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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请安的妃嫔们坐定了,彼此一个个的互相对视,眼风飘来递去,都在想:谦妃有孕,本以为会被宠上天去,谁知道只溅起了一点儿水花,陛下竟睡到皇后宫里去了。不是说连初一和十五交公粮都免了吗?
许是这个缘由,众人对谦妃比以往好了许多,纷纷张罗着要去看她,上官露道:“陛下近日公务缠身,特别交代了让本宫替他走一趟去看看谦妃,既这么着,大伙儿便一块儿去吧。也不用传轿撵了,外头春光这样好,不走一走,岂不辜负这来之不易的美景?”
众人齐声道‘是’,尾随着皇后浩浩荡荡的出了永乐宫。
往翊坤宫去,得须穿过御花园,此时正是奇花异卉绽放到极致的时候,玉兰虽谢了,海棠和牡丹紧随其后,杜鹃花一丛丛的扎在假山前的草堆里,清晨阳光的普照之下,格外艳丽。
至翊坤宫,时间恰到好处,走的算不上累,又起了兴致。一个个的都热络起来,开了话匣子。
昭贵人、静贵人和仪嫔都向谦妃道了喜,昭、静二位贵人甚至提前为孩子做好了一些小衣裳,很是玲珑可爱。仪嫔也送了一双虎头鞋,还有拨浪鼓等一些小玩意。她们都刻意避开送吃食,唯独华妃让人递了一堆又一堆的补品进来,特别是那一株灵芝,比巴掌还要大,很是罕见。指明了说是给谦妃补身子的,只有母亲结实了,孩子才能长得壮硕。
华妃既不怕摊上什么事,谦妃便笑着一一收下了。
孕妇忌着风,为此,翊坤宫里的门窗都关的严实,只外面开了几扇小窗透透气。
华妃呆久了心里闷得慌,便拿出扇子来轻轻挥了几下,道:“这天气越来越热,妹妹防风是对的,但也不能被热着,否则生了褥子,回头一样是一桩麻烦。”
谦妃觉得有理,心中惕惕然,抬头瞥见了她的扇面,狠狠地愣了一下,华妃预备好了要把谦妃气一通,谁知道并没有,谦笑呵呵的望着她,眼底有藏不住的讥诮。
众人也是呆了一阵,然后一个接一个的低下头,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她们都看到了扇面上的题字:雪洗芙蓉面,烟描柳叶眉。
丽贵人是仙罗宗室的女儿,平时在宫里没什么朋友,静贵人和昭贵人抱团使得她看起来像多余的,此刻许是为了讨好华妃,故意小题大做的说:“啊呀,华妃姐姐扇面上的字真不错,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华妃得意的笑道:“是陛下闲来无事,信手之作。说不然这扇子太乏味了一些。”
众人的脸上均闪过一丝不自然,看了看华妃,再看了看皇后,心照不宣,这宫里谁当得起真正的芙蓉面?谁又是两道弯弯的柳叶眉?
华妃吗?
华妃白是白,可惜白的过分,一张脸银盆般大小,得用螺子黛画出两条悠远的长眉才能衬得她脸小一些。
再看皇后,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及膝单衫,下头是雪缎如意纹百褶裙,披帛覆肩,清丽的如荷花仙子,临波而立,简简单单一个回心髻用一对白玉金凤翘头衔珠钗固定住,两绺鬓发从耳边垂下来,一张小脸因为沿路走过来透出类似于菡萏心的粉红,可口的想叫人咬一嘴。
至此,华妃终于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了。
回了宫后对着扇子横看竖看,气的往地上一丢,对绿珠嚷道:“事先怎么竟没有发觉,害本宫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丑!”
绿珠拾起扇子来道:“娘娘,陛下御赐之物,万万不可损毁了。”
华妃抚着心口道:“气死本宫了,原意是想煞一煞那谦妃的威风,可你看到她望向本宫的眼神没有?竟反过头来被她给奚落了。”
“娘娘息怒。”绿珠一个劲的安抚,“谦妃娘娘什么都没说,何谈奚落呢!”
“这还用说出口吗!”华妃杏眼圆瞪,“一个眼神就够了。她们一个个的在背地里笑话我呢。笑我被人当傻子耍了。”
但是不多时,华妃脑筋一转,又道:“也好,这样也好!哈哈哈哈!”她仰天笑了起来,“老天有眼,不枉我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我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绿珠惶惑不解。
华妃道:“去皇后和谦妃那里之前,本宫昨日可是特地往太后那里跑了一趟,本是想给她一点暗示,别以为一把扇子就能来打我的脸,现在看来,当时太后脸色难看并非是针对本宫的,倒是本宫自作多情了。嗬!”
“从今天开始,咱们按兵不动,关起门来过咱们自己的日子,管她是谦妃还是皇后,自有人替本宫去料理。”说着,华妃捏住那柄扇子,“咱们只管站干岸,不把火惹到自己身上来就成。”
绿珠垂头道是。
其实华妃说什么,绿珠并不太懂,但宫里呆的久了就知道,凡事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果不其然,没出一个月,翊坤宫就传来谦妃小产的消息。
皇后赶到的时候,谦妃正窝在一被子的鲜血里,哭的眼睛似核桃,见了她,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拉住她不放,一个劲的干嚎:“娘娘——您要替嫔妾做主啊,嫔妾的孩子没了,嫔妾的孩子没了,这里头有人捣鬼。有人要害嫔妾。这孩子可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请娘娘替我做主。”
凝香在她身后吩咐一群丫鬟婆子替谦妃收拾干净,皇后拍了拍谦妃的手道:“先别忙着哭,本宫知道你伤心,本宫已回禀了陛下,这会子正往这里赶,你有什么委屈别憋着,到时候都说出来。”然后转过头去,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谦妃跟前的丫鬟如秀,厉声道,“说!昨儿个还好好地,怎么一大早的孩子就没了?”
如秀跪下来哭道:“皇后主子明鉴,奴婢是当真不知道,咱们娘娘夜里还好好的,吃了一碗羹汤才睡下,一觉到天亮都太太平平的,这些,上夜的宫女都可以作证。就是晨起洗漱的时候,突然开始喊肚子疼,吓得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好,赶忙传了太医和女医,但人来了都说孩子保不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奴婢无能,请皇后娘娘责罚。”
“责罚?”上官露哼声一笑,“责罚你孩子就能活过来吗?既然你主子都不急着责罚你,本宫暂且也放你一马,本宫问你,昨夜你们娘娘吃的东西可还有剩下?”
如秀点头:“还剩几碟小菜。”
上官露吩咐凝香:“去小厨房把人都给控制住了,一个别放走,一样东西不许撤下,这孩子没了,只要不是磕着碰着撞到哪里了,不会无缘无故的没有,最大可能就是吃食上出了问题。”
再传来太医,回话的是董耀荣,上官露记得他,是个很厉害,也很好的大夫,她在庆祥宫的时候,就是他给治的。此人不大可能被收买,上官露当即蔼声道:“董太医,你可否向本宫说说,这谦妃的孩子怎么就莫名奇妙的没了?”
董太医皱着眉头道:“回禀娘娘,微臣昨日请脉,谦妃娘娘的脉象还是很好,甚至已经可以听到孩子的胎心。这是一个好征兆,证明孩子逐渐成长,但是今早来的时候,胎脉已经断了,也就是说孩子一下子没了心跳。”说到这里,谦妃又开始嚎啕大哭。
上官露的手一直被谦妃拉着,她能感到对方手心里都是汗,她叹了口气又叫来女医,女医说检查过谦妃娘娘的身子,并无外伤,也就是说谦妃绝非因自己不小心碰撞到哪里而造成孩子的突发性死亡。
上官露把董耀荣请到外面继续说话,董耀荣接着道:“从脉象上推断,谦妃娘娘肚子疼的时候,大抵就是孩子没气的时候,然而谦妃娘娘身体一直很好,孩子没理由蓦地没了声息。微臣也是不解。”
上官露沉吟道:“滑胎的药草就那么几种,不可能做的悄无声息,就算是把麝香放到谦妃的鼻子底下,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孩子就没了,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中毒?”
董耀荣答道:“回娘娘的话,若是中毒,微臣定能从脉象上看出细微得分别来,可谦妃娘娘没有中毒,只是失胎。”说着,恳求再度请谦妃的脉,上官露向谦妃点点头,谦妃把手伸出来,董耀荣在谦妃的手腕上铺了一块黄丝绢,半晌道:“娘娘此刻的脉象正是滑胎后常见的气虚不足,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非中毒。”
李永邦这个时候到了,风风火火的,谦妃见了他恨不得扑上去哭诉,一个踉跄,从榻上滚了下来,跪倒在地上。
李永邦上前扶住她道:“你身体不好,且好好歇着,其他的事,朕会和皇后处理。”
上官露把适才从太医和女医那里得来的消息回了一遍,李永邦沉着脸听完,吩咐福禄带人过来,从现在开始封宫,细细的查。
华妃和仪嫔还有三个贵人都闻讯赶来,当仪嫔刚刚踏进翊坤宫的时候,里头登时传来谦妃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你!一定是你!”
仪嫔只感到脚下莫名的一软,还没来得及对李永邦说什么,谦妃就在如秀的搀扶下,蓬头垢面,跌跌撞撞的走出来,一手指着仪嫔道:“本宫知道,一定是你!”
仪嫔吓得一张脸毫无血色,战战兢兢的对李永邦道:“陛下,臣妾……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圣明。”
谦妃恶狠狠盯着她,从手里扔出一样东西丢到地上:“你还要狡辩!就是这个!这是你送给本宫的。想必皇后主子和各位姐姐妹妹都还记得,本宫的姐姐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玛瑙珠串。然而这东西本来的主子,却是仪嫔,是她的陪嫁之物,一共两条。一条送给了姐姐,一条借着今次本宫有孕的借口到了本宫手里,本宫瞧着颜色喜庆,暗地里很是欢喜,现在一想,难怪本宫的姐姐承宠三年多来竟膝下无子。”说着,跪了下来,抱住李永邦的大腿,涕泪涟涟道,“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上官露觉得天底下没有拿自己孩儿的性命开玩笑的娘亲,她相信谦妃是真的满怀失子之痛,但是刚才她询问太医的时候,她为何没把东西拿出来?非要等皇帝到了,所有人都齐了,她才好像猛的福至心灵,醒悟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仪嫔,这就有些诡异了。
上官露一双眼环顾翊坤宫,试图不放过任何细节。
李永邦本就不喜仪嫔,在他心里,仪嫔是整蛊作怪的小人,听了谦妃的话,更是怒火中烧,指着她道:“贱*&人,还不跪下!”
仪嫔‘噗通’一声跪在李永邦跟前,含着泪道:“臣妾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谦妃娘娘的事,这玛瑙珠串是臣妾送的,臣妾不否认,但珠串无毒,臣妾也没有害过人,请陛下明察。”
李永邦心中一团乱麻,适才谦妃的那句‘姐姐承宠三年却于子嗣一事上凋零’也正是他一直以来的困惑。
他瞥了一眼上官露,就见到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谦妃的梳妆台。
他轻咳了一声,上官露回过神来,李永邦道:“皇后,此事你怎么看?”
上官露淡淡道:“本来口说无凭,不过谦妃一口咬定,那么想必这珠串确实有值得人玩味的地方。”说着,向李永邦请旨道,“陛下不介意臣妾把东西和人一并都带回去吧?臣妾想细细的勘察。龙裔这种事是顶天的大事,关系国祚。不查个明白,臣妾心里不踏实。”
李永邦‘嗯’了一声:“就照皇后说的办。本来内宫之事就由皇后全权负责。”说完,侧过脸去吩咐福禄把那玛瑙珠串用东西包起来,不管有没有毒,防着总是没错。
上官露也让人把仪嫔给带走了,暂时关押在长春宫,不许任何人探视。
李永邦本来想和她一起回永乐宫,但是半道上让人给叫走了,好像是前朝哪里出了岔子。
上官露望着李永邦匆匆离去的背影,问凝香道:“怎么,他那头最近很不太平吗?”
凝香摇头:“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回去后,奴婢找人去查个明白?”
“再说吧。”上官露把玩着那条被包住的珠串,“先把手头上的事解决了。”
凝香点头,凑近上官露的耳边,低语道:“娘娘,东西到手了。”
上官露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笑容,她们主仆呆的久了,上官露一个眼神,凝香就知道她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