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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大老爷大惊失色,自己夫人是疯了不成,竟然还在洋洋得意!他赶紧朝坐在上首的杨老夫人行了一礼:“杨老夫人,这怎么敢当?不用了不用了,两位小少爷不用去骆府了,这点小事,哪里就值得两位小少爷纾尊降贵的到我们府里去赔礼?”
杨老夫人瞅了杨老太爷一眼:“之恒,你说呢?”
杨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就这样,杨宝柱与嘉懋在方妈妈的护送下出了杨府,前往骆府赔礼道歉,骆大奶奶十分得意,对着骆大老爷道:“你瞧,咱们珲儿多讨人喜欢,杨老夫人竟然让她的孙子与外孙登门赔礼。”
骆大老爷闭着嘴没有说话,低头瞧瞧骆相珲,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夫人说的话,骆相珲在家实在淘气得紧,如何到了杨府就这般讨人喜欢了?还带累杨大少爷与骆大少爷跟着回去赔罪,他想想都有些不妥当。只不过是见着自家夫人那十分笃定的神色,心里头想着,或许骆相珲今日真吃了个大亏,总得要好生安抚他。
骆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杨府的马车挨着骆府的马车并排停着,骆相珲见着那马车四角追着金色的铃铛,眼馋得紧,伸手指了指骆府的马车:“我要坐那一辆!”
嘉懋朝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骆相珲一愣,正准备到地上打滚撒泼,可瞧着嘉懋那眼神,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捉住骆大奶奶的手,往她身边挨了挨,不敢在说话。骆大老爷见着嘉懋那沉着的脸,哪里还能让骆相珲吵闹?掀开帘子,一把捉住骆相珲就扔了进去,转脸低头朝着嘉懋笑:“容大少爷,你别理睬他,他就是爱闹。”
骆大奶奶有些不服气,指着杨府的马车道:“那辆车比咱们家的要大多了,坐着肯定舒服,就让珲儿坐到那辆车上去罢。”
骆大老爷狠狠的盯了骆大奶奶一眼:“少说话,上车!”
骆大奶奶登时没了声响,慢慢的挪上了车,探头一看,骆相钰与相宜还站在外边,她朝相宜瞪了瞪眼睛:“你还要我来请不成?”
相宜应了一声,刚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人抓住了手,回头一看,却是那位年纪大的妈妈,笑得格外和蔼:“那马车太挤了些,你跟我们一块坐。”
骆相钰羡艳的望了骆府的马车一眼,站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心里头想着,那位妈妈应该也会拉自己上车去。可是方妈妈将相宜抱上车子以后,自己也扶着车夫的手钻进了车厢,再也没有露过面,骆相钰只觉得心中惆怅,对于相宜便更有了几分怨恨,若是没有她,方妈妈肯定是会来抱自己的。
车子慢慢的在雪地里头走着,在身后划拉住两条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帘幕全是云锦精制,上边绣着精美的刺绣,金丝银线镶嵌在那山水画卷之间,瞧着便觉得格外舒坦。
相宜伸出手来摸了摸马车帘幕,实在是不敢相信,杨宝柱与嘉懋会一道送她回府。嘉懋就坐在她的对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极力想要平静下来的心,又有了一点点涟漪。
“相宜,你在骆府过得不好罢?”杨宝柱瞅着那青莲色的斗篷下边露出的墨绿色棉裙,心中有些恻然,自从他知道相宜的身世,对这位表妹就格外怜惜着些,每次瞧见她那娇怯怯的模样,便想到了她出生便没了母亲的事情来。
早两日他跟着母亲回骆府拜年,没见着相宜,只听说是得了大病起不了床,他本来想去相宜院子里瞧瞧,骆大奶奶却笑着将他拦了下来:“还是别去了,仔细将病过给你。”
杨二奶奶听着骆大奶奶这般说,也叫住了扬宝柱:“既然如此,就等两日,你相宜妹妹好起来以后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我一年都没见着她,也怪想她的。”
骆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只要相宜好些了,就让她跟着来杨府拜年!”
这般艰难,相宜才被带着出来了一趟,杨宝柱心里头愤愤不平,指不定相宜早些天根本就没生病呢。“相宜,你若是被欺负了,便让你的贴身丫鬟,或者是妈妈出来给我捎个信,我来替你说话!”
相宜很感激的抬起头来:“宝柱哥哥,你实在有心了,相宜过得还算好,宝柱哥哥不用这般挂心。”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斗篷的一角。
嘉懋瞧着她的神色,更是有些愤愤然:“相宜,你别太胆怯了,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有我们呢,别怕!”
这话就如一股清泉,缓缓的从相宜心田流过,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奇,杨宝柱同样也在关心自己,可嘉懋的这句话让她听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忽然间便记起了那久远的一幕,在假山旁边,有一角雨过天青色的袍子,嘉懋就躲在那假山后边,痴痴的望着她。
他对自己,依旧还是如过去那样,温柔细心,只是更多了一份略带霸气的保护。相宜低头坐在那里,瞧着那撒花棉裙,心里头不住的在想,今生的嘉懋,是不是依旧还是前世那个嘉懋?
虽然他的长相言语与前世的那个嘉懋还是一样,可相宜却能感觉到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区别,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每一世总该会有些不同,否则人总是在相同的世事里生活,想想都是乏味。
身边方妈妈攥住了相宜的手,朝着宝柱与嘉懋笑了笑:“相宜都说她没受欺负,偏偏你们两个就要打抱不平。”她将相宜的手攥得紧了几分:“相宜,做人不要太为难自己,有什么事儿便说出来,心里头也就舒服些。”
马车软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金色的阳光,照着相宜的脸,睫毛上边就如涂了一层金粉般,在她的眼睛下洒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她抬头望了望方妈妈,微微一笑,露出了珍珠般的牙齿来:“妈妈,我知道了。”
☆、容嘉懋登门道歉
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地上,骆府的大门在雪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背着门站着一个门房,缩手缩脚的跳了两下,又停了下来,搓搓手呵了一口气。
这天气冷,给的木炭却比原先要少些,往年还能围着炭火盆子取暖,今年听人说,大奶奶嫌开支大了,缠着让老夫人将门房这边木炭的供应减去了一半,害得他们白天都不敢用木炭,只能自己砍些木柴来生火,木柴烧完了便只能自己在台阶上跺跺脚了。
见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门房敲了敲大门:“大老爷回来了,后边还跟了辆马车,仿佛是杨府的呢。”
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来,瞅了瞅那两辆马车,“哟”了一声:“可真是。”一个瘦津津的身子飞快的跑了出来,到了马车边上,殷勤的打起了门帘:“大老爷,大奶奶。”
骆大奶奶沉着一张脸下了车,方才在路上,骆大老爷一直在埋怨她不该应承着让杨宝柱带着嘉懋来认错:“宝柱还不打紧,是咱们外甥,可那位容大少爷是杨老夫人的外孙,听说看得很是要紧,你怎么也由着他跟来了?”
“本来就是他自己要来的。”骆大奶奶愤愤不平,想着嘉懋在堂屋里顶撞自己更是心中有气:“你没见他那张扬的样儿!竟然用手指着我说话!”骆大奶奶虽然出生商贾之家,可自小也是娇养着的,带着丰厚的嫁妆到了骆家,谁对她不是一副笑脸儿,曲意奉承?可今日忽然蹿出一个小毛娃子,一点都没有畏惧,对她凶巴巴的,骆大奶奶这股子气,无论如何也是压不下的。
“我还有事情要求着杨老夫人呢!”骆大老爷见着骆大奶奶不通气,心中也恼火,他做了两年的推官了,总想着能调了去做县令,虽然都是正七品的官,可县令掌管一方乡土,总比看别人眼色要强。再说县令比起推官来说,更容易出政绩,几年考核优等,那就稳稳的往上边走了。
放在他曾祖父那一代,骆家还不至于这般没骨气的,可历经祖父父亲两代以后,骆大老爷便绝望的发现,他已经沦落到要去巴结讨好别人了。骆家过好日子的时候他没遇着,现在全靠他在苦苦支撑,他勉强算是靠着祖荫在广陵府里谋了个正九品的的知事,捱了这么几年才升到推官,二弟三弟一直在书院里念书,准备走科举,可到现在两人还没有一个考中了举人的,这骆家要重新兴旺发达,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的依靠,只能是嫁入杨府的妹妹了,可自己这个“贤妻”,竟然在去人家府上拜年的时候,把人家的少爷带回府来,要他们亲自来道歉!骆大老爷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还不知道自己今年能不能调出去做知县,这事儿还不知道会不会黄。
两人在车上吵闹,骆相珲与骆相钰见着父母吵架,两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缩到了马车角落里边,睁大了眼睛,一直到马车停下,这才缓过神来。见着外边打门帘的婆子,骆相钰急急忙忙的扑到了门口,下了马车以后,不敢再紧紧跟着骆大奶奶,只敢在她后边三步之远,揪住黄妈妈的衣角不放。
骆老夫人在前堂坐着,微微的打着盹。她午后睡了一阵子,因为想着骆大老爷去杨府拜年的这件事儿,心里头便有些不踏实,也不知道杨家究竟会怎么说,一心巴望着骆大老爷快回来——做县太爷的母亲,与做推官的母亲,自然要选前者。
忽然间似乎刮过一阵寒风,骆老夫人猛然睁开了眼睛,就见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是骆大老爷与骆大奶奶,后边跟着似乎有几个孩子。骆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便见着了自己的外孙杨宝柱。
“宝柱,你怎么来了?”骆老夫人眼睛一亮,赶紧朝他招手,虽然心里头还是自家孙子金贵,可毕竟杨宝柱不经常来,再说现在还要求着杨家,自然对他摆出了一副最最心疼的脸色来。
杨宝柱走到了骆老夫人身边,走上前去挽住了骆老夫人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外祖母,宝柱今日带我表弟过来赔礼道歉的呢。”
这个“呢”字拉得长长,分明含着一种不服气的尾音,骆老夫人听得眉头一皱:“这又是怎么了?”
宝柱朝嘉懋招了招手:“嘉懋,你过来说说。”
嘉懋走了过来,朝骆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安好。”
骆老夫人瞧着站在面前的嘉懋,穿着打扮十分华贵,光是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瞧着便是价值不菲,通明透亮,里边似乎有光影流动,似乎要溢出来一般。“宝柱,也不与外祖母说清楚些,这是你那姑母的孩子?”
宝柱点了点头:“对,就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爷,名叫容嘉懋。”
嘉懋等着宝柱介绍完了,这才将在容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很歉意的望了骆老夫人一眼:“嘉懋年纪小,气头来了也就没想太多,不免有些行事唐突。只是这位夫人不肯原谅嘉懋,非要嘉懋登门赔礼道歉,嘉懋自知有错,所以便跟着来了。”
骆老夫人听了这话,差点没一口气背了过去,这老大媳妇真是有能耐,竟然大喇喇的要容家的大少爷登门赔礼道歉!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容大少爷,其实你没必要来,只是小孩子玩闹而已,没什么大事。”
嘉懋笑着接口道:“那是老夫人宽宏大量,嘉懋做错事情肯定要道歉的,只是嘉懋还有一件事情相求。”他抬眼看了看骆老夫人的脸:“不知道府上是老夫人掌柄还是那位夫人?”
看看人家的孩子!骆老夫人心中叹气,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这般彬彬有礼,知晓世事,措辞没有一丝儿不妥当!她点了点头:“现在还是老身在打理中馈,不知容大少爷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说便是。”
得了骆老夫人这句话,嘉懋才放下心来,他走到相宜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老夫人,今日我见相宜妹妹穿得单薄,故此将自己的哆罗呢斗篷与手笼送与了她,既然是我送给她的,那便该是她的东西,我可不希望有旁人将我送的东西夺了去。”他瞥了一眼那边满脸通红的骆大奶奶一眼,淡淡一笑:“夫人,我没有说你。”
相宜低着头站在那里,心中只是好笑,嘉懋一句话便将骆大奶奶堵在了角落里边,再也出来不得,若是她要蹿出来说嘉懋就是在说她,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有夺去哆罗呢斗篷的心思,而倘是她不说,那自己以后不能再来强取这件斗篷了。
骆老夫人听着嘉懋的话,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没想到自家媳妇丢人都丢到府外去了!自己不是交代她让她给相宜换好衣裳再出去,如何就让她依旧穿着墨绿色的棉袄棉裙出去丢人现眼?
杨宝柱靠在骆老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外祖母,你便答应了罢。”
骆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容大少爷送给宜丫头的,自然便是的了。”
骆大奶奶在旁边瞧着那青莲色的哆罗呢斗篷,好一阵心疼,犹犹豫豫开了口:“母亲,这斗篷颜色不大适合女娃……”
“只要相宜妹妹不嫌弃,就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说法。”嘉懋偏头看了看相宜:“我觉得挺不错,宝柱哥哥,你觉得呢?”
杨宝柱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相宜穿了很好看,很沉静,就像一朵玉白的莲花里透出些青色的影子来了。”
嘉懋听了连连点头:“宝柱哥哥,你学问可真好,我回江陵去以后也要好好念书,像你一般有学问,开口便是文绉绉的。”
相宜微微笑着站在那里,听到嘉懋这句话,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前世的嘉懋,最喜欢的便是做生意打算盘,不太喜欢念书,开始他帮着他父亲打理金玉坊,到了后来容老太爷被封为长宁侯,举家迁到京城以后,才逼着他去念了国子监。
怎么好好儿的,忽然便想起要念书了?可能是杨宝柱的话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飞舞了起来,就如一双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说,嘉懋与她,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爱读书也好,爱做生意也好,两人再也不会有更深的交会,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盘算好,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更好些。
“相宜,走,带我们去你院子里转转,我前几日来,说你生病了,不让我去看你。”杨宝柱走了过来,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妈妈赶紧将相宜手上捏着的手笼接了过来:“别着急,这手笼是白狐狸毛的,摔到地上沾了灰就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