
祁连山的手指上一用力,范五感到如同五道铁箍在抽紧似的,痛得直张嘴,却又怕叫出来丢人,只好干瞪着眼睛,祁连山将手指略略松了一点:“如果你答应好好说话,不开口骂人,我就松开你,假如你再不干不净,我就不客气了,不要你的命,也敲碎你这满口牙!”
吧的一声,祁连山另一只手上的鞭子又落了下来,这次是抽向脚下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子儿,虽然那是已经风化了砂石,并不太坚固,但是祁连山用牛皮制的马鞭,能把那块石头抽得粉碎,劲道也够瞧的了。
“你看见了,你的牙齿不会比这石块更结实吧。”
范五终于软了下来,但口中还放着狠话:“好,小子,算你狠,我姓范的迟早还会找你再领教的。”
祁连山微微一笑,松开了范五:“我并不是怕你,你真要不服气,随时都可以找我,只是不许在我面前欺侮女人,那个女子虽是你的妻子,你也不能这样对她!”
范五看看坐在地上的女子,目中流露出凶光,龇咧牙齿冷笑:“阁下,你技艺高,我姓范的承认栽在你手里,可是你管的事也未免太多了,那贱婆娘拿了刀子要杀我。”
祁连山和气地一笑:“范老哥,你恐怕是冤枉这位大嫂了,她是在帮助你,她拿刀子是扎我,因为我闪开了,她收不起势子,才对着你刺过来。”
范五的嘴角牵起一个冷笑:“小伙子,我对自己的老婆总比你清楚,她巴不得我叫人给宰了,她好另外嫁人,会有这么好心的来帮我!”
祁连山怔了一怔才道:“范老哥,我说的是真话,大家在旁边可以作证,她的刀的确是对着我扎过来的,因为有人招呼了,我才及时躲开,以至于对着你刺了过来,你们夫妇平时感情不睦我不管,可是这件事有我牵在里面,我不能让你冤枉了嫂夫人,一定得向你解释明白。”
范五的脸色变了一变,看了祁连山片刻:“那一鞭子把刀子卷走的也是阁下吧!”
“是的,我们无冤无仇,我不能让你受了误伤!”
范五顿了一顿又道:“阁下高姓大名!”
“我叫祁连山。”
范五有点愠色地道:“朋友,我范五虽不是什么有字号的人物,可也闯南走北,混过几天江湖,虽然你打了我,但是范五并不记仇,相反是还很佩服你,因为你年纪虽轻,行事很有点侠气,请教你姓名,虽然高攀不上跟你交个朋友,可也没再想往后再报复,姓范的一片诚意,朋友这就不够意了,祁连山人人都知道,可不是人名儿!”
“我姓祁,名字叫连山,完全是真姓实名,我从来也没用过别的名字,这三个字儿跟西起新疆,东达甘肃的祁连山虽是一样,先人以此为名,虽是取其响亮易记,但山是山,人是人,我并没有虚报姓名来骗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