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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答应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既然难得能够心平气和地谈话,帝罗冬怀决定问个清楚。
她并不是那种只会尖叫吵闹的女人,她早想将这个问题摊开来仔细讨论,不过前提是对方要能与自己沟通。
“我听过你在帝罗的事迹,因此明白你有聪慧且不输男人的灵活脑袋,这是你除了美貌与刚烈脾性之外最吸引我的地方。”慕连非鹰毫不避讳地直言道:“因此若你无法接受成为华京族一员的提议,将来便是华京族的威胁,我只能将你处死。”
既要用心,他便不打算只讲好话来骗公主,反正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拆穿,所以与其哄骗她,不如以诚相待,才能与她交心。
“果然”帝罗冬怀闻言不禁皱了下秀眉。
这么说来,她若坚持活下去,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成为慕连非鹰的侍妾,否则只有一死。
“别误会,这不是要挟。”慕连非鹰注意到帝罗冬怀沉下了脸,连忙接着解释:“我是华京族长,决策无法不为华京族考虑,因此这决定不是针对你。”
今天换成其他部族的公主,他一样得做出这样的处置,可不是因为他私心想纳帝罗冬怀为侍妾才这么逼迫她。
“可你强迫过我,所以你这话,我很难立刻接受,况且我也没有反抗你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帝罗冬怀咬了咬下唇,她知道现实总是残酷,可她实在不想被迫接受。
“我这么说吧。”留心注意起帝罗冬怀后,慕连非鹰开始发现到她许多表露心情的小动作,也更容易体会她究竟在思索些什么。“也许你会生气,但先听我说完早先我认定女人只能用来玩玩、生孩子,但你让我改观了。”
“我?”带点讶异的柔音自帝罗冬怀的喉间迸发。
她还真不晓得自己居然能够影响这个她曾经认定是个蠢蛋的族长。
“现在,我认为女人与男人一样有才能,男尊女卑并非天经地义,而是迂腐陈规。”想想帝罗冬怀的聪敏与柔软天性,连向来大言不惭、自诩才智凌人的檀玉濂,都情愿拱手让出光环予她,所以女人一定劣于男人的道理,实在是男人妄自尊大的可笑想法。
“迂腐陈规?”若说慕连非鹰之前所言教她惊讶,那么这个看法就更让帝罗冬怀感到错愕了。
即使她成为帝罗族里倍受拥戴的公主,人人都喜欢她,但包括爹亲在内,依然没人因此将男女视为同等地位。
可是,慕连非鹰却说出如此异于常人的看法来。
霎时,帝罗冬怀感到心口的伤痛似乎稍稍减轻了些。
也许慕连非鹰并不是她想的那般无用也说不定,又或者,他真是个能者,否则怎会吐露这番令人动容的话语来?
“你不认同?”慕连非鹰轻道。
“不,我只是从来没听人这么说过,但是我喜欢你这说法。”有些别扭地应声,帝罗冬怀迸出了带点复杂心绪的回答。
慕连非鹰先是瞪着眼细瞧帝罗冬怀,确定她的颊上闪过一抹红晕,才逸出了轻笑声。
“其实,我希望你当我的侍妾,还有个目的。”想起律景鸠罗说过,男女性情足以相辅的劝谏,慕连非鹰又往下续道:“我们性情相反,若能静心谈话,处事上亦能更为圆融,当我身为族长,必须以行动为族内子民快速决断大小事务时,你的细腻心思便能成为我的后盾,点醒我的缺失,让我不至于落入像你爹亲那连年征战的困窘境地。”
这话,为的不是夸耀自己的发现,而是个事实。
当初帝罗冬怀力劝帝罗族长休生养民,却没被采纳意见,今天华京族才得以取胜。而他,不想华京族落入那般命运。
“若你愿意成为我华京族人、成为我的侍妾,我会尊重你、以一生保护你,而你能以智慧指引我、压住我独断的脾气,让我不至于做出对华京族不利的事,甚至减少残酷的战火,我相信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慕连非鹰倾身向前,伸手握住帝罗冬怀搁在床边的纤指,坚定地说道。
“我”帝罗冬怀静了声调,对于慕连非鹰这回的劝说,她没有再反驳,而是认真地思索起来。
她也许眼盲而目不视物,但这样的失去,反倒令她其他的感官更为灵敏,从慕连非鹰碰触她手掌的细微举动以及他说话的声调,她明白这男人确实已舍去先前易怒的傲气。
原本她想逃,除了想获得自由之外,有更多的原因是她憎恨慕连非鹰这男人。
但其实仔细想想,慕连非鹰说得没错,她就算有幸逃脱,下场必然更惨;但若要留在华京族,不为侍妾的话便是华京族人的心头大患,人人巴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而慕连非鹰灭她帝罗一事,其实她心里明白,战火有大半责任来自于爹亲的不听劝,而她仅是将责任归咎于慕连非鹰,好让自己的悔恨有个去处、得以轻松罢了。
其实,她也是自私的人。
所以她才会在矛盾之中来回徘徊,既不愿为侍妾,也不愿自尽,就这么继续拖延自己的性命。
可如今,慕连非鹰已不再是那令人厌恶的脾气,甚至开始尊重她的心意,诚恳地询问她,并对她开诚布公地说明心声,这教她该如何对他提起相同的恨意?
而一旦对他的恨意减轻,她又该如何选择自己的将来?
真要留在华京,成为他的侍妾吗?
不即使慕连非鹰变了性子,让她愿意跟他好好商量,但她并不爱这男人;况且灭族血仇依然存在,要她就这么嫁给仇敌,她实在是无法答应啊!
可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失去宝贵的性命,一死求解脱。
这到底该怎么办?
沉默横亘。
只不过,这回帝罗冬怀为的不是闹脾气或发怒,而是因为过分的矛盾。
但看在慕连非鹰的眼里,他却有些心急了。
能说的、该解释的,他都说尽了,私下愿意对帝罗冬怀付出的一切,他也如数道出,为帝罗族以及帝罗冬怀做了最好的安排和打算。
所以就算帝罗冬怀继续生气、发火,不肯接纳他,他也已经词穷了。
闭眼复张眼,慕连非鹰松开帝罗冬怀的手,起身步向窗边,抬头往蓝空瞧去。
华京族的人们私下称呼他为华京的英雄或是鹰王,为他的傲人才能道出最华丽的赞美,可现在他却遇上了即使飞翔在高空也无法越过的阻碍
忍不住心头的万千复杂思绪,慕连非鹰望着朗空,脱口而出浑厚嗓音,彷佛要吐尽心中烦忧似地,唱起了声调低沉的歌曲。
从孩童间传唱的童谣,到叙述华京族兴盛历史、英雄事迹的曲子,慕连非鹰一曲接着一曲,彷佛永无止尽似地不停唱着歌。
帝罗冬怀听见这令人意外的歌声,不由得跟着往声源转头,即使她看不见慕连非鹰,但从他的声音里,她却能够听出他没说出口的心情转折。
原本她还为他的突然松手感到些许莫名的失落,以为他决意放弃她,没想到他竟在自己身边唱起歌来。
慕连非鹰的歌声,带着沉稳深厚的情感,甚至令人有股安心踏实的感觉,更让人忍不住随着他的音调起伏而撼动着思绪与情感。
如果说,歌声能够彻底表露出一个人的真实面,那么慕连非鹰必然不似她所猜想,是个仅有自大狂傲性格的蠢男人,也不只是知错能改、值得重新审视的踏实族长,是个感情深沉、不轻易显露于外,专注又带着独占欲望的人。
他的声调与歌词里,带着北槐的辽阔、林野的苍茫,更有偶尔自原野上探出头的野兔,带点不经意的纤细。
听着他的歌曲,帝罗冬怀觉得自己彷佛听着平时侍女们讲述给她听的传说故事,能够在心里描绘出一幅鲜明的景象,里头有着无数的无名英雄为了保家卫民失去性命、守住领土的光辉事迹,亦有着壮阔山麓的美景。
如此的歌声,即使描述的是华京,而非帝罗,但却让帝罗冬怀涌上了一股淡淡的幽思。
在慕连非鹰的眼里,这片土地的所有,一定是他一直用心呵护的对象,所以他才会记得这些小调、歌曲,甚至如此熟悉这些旋律,可以一首接一首地唱个不停。
因为这些,都是平时让他感受深刻、用心珍惜的宝贵事物
这么说来,撇开霸道个性不提,丢开孰是孰非的问题,其实慕连非鹰确实对华京费尽了心思,甚至愿意豁出性命,所以华京族人才会对他如此崇敬。
如果她的爹亲有着慕连非鹰对族民一半的用心,那今天的惨剧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甚至如果两族不是在交战的情况下相逢,而是和平地交由慕连非鹰来统治,说不定他会让两个部族都过得安和乐利,却不必教子民因战争而疲于奔命
一首首的歌曲,令帝罗冬怀暂时抛下了私情仇恨,甚至认真地思索起了更远大、一个她还未能厘清但却相当迷人的北槐远景。
只是,她虽逐渐沉浸于慕连非鹰描绘出来的美丽景致里,但因为心烦意乱、不知如何说服公主才开始以歌代言的慕连非鹰,却因为一心以歌抒忧,所以完全没能注意到。
对他来说,唱歌仅是他平抚自己纷扰思绪的方法,所以他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记下这许多曲调。
但民间乐曲终究不会只有传颂伟大事迹的豪壮歌曲,亦有着许多赞扬情意深远的情歌,那怀抱着柔情与甜蜜,以及誓死不离不弃,想与伴侣共同携手度过难关的歌曲,在他的认知里,便是他愿意许给帝罗冬怀的允诺。
只不过慕连非鹰却不知道,这些歌曲也在暗中感染了帝罗冬怀。
帝罗冬怀向来不爱情歌,即使偶尔听见身边侍女甜腻地述说着与情人间的记忆,她也仅是淡笑带过。
因为那些流传最多的情歌,内容不外乎浓情蜜意的纠葛或赞扬对方的美貌,年少英挺,常是些时日一久便情意不再的虚幻美梦,听来实在不够真切。
可慕连非鹰所唱的歌,跟年轻小伙子的热情完全不同,是特属于思虑深远、肩负责任又有稳重脾气的男人才拥有的深情。
也许相较于年少热情,这般感情是少了分甜腻,但却有着更多值得让人依赖的安心感
这可是慕连非鹰在暗示着她吗?
若说,她不再坚持部族之间的分隔,而是将所有的百姓都视为北槐土地上的成员,就如同他所唱的歌,那山与林与空,连成的是一道惑人的自然曲线,美得足以教人沉醉一生、忘却所有的争战,那么两族之间的仇恨是否能够就此化解开来?
毕竟她也不喜欢这种连年征战的日子啊!
如果她就这么接纳了慕连非鹰的话,将来是否能够往和平延展而去?
只要她愿意放下这份血恨
况且,慕连非鹰又是个出乎她意料之外、深具吸引力的男人
帝罗冬怀反复地思索了半晌,内心却早已动摇,而在此时,耳边亦传来华京族与帝罗族都流传过的情歌。
这首歌是少数她识得的情歌,因为歌曲谈的是一对爱侣放下仇恨、共建家园,不再计较身分差距,最终获得美满生活的故事。
不自觉地张了口,帝罗冬怀吐露出轻音,跟上了慕连非鹰的节奏,和着他的拍子一同唱起这首代表永结同心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