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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团圆的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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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出神片刻后,便拄着拐杖拖着佝偻的身体朝着屋外那寂静的黑暗走去。

    一抹暗淡的光束在无月的黑夜中缓缓前行,光束的源头一个脸色苍白,神情忧郁的老人拄着拐杖,打着手电筒,脚下的步子如启动的车轮,紧密加速,穿过屋檐,走进堂屋,进入漆黑的房间,中途没有停歇,整个过程异常流畅。

    老人没有开灯,借着手电微弱的光,将拐杖依在床边,双手撑着床头坐下,紫黑的唇中大口大口的换气,寂静的屋里,气喘如雷。

    爷爷离开灶房时,众人都默认爷爷是回房睡觉了,但坐在床头的爷爷目光幽深,盯着手电照在墙面上的光斑,看不出丝毫困意,也看不出那颗深沉的心。

    剩下的众人则将目光重新投向爸爸寄回的包裹。妈妈刚翻包裹时焦点都放在了找柠檬上,并没有仔细看包裹内的其他东西。

    翻包的人虽没在意包裹内其他东西,可别忘了还有一双小眼睛在旁边一直盯着。虽在旁边看的不是很真切,但依旧看到包里放着好多花花绿绿,各式各样包装袋。这让娜女子对包里的东西好奇又增加了几分。

    妈妈再次打开包裹,将包裹里的东西依次拿出,罗列在一张漆面斑驳的四方桌上。

    “哇……”

    娜女子见到刚好奇的包装袋被一个个放在自己面前一览无遗,清楚看到包装袋里的东西后,不由的张大了嘴巴。

    “葫芦娃”

    “在哪?”

    有些心不在焉的东娃子,在一旁无趣的逗着小黑,听到“葫芦娃”三个字,立马提了兴趣,闪动着小眼睛,凑近问道。

    “看,这是什么?”

    娜女子面带笑容,拿着一个半红半蓝的包装盒在东娃子面前摇晃了两下。

    “葫芦娃……玩具,给我,给我”

    东娃子虽不识得那盒上“葫芦娃”三个大大的字,但他识得包装上画着的葫芦娃,在确认过是葫芦娃后东娃子便伸出双手,垫着脚尖抢要。

    “给你,给你”

    娜女子看了看手上的玩具,清如山泉的眸子中掺杂着不屑,随手递给了东娃子,然后将目光转向妈妈手中。

    娜女子在平时,把逗这个爱哭闹的小男孩当做是一大乐趣,但此时她显然没有这个兴趣,妈妈从包里拿出的东西才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

    “芭蕾布偶娃娃?”

    娜女子看着妈妈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包装盒,脸色惊诧地喃喃道。

    “什么……”

    妈妈看着娜女子略有夸张的表情,回眼瞅了瞅手中的包装盒,看着盒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娃娃,似没看懂,失了兴趣,摇了摇头,便随手一抛,扔向了旁边伸手已盼的娜女子。

    娜女子眼疾手快,见妈妈将手中的包装盒扔向自己,伸手便接。十寸大小的包装盒对于一个八岁小女孩来说过于大了些,妈妈用的力气不大,但巨大的包装盒带来的缓冲还是让那双迎上来的小手没拿住,滑落下去即将触地。

    小女孩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屈膝拦住,双手再回撤一揽,稳稳当当的抱住了庞然大物。

    “咦……”

    妈妈被刚才场景似有些惊住,脸颊微微收紧,发出一声虚叹,而后微微摇了摇头,毕竟刚才一幕确是既惊险却又很滑稽。

    娜女子笑咧咧的对着妈妈一顿傻笑后,拿起刚险些失手的玩具,翻转细看,最后心里默默说了句“爸爸真懂我”,灿烂的笑容变开满了整个脸庞。

    刚才精彩的一幕,并没有引起一旁玩葫芦娃小男孩的注意,小男孩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动画世界,摆动着手里葫芦娃,嘴巴嘟嘟囔囔地说着些台词配合,上演着葫芦娃救爷爷的史诗级壮举。

    妈妈继续翻弄着包裹……

    突然身体僵住,手似被冻住,妈妈沉静平稳的眼眸中忽有柔柔春水流过,脸上露出激动却又平静的淡淡笑容。

    一件鲜艳的红色毛衣,在低瓦数白炽灯泡那暗黄的灯光下,格外靓丽。

    思绪飞转,眼眸中红色毛衣渐渐变成一件红色尼子大衣。一个穿着红色尼子大衣的少女怯羞地躲在门后,光滑细腻的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望着向她走来的男子。

    男子穿着朴素却很正式,身后跟着一大群人,身后的人推着一辆二八杠自行车,抬着一台脚踏缝纫机,提着两个红色保暖壶,都面带笑容,朝着少女走来……这是属于妈妈青春的回忆。

    阳光下少女脸蛋绯红,羞答答的低垂着头微笑。少女的笑惹笑了妈妈,妈妈黝黑的脸颊也泛出红晕,低垂着摇摇头,露出密密麻麻的抬头纹。两个时段的同一个人仿佛要在这一刻重叠,可时光和生活的摧残已让她毫不对称,瞬间又被打破,拉回这昏黄。

    妈妈没有像孩子们那样,一直痴迷这来自远方的温暖,深吸一口气,温情的看了看满脸洋溢着笑容的孩子们,便收起手中那温暖,继续埋头翻着包裹。

    ……

    爸爸不回来的噩耗已然成为无法变更的事实。东娃子和娜女子所期盼的化为了泡影。

    但好在爸爸明智,捎回的包里带了好多东娃子和娜女子感兴趣的东西,这才使的两个小孩对过年重新打起了兴趣。

    农历十二月三十,这个与世隔绝,远在云边的小山村迎来了一年来最热闹喜庆的时间。

    除夕,除尘迎新,这一天每个人都要洗澡穿新衣,除去一年来的晦气,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一年到来。

    这一天东娃子和娜女子都被妈妈早早叫醒,妈妈给他们烧好热水,依依洗过澡后,换上爸爸买回的新衣服。

    “爷爷,你的新衣服真暖和”

    东娃子像往常一样一头扎进爷爷怀里,似对爷爷新衣服充满了兴趣,拉着爷爷的衣角,来回翻看着。

    “我天天有火烤,不知道你爸爸给我买衣服干啥?,乱花钱……”

    “爸,说这些有啥用?买都买了,你就安心穿着”

    坐在火边刮着腊肉的妈妈一口打住爷爷的抱怨。

    “我都是黄土埋在脖子上的人了,在我身上花冤枉钱,还不如给娃子们多买的好吃的呢”

    “爸!今天过年,说些高兴的事,提那丧气话干啥”

    “哎!好,好,我不说了”

    爷爷干糙的手揉搓着他那皱巴巴的额头,嘴里不停地叹着气。

    “爷爷,火里的洋芋烧焦了”

    一股焦味弥漫整个屋子,娜女子提醒道。

    “爸,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你可从来没有把洋芋烧焦过哦”

    妈妈抬头看了看爷爷,见爷爷仍一脸愁容,玩笑道。

    爷爷的烧洋芋那可真是美味,小到东娃子大到爸爸妈妈,都对爷爷烧的洋芋赞不绝口,尤其是几个孩子,只要爷爷烧好了洋芋,那绝对不愁卖,一顿哄抢就全部下肚。

    爷爷本就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一天到晚无事可做,虽家里有大堆的事,但只能干瞪着做不了。

    难的孩子们爱吃自己烧的洋芋,终于算找到点存在,每早烧洋芋就成为了爷爷常年不变的任务。

    “爷爷,我可不吃焦了的洋芋哦”

    “好,爷爷重新给你们烤”

    爷爷顿了顿,脸上恢复了慈祥的笑容,搭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顺手摸了摸东娃子的小脑袋慢慢道。

    “去,给我再拿三个……,哦不,今天过年,你们想吃几个就拿几个洋芋”

    爷爷用慈爱的眼神示意娜女子后,拿起火铗,夹出烤焦的洋芋,放在火坑旁边笑道。

    “嘿嘿,焦的,一会爷爷吃”

    “焦的,苦”

    “没事,爷爷不怕苦”

    ……

    “左边点,不,右边点”

    “到底往哪边?手都举酸了”

    “嘿嘿,反正就是往靠窗户这边”

    娜女子抠着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指挥着妈妈。

    “不知你爸爸买这对联干啥?白花钱还麻烦”

    “过年就是要贴对联,这样才像过年”

    “人齐才是过年,贴这玩意有啥用?给谁看?”

    ……

    贴对联对于别的家庭来说,那绝对是年年都贴,但娜女子家就不一样了,妈妈绝不会主动买对联往门上贴,除非买东西免费送的或者村上免费发的,不然绝对不贴新对联。妈妈说“贴那没用,大风一刮就掉了,白花钱看稀奇”。

    接财接福接平安

    迎喜迎祥迎富贵

    大门前两条红色的条幅在不平整的墙面上,凹凸不平,错落无序的粘着。执着的娜女子很努力地想把它贴的美观点,但终究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放弃了她的执着,蒙着眼睛走开了。被丢在一旁的横幅也因为场地原因,被放置一旁无缘上墙。

    残缺的对联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只在墙上待了三天,没等来大风拯救自己获得自由而因为路人的一句贴反了,而被撕下送入火场,一命呼呼。

    贴完对联,妈妈下了点面条,早饭简单应付一下,便开始为下午的食材做起准备。

    桃源村偏僻,人少,没有菜市场和卖猪肉的摊铺。每家几乎都有菜地,而且还有即可做主食又可做菜的洋芋,村子不缺菜吃,而吃肉却成了难题。

    但人总是聪明的,吃是人类创造的根本动力,为了吃,村子的先人发明出了一美味——腊肉。

    村子里每家每年会养两头猪,一头用来卖,一头用来吃肉,过年前将杀好的猪分割成小块,用盐腌制后挂在火坑上方房梁,经过长时间的烟熏火燎,就做成别味的腊肉。

    逢年过节,遇事待客就可以从房梁取下,根据需求取用,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猪肉。

    妈妈是一个要强的人,每年都会养三头猪,两头用来卖钱补贴家用,一头用来吃。这也是妈妈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很忙的原因。

    过年,腊肉绝对是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东西。炖腊肉,尤其是经过微醺的腊肉,吃起来真是一绝。妈妈做的炖腊肉更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美味。

    从房梁取下腊肉,明火反复烧至表面变得金黄,用刀片刮掉烟尘和焦处,清水加碱淘洗至洗水不污,切成适量小块,装盆,放入少许酱油腌制。

    腌制好的腊肉下锅,加入葱花,茴香,草果,翻炒片刻,加水炖制,肉熟后再放入干笋,干豆角,细辛慢熬二十分钟即可。

    ……

    妈妈在灶房里忙个不停,而卧室里,娜女子和东娃子却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弟弟,让我看一会儿电视好嘛?”

    “不好,妈妈说今天让我拿遥控器,我想看啥就看啥”

    “弟弟,我给你吃一个草莓味的糖”

    “不要,我有”

    “那我把我的芭蕾布偶娃娃给你玩会怎么样?”

    “……好”

    “那我们一手交遥控器,一手交玩具”

    “好”

    娜女子和东娃子今天可以正大光明的看电视,电视声音起初被开的很大,大到灶房忙碌的妈妈不得放下手里的活,过来警告。

    虽然被警告,但他们很开心,他们开心的原因是声音开那么大,只是收到妈妈的警告,这在平时根本没有警告环节,直接关掉或者锁门,丝毫没有辩解机会。

    他们身上穿着最漂亮的新衣服,嘴里吃着爸爸带回的水果糖,手里拿着心爱的玩具,眼睛看着最爱的电视剧,这感觉真好,他们真忙,过年真好。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安静的山谷响起了阵阵鞭炮声,东边完西边起,一家接着一家,震耳欲聋,响彻山谷。过年吃团圆饭之前放炮,是村子历来习俗。

    东娃子家以前每年也按例放鞭炮,但今年家里没有参与接龙,而不参与接龙的理由很奇葩——没人敢点炮。往年都是爸爸负责这项工作,今年爸爸不回来,就没人敢点了。

    本来爷爷想逞能去点,可妈妈不让,说“家里人不齐,这饭称不上团圆,爷爷拄着拐杖点炮危险,今年就不放了,还能省下鞭炮钱”这理由也是够奇葩了。

    妈妈就如同一个世界吉尼斯记录的打破者,每年都在打破着一件件她认为可有可无的旧习俗,同时又像一个商人,计算着每笔花销,但她却只是个普通穷人。

    拉开昏黄的灯光,摆一张吱嘎吱嘎的木桌,端上热腾腾的两三个菜,香气弥漫整个屋子。一个佝偻的老人,一个满脸愁容的妇人,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围坐在冒着热气的桌前。桌旁的火坑堆里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炸裂声,算是弥补了没有鞭炮的遗憾。

    “开吃”

    妈妈的一句话,这不团圆的年饭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