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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叫与嘶吼声,交织出残破家园中的身影,燃火的屋宇灼热烫人,利箭与长枪穿透了敌我的身影,令带着薄雪的大地染上腥红的血。
一样是北槐的土地,华京族趁夜袭击了帝罗族,直到天方破晓的清晨时分,帝罗族已被打得四散奔逃。
原本帝罗族还胸有成竹,以为这回出兵侵略华京族能够大获全胜,没料到华京族会突然反攻,令他们措手不及。
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染血的土地再次在沉默之中刻画着历史的脚印,为帝罗族填上“灭亡”两字。
只是,不论是什么地方,总有少数抵死面对命运的人;帝罗族的公主冬怀,很显然地正做出这个抉择。
不像许多帝罗族的女性,眼见丈夫被杀、家人被害,只能哭着等着沦为阶下囚或是自尽求去,帝罗冬怀跌跌撞撞地越过绊脚的尸首,奔出了居住的宅院,没命地朝外逃去。
原本在这样凌乱的情况之下,她的逃亡应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偏偏一身明示公主身分的红底金纹花袍,将她的雪肤与花容月貌映了个彻底,令她即使在兵荒马乱之中,看来亦格外鲜明。
而且一般人奔逃时,总是没命地往自认安全的地方跑,但帝罗冬怀却不同,她的脚步带着极度的不稳,双手在半空中来回摸索,彷佛极力想抓着什么,却总是扑空。
这种种异于一般百姓的地方,令敌兵发现了她的存在,更争先恐后地想要抓到她。
纷扰的嘈杂声不断,在帝罗冬怀仓卒逃亡的身后,华京族的追兵紧跟其后,原本盘算着公主不过是个弱女子,应该很容易捉到手,却没料到她逃走的方向竟与百姓不同,直奔附近的山坡而去。
凡是攻打帝罗族的人都晓得,翻过了山坡便是断崖,如果让帝罗公主投崖自尽,那就讨不得赏了。
因此追兵的脚步更快,而帝罗冬怀也逃得更加吃力,只见她纤灵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攀上山坡,在追兵仅离她没几步的地方,连头都没回,跟着便视死如归地往前大跨一步─
“喝!”追兵中突地窜出一个身影,骑着马越过那群只差几步就可以碰到公主的士兵们,紧跟着马主利落地驱马跃向断崖。
在飞过足以摔得人头破血流的断崖之际,他拉紧缰绳、弯身一捞,便扯住了那随着公主坠下断崖的衣袍腰带,然后使劲一提,将那纤巧身影抱上了马,尔后连人带马地落至对边的山崖上。
这令人惊讶的瞬间转变,令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傻了眼。
被留在断崖边的追兵们先是讶于公主的自尽勇气,亦在同时感叹跑了个立功机会,就在他们正想惋惜一朵鲜花就这么香消玉殒时,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势逆转,又立刻叫这一大群追兵喝起采来。
毕竟,这断崖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冒险一跳的。
但偏偏他们华京一族的族长慕连非鹰,也就是方才跃崖的马主,就是有这等本事,能够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迅速果决的判断。
正是因为慕连非鹰的带领,他们华京族才能在帝罗族侵略之前,便抢先一步攻入他们的部族,并且大获全胜。
大伙的欢呼声自坡顶的断崖边蔓延开来,犹如浪潮般波涛汹涌,在微冰的空气中掀起掺杂着兴奋之情的叫吼,而这发自内心、宣告战争已结束的声音,亦远比那告知军情战况的牛角号音更加嘹亮
华京族与刚被灭亡的帝罗族算来是邻居,不过也因为如此,双方长年连战。
如今身边的敌人已消灭,对于华京族人来说,就像是拔除了扎在背上多年的肉中刺,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帝罗族的领地虽成了华京族的领土,但是该怎么处理、安置帝罗族剩余的子民,以及分派谁去管理,又成了新的麻烦,亦引来另一波争执──
“既是帝罗族的公主,斩首示众、斩草除根,这是最好的方法。”毫不留情的谏言吐自华京族人檀玉濂口中。
檀玉濂虽不是出身王族,仅仅是一名普通百姓,但因其聪明伶俐的脑袋,为华京族奠定基础时立下不少功劳,因此深受族长慕连非鹰的器重,封其为议事长,几乎所有大小事都找他商量。
“我反对。”不同于檀玉濂的决策,另一个浑厚的嗓音迸发。
“鸠罗,心软是面对俘虏时最要不得的情绪。”檀玉濂将不以为然的眼光投向对座一名身材精壮结实的男子。
“我不是心软,只是认为既然族长好不容易救回帝罗公主,何不让她以公主身分召集、安抚帝罗遗民,共同为华京族效力?”即使被檀玉濂一双带勾似狐的眼眸直视,律景鸠罗依然毫不避讳地陈述自己的意见。
这回慕连非鹰亲自带兵、出其不意地反攻帝罗族,身为前锋大将的律景鸠罗为了安全,负责镇守华京族边境,防备前来偷袭的帝罗族士兵;虽然没能跟着参战,但与帝罗族打过不少战役的他,相当熟悉帝罗族人吃软不吃硬的牌性。
要帝罗族的子民投降很难,但若有公主的号召,不仅可以减去一些无谓的争斗,亦能让原本就熟悉帝罗境内各地的人材愿为华京族效力,一起治理广大领土。
“鸠罗,我懂你的考虑,但帝罗族向来骁勇善战,留下这抹王室血脉,等于斩草不除根,为帝罗族人留下希望,日后难保不生变故,所以我认为公主不能留;况且如此一来,正好可以警告其他部族,让他们明白妄自偷袭或侵略华京族,就是这种下场。”檀玉濂轻挑眉梢,似狐的眸稍稍睁大了些,跟着便直接转向坐在两人中间的族长慕连非鹰。
他们一个身为议事长,一个是受士兵爱戴的勇猛大将,各有各的决定,不过最后能下决策的还是族长,因此檀玉濂没打算先浪费口水去说服律景鸠罗。
“两个主意都不错。”族长慕连非鹰兀自坐在铺上长毛软垫的座位上,一双锐利的黑眸在两个忠心的臣子之间梭巡而过。
他有张看来冷酷的脸庞,削瘦而结实的身材,身高比起长年在战事里打滚的律景鸠罗是矮了那么一丁点,可从他露在毛披风下的半截精壮手臂曲线便能瞧出,他并不是个只坐在房里批批文书下命令的主子,而是经年累月锻炼着自己实力的王者。
锐利的眼光是他领导华京族的关键,也是华京族势力逐渐扩张的主因,反应灵敏与判断迅速,那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至于看人奇准的眼光,则是他后天对自己的磨练。
眼前这两个意见相左的臣子,都是他重要的左右手,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在过去那些日子里,当他由懵懂无知的幼儿长大为能独当一面的王者,他也准确地看出,檀玉濂的诡谋多计及其聪敏,和律景鸠罗的武勇踏实,将会是他日后的极大助力。
而今他坐上族长之位,华京族的强大证实了他对人才的适用,只不过有些事,虽是多年好友兼战友,他还是有那么点难以适应
“族长,若担心帝罗残兵卷土重来,除去帝罗族长与其子即可,若连一名毫无抵抗能力,甚至不懂何谓上场杀敌作战的弱质女流都杀,就显得我华京族人太过残暴了。”律景鸠罗厚质的嗓音颇有安抚人心的作用,此刻的谏言更显得宅心仁厚,与传闻中令他族闻之丧胆、下刀快狠准且绝不手软的华京族战神可说是完全连不上边。
“残暴?”檀玉濂不由得迸出深浅不一的笑音“我说鸠罗。亏你成天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为何面对公主的时候却这么拖泥带水、不干不脆?也不过就那么一刀下去,便能永绝心头大患了。”
虽顶着张白面书生的面孔,可镶在檀玉濂面庞上的,却是双一见即知狡诈的狐眼,高挑的眸线与那口改不了的天生高音,老让人怀疑华京族的议事长是不是山上的狐狸化成了精怪来骗人。
尤其檀玉濂虽是个文臣,但决策却远比律景鸠罗还要冷酷,因此更加深了他给人没心少肺的印象。
端坐中央的慕连非鹰再次扫过两个信赖的要臣,冷淡的表情上没多少变化,轻弹着扶手的长指却泄漏了他的心情──
是的,对于这两个臣子,若非他们私下算得上是老友,不然头一回与他们共同议事的人,通常都会怀疑两人的魂是不是互相掉了包,怎么文官檀玉濂老讲些残酷的做法,而求情的都是拿刀杀敌的武官律景鸠罗?
所以每回听着他们争议时,他看在眼底总有一股不协调感。
“正因为人杀多了,更知生命可贵,所以刀下亡魂能少一条就是一条,毕竟死一个人,难过的可是一家子,杀越多,岂不结下越多怨恨?”律景鸠罗没空去搭理身边这个友人兼主子心里正难以下决策而实在不想多听两人互争的反应,仍是力劝执意除去公主的檀玉濂。
“我当然懂你的心情,但是公主这身分不比常人,不能说放就放,免得日后有人利用她的王族之名起义,到时候引来新的战祸,岂不死伤更多华京子民?”檀玉濂向来就爱纠缠到底,这回自然也不例外“杀一人而换来永远的平和,很划算的。”
“那是一条命,不是计本算利的东西。”律景鸠罗知道,檀玉濂脑子好,盘算的事物永远比他们这些武官多几分,眼光也长远,因此常为华京族订下许多制度,改善大家的生活,可他就是看不惯檀玉濂什么都拿来算计的态度。
双方坚持不下,没有缓和的趋势,倒教慕连非鹰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知道两人为的都是华京族,但意见老谈不拢,每回总要闹上几个时辰,让他这个当家做主的实在是很难下决定。
所以他暗地里敲着扶手,多少是希望他们早些谈妥,给他个好决策,而不是总要他出面当和事佬。
也不想想族中大小事一箩筐,若件件都给他们这般争论不停,他这主子还要不要休息?
族人赞许他是华京族有史以来最强的英雄,受天神庇佑,才能够拥有令人称羡的文武能臣辅佐,可他却常为此感到头痛。
经过这场累人的战役,又是强迎帝罗袭击,又是连夜赶路包抄敌军,甚至还得跃崖亲救公主,早耗掉他不少精神体力,先前为了策画出其不意的攻击策略,他连续几夜都没入眠,因此早已有些昏沉。
为此他才找来这左右手想早点解决这些杂事,没想到他们却罔顾他的暗示,继续为帝罗公主争论,让他忍不住想直接往后一倒,睡给这两个没什么良心的臣子看,彰显他的族长威风,省得他们老争个没完。
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一抹难以令外人窥见的倦意,慕连非鹰伸手一挥,制止了两人的谏言。
“今天就到此为止。”再听下去的话,他怕自己会因为多日未成眠而修养尽失。
“那么,不知族长如何决定?”檀玉濂会意地点头请示。
“暂且依循我族惯例。”慕连非鹰就知道檀玉濂不会放过他,揉了揉发酸的眸,沉声应道。
“族长打算让帝罗公主当侍妾?”听见“惯例”两字,律景鸠罗几乎是在同时松了口气。
因为华京族的前几代族长,多将俘虏来的公主纳为妾或娶为妃,一来有拉拢民心的效果,二来也算犒赏自己的辛劳。
所以若慕连非鹰有意将公主收为侍妾,倒比多添一条亡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