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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飞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放在我身上。我见过很多不友善的眼神,但没有一个人像越飞光那样,眼神直勾勾的,眼底还有奇怪的情绪悄然流动。
我不想在他们面前露怯,努力挺直背,离下节课只有一刻钟了,他们再过分也最多欺负我一刻钟。
越飞光看到我这个样子,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神,片刻,我便看到他们将一个水桶提了进来。
越飞光弯腰拾起水桶上漂浮的莲花形木瓢,唇角咧开笑容,我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刚要张嘴阻止他,一瓢冷水就泼在我身上。我躲闪不及,头脸被泼湿。
而接下来,那些与越飞光在一起的贵族少年,人人轮流拿着莲花木瓢朝我泼水。
他们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我根本没法躲,想冲出去,却被反手又推进假山内。二十几瓢冷水下来,我身上的春衫湿透,我只能抱着双臂,把脸扭开。
直至水桶里的水没有,他们才终于停下来。我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因为寒冷,身体止不住打颤。不知为何,方前笑成一团的贵族少年此时变得鸦雀无声,我转眸瞥他们一眼,发现他们现在都盯着我看,不由抿了下唇。
时间不早了,我这样子肯定是没办法回课室,只能先回去换衣服。我抱着身体,试探着开口:“你们、你们够了吗?要是没有其他事,我要先走了。”
其实我很怕他们又把我推回去,尤其是在经过越飞光的时候,但奇怪的是,他们给我让开了位置,几乎是目送我离开。
我估计自己已经离开他们的视线后,挺直的背一下子泄了气,我想我现在定是狼狈极了,他们这样羞辱我,我连骂一句都不敢。
“春少爷?!”良吉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像游魂似的飘回了自己的学宿。我对良吉低声说:“你帮我拿套干净衣服,我要赶紧换了去课室上课。”
良吉不是傻子,见我这反应,嗅出不对劲的味道,他一边帮我擦身上的水,一边问:“春少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我们去跟三老爷说。”
“不行!”我第一反应是阻止良吉的行为。
三叔只是我的叔叔,我平时休沐住在他家,已是给他添麻烦。
“那我们就写信告诉老爷!”良吉又道。
“父亲那边更不可以说。”我急打断良吉的话,又道,“你不要管那么多了,我……我有办法解决的。”
我不能让父亲知道我被人欺负,父亲知道了,肯定会责怪我给他惹事。
良吉仍然不死心,“跟二少爷说说这事总没关系吧?二少爷那么聪明,肯定能帮少爷的。”
找林重檀?
我想到上次和他的不欢而散。
如果是林重檀,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我没有太多时间想这个,换完衣服我匆匆忙忙赶回课室,但还是误了上课的时辰,恰巧这节课又是之前不假辞色的李典学。
他惯例拿起戒尺要打,之前帮越飞光欺负我欺负得最狠的聂文乐突然开口:“李典学,方才林春笛是帮我回学宿拿书,才误了上课的时辰,你就饶了他这次吧,要不然我多自责啊。”
聂文乐的话让李典学的动作略微一顿,但李典学还是板着脸,问我:“你是帮聂文乐去拿书了?”
越飞光也开了口,“是啊,当时聂文乐叫他去的时候,我也在场。”
李典学的神色开始有变化,仿佛在犹豫要不要罚我,正待他要放下戒尺时,我张嘴道:“我没有帮聂文乐拿东西。”
我虽然没用,但我绝不想接受这些人的帮忙。
明明害我被李典学责罚的人就是他们,他们现在想充当好人?做梦。
李典学听到我这样说,责罚便没了顾及,几戒尺抽下来,“谅你诚实,少罚几下,自己出去站着。”
“是。”我转身往外走,余光瞥到越飞光的脸,他此时脸色极差,有乌云压城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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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典学的课结束,越飞光就从课室里走了出来,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若是搁在平时,我定会害怕地后退,但刚刚吹了一个时辰的风,加上身上的疼痛,我莫名有了勇气,与越飞光对视。
不过是仗着家世欺负人的纨绔子弟,我才不怕他!
越飞光见我神情,眼中流出嘲讽之意。他微微俯身靠近我,“敢瞪我了啊,林春笛,我劝你早日识相,我生气起来,可不会顾后果。”后面一句声音极低,“我到时候玩死你。”
他看清我眼里一时闪过的慌乱时,明显心情好了些,直起身故意撞了下我的肩膀,才哼笑着走开。
越飞光说要弄死我。
我只是咬了他一口而已,而且我咬他也是因为他先欺负我在先。
这句恐吓让我那点跟越飞光抗争的勇气变得昙花一现,当夜,我窝在床上,让良吉连烛火都不要点。
“为什么不点灯?春少爷,你今天不背书了吗?”良吉不解问。
我让良吉声音小些,别被隔壁的越飞光听到。
“良吉,你说我明日去跟典学请假怎么样?”我还是怕越飞光说的话,我怕他说的是真的。
但我没等良吉回答,又摇头道:“我不能请假,请假功课就跟不上了。”
我心里泛苦,又拿不定主意,等到夜很深了,才有了零星睡意。翌日,我稀里糊涂刚睡醒,就听到良吉邀功似的跟我说:“春少爷,事情可以解决了,二少爷让我们等几日!”
“什么?”我忙从床上坐起。
原来良吉昨夜趁我睡着后,偷偷去找了林重檀,他把我和越飞光的事情和盘托出,还说我寝食难安,人都瘦了几圈。
“二少爷听了之后,就让我回来告诉你,让你放心,说这事他来解决。”良吉说。
林重檀怎么解决?难道他要告诉三叔或者父亲?
我想去找林重檀,但脚步迈出去又顿住。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跟父亲说这事的这条路能走。
几日后,良吉跑来跟我说,允王府的人来了,接越飞光回家。越飞光一开始不愿意走,最后是允王在马车帘后露面,越飞光才脸色难看地爬上马车。
我没想到允王会亲自来接越飞光,看来应该是林重檀告诉了三叔,三叔又去找了允王。
恰逢过两日便是一个月的休沐时间,我去跟三叔道谢,三叔却露出很疑惑的表情,“春笛,你要谢我什么?”
“三叔不是……”我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住嘴,转而说,“我说谢谢三叔上次派人给我送衣服。”
“哦,那个啊,那是你三婶一手操办的,说现在天气渐渐暖和,家里孩子可以都做几套衣裳。”三叔说。
我借口去谢三婶,从三叔的书房离开,正好此时林重檀从外进来,我与他正面迎上。
自那日喝酒事件后,我没有再主动去他那里,也没有跟他偶遇过。林重檀此时看到我,仿佛任何龃龉都没有发生过,对我淡淡颔首后,走进三叔的书房。
而后我又去见了三婶,旁敲侧击发现三婶也不知道我在太学被越飞光等人欺负的事。
看来林重檀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三叔,三叔不知道,远在千里的父亲更不可能几日就能请动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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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结束,越飞光也继续回到太学读书,但这一次他和他的狗腿子都没有再继续欺负我,仿佛已经对我失去兴趣。
我在庆幸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要不要去跟林重檀道谢。
“春少爷,你都在屋里走了二十多圈了,你到底在烦什么啊?越世子吗?”
我摇头,“不是,我是在想……”我闭了闭眼,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想去跟二哥哥说谢谢。”
“去说就好了。”良吉完全不懂我在烦什么,天真地开口。
我心绪复杂地又开始转圈,一直到要入睡,我才小声跟良吉说:“去说谢谢,总不能空着手去,我该送什么给他?”
良吉一边放下床帐,一边道:“二少爷什么都不缺,其实春少爷你不送也没关系,不过一定要送的话,可以送点外面买不到的。”
“哪有外面买不到的?”
良吉看我,“春少爷你自己做的就是外面买不到的啊。”
良吉提醒了我,可我又拿不出什么,糕点我做得不好吃,饭菜更不行,最后又是良吉提醒我,说我可以给林重檀做个布娃娃。
“布娃娃?他会喜欢吗?”我看着自己床上的那个布娃娃。
良吉点头,“会啊,上次二少爷就看着那个布娃娃,看了很久呢。”
因为这句话,我才知道我之前脚伤加重,感染风寒,那夜是林重檀去让人请的大夫,还在我床边守了许久。
两事叠加,再加上之前逃难的事,我就算讨厌林重檀,也觉得该好好跟人道谢,于是我花了几日时间,紧赶慢赶做出了一个跟我的布娃娃差不多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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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的?”林重檀看到我递过来的布娃娃,似乎有些惊讶。
我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林重檀接过布娃娃,低头看了一会,才抬眸对我微微一笑,“我很喜欢,谢谢小笛。”
“你不用谢我,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谢你帮我解决越飞光的事。”天知道我为了这句话练习了多少遍。
我自己从未想过我还会真心实意跟林重檀说谢谢的一天。
林重檀听我这样说,并没有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问我上次的字帖有没有在练。
字帖?
我愣了下,才想起林重檀给了我一本《雁塔圣教序》的字帖,那日我从林重檀这边回去,被越飞光吓到,就胡乱把字帖放在桌子上,没有再管。
林重檀从我的反应猜出结果,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又要我拿最近写的字给他看。
我只好坦白承认,最近在学业有所松懈,光罚站就领了好几回。
“那以后还是每日亥时四刻来找我。”林重檀对我说。
又恢复到每日去找林重檀的日子,天气渐渐炎热,到了随便动一动都要出汗的地步。我这日依旧准时到林重檀的学宿,可他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回来时身上酒气很重。
我知道他又去喝酒了,但因为他帮我解决越飞光的事,我想我睁一眼闭一眼也没什么。
林重檀去净室换了身衣服,简单冲洗过后,他一向束得整齐的长发此时被一根青绳松松拢起,垂落身后。
他走到书桌前,先问我今日学了什么文章,让我先说我自己对文章的理解,然后他再把文章讲解一遍。
因饮酒的缘故,他声音放得极慢极柔,而后又让我把练的字给我看。
林重檀看完我练的字,眉间却拧起,半晌后,他让我现写几个字给他看。我依言照做,正写着,感觉一团热气从背后涌来。
林重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从我后方伸出手,握住我拿笔的手,“字不能这样练。”
他带着我,在纸上游走。
因为姿势,我们两个现在几乎是完全贴在一起,我从未跟人这么亲密过,况且这个人还是林重檀,不由得浑身僵住。
林重檀好似一点都没察觉到我的反应,他垂眸看纸,一面带着我写字,一面跟我说写字该注意什么。
我僵硬了半会,总算理智归位,想立刻挣开他,他却用手摁住我的腰,“别动,字要写歪了。”
含着酒意的声音变得更柔和了。
我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林重檀现在说话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跟一个弟弟说话,他好像……好像把我当成了可以随意亵玩的妓.子。
我闻出他身上除了酒味,还有女子的脂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