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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眼底的神色微变,却并不反驳,只是垂着眸子淡淡地望着她,“继续。”
于是她又道,“你加害皇上,设计陷害前太子,除掉太后,是为了让大梁天下大乱。你一直在为汉南出力,你希望汉南攻梁,最好是一举灭了大梁。是么?”
看来这丫头还不算太傻。严烨的薄唇抿出一个淡淡的笑,伸手将她耳机的发丝捋到耳后,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擦过她娇嫩细腻的耳垂,“说得很好。”
她一个颤栗躲了躲,没料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反应。在她的预想中,他也许会矢口否认,凭他的口舌,将她的所有论断推翻简直易如反掌。又或许会恼羞成怒,因为她将他阴暗的心思赤裸裸地袒露到了阳光下。
然而他着实出乎她意料太多——说得很好?这算什么,是在夸奖她么?
陆妍笙蹙眉,“你不辩解么?”
他低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有什么好辩解。”
她愈发不解,既然这么说,那她的推断就没有错了,她看穿了他的心思,以严烨的性格,难道不该气恼么?又问:“你不生气么?”
他将她拉过来贴得紧紧地搂抱着,修长的指一下下地顺着背部柔美的线条往下滑,“为什么要生气?”
这倒叫她无言以对了,索性也不再在这桩事上多做纠缠,又说:“我不明白你对大梁的憎恨从何而来。汉南许了你多大的好处?帮助汉南攻下梁,他们会封你极大的爵位?”说着又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可笑,他分明已经提督东厂,执掌大梁朝纲了。
他眼中的神色却黯下去。对大梁的憎恨从何而来?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骨子里的憎恶,对大梁,对李姓这个家族。家仇国恨不共戴天,早已深入他的骨血难以拔出,从他降生在世上的那一刻起,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复国。
要不要将一切都告诉她呢?他有瞬间的犹豫,垂下眼打量她,这样脆弱渺小的一个小东西,锦衣玉食尊养大的沛国公嫡女,从相识到如今一直在他的荫庇下生存。其实他完全有那个自信,若是离开他,在这场惊天的祸乱之中,她同整个陆家都无法幸免。
严烨沉默半晌,回答她,“卿卿,我其实不姓严,我姓万俟。”
听了他的话,陆妍笙霎时怔住了,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万俟?她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两个字。
万俟?万俟!她知道这个姓氏,那是前朝大胤皇室的姓氏!她的面上呈现出一种惊恐的神态,唇瓣都开始微微地发颤——他是前朝大胤的皇室人?
仿佛一道光从万丈乌云中倾泻而出,一切的疑团似乎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所有的所有都有了合乎情理的答案。
难怪、难怪他这样憎恨大梁,难怪他要这样毁灭大梁!
她动了动唇,声音出口是颤抖的,仍旧抱着一丝不可置信,“太祖皇帝分明曾下令,诛杀尽一切万俟族人……”
他唇角绽开一抹讥诮的冷笑,“可见苍天有眼。一切都是李家欠我万俟家的,今时今日,是将一切都归还的时候了。”
这语气之中的冰凉彻骨几乎要寒透她的心扉,陆妍笙有些惊惶——事情的走向到了这一步,教她感到无所适从。严烨摇身一变成了万俟烨,他是前朝大胤的皇子,他要复仇灭梁!
她的面容惨白得无人色,他看了有些不忍,拢着她的肩头柔声道,“卿卿,别怕,一切的风波都会过去的。我会护着你,连同你陆府一家,无论发生任何事,必保沛国府安危无虞。”
纤长浓密的眼睫在轻颤,她道,“我是梁人啊,我是梁人,你怎么能灭我的国……”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冷声道,“梁人还是胤人不过一句话。大梁不是你的国,你是我的女人,是万俟氏的家媳,你怎么会是梁人?”
她仿佛受了什么打击,被吓住了,本就空洞的眸子显出几分绝望凝重的色彩。他懊恼不已,目下只能软硬兼施,因放柔了语气俯首吻她苍白的唇,极为细腻的,声音轻而柔润,对她说:“卿卿,大梁举国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李家荒淫无道,懦弱无能,这样一个皇室不能再继续当政,百姓们民不聊生,你也不忍心看到的,是么?”
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她有几分晕乎,又感到一股暖意从双手袭上心头。
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两只冰凉的小手,薄唇万分轻柔地吻着她的唇角脸颊,温声道,“卿卿,这些都是男人的事,你乖乖的,好好将养身子,一切都有我在。我会为你找来解药,治好你的眼睛。”说着,他的指抚过她的眼角,带着心疼的叹息,“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天下大事与你不相干,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她霎时动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乍然道,“给我下毒的是汉南人,严烨,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手?难道……”难道是要利用她胁迫他什么事么?
他竖起一根食指在她的唇间,低低地嘘了一声,“别胡思乱想。”
愈是三缄其口,她愈觉得忧心忡忡。她张口还想说话,他却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岔开了话头,“这次的事是我大意,从今往后我谁都不信,更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
她一滞,“玢儿同音素是无辜的,我相信她们,她们不会害我,绝不会。”
他低低地叹息一声,仿佛有些无可奈何,“你太单纯,还不明白人心的可怕。卿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在这个世上,除了你自己,你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我。”
他这么说,令她眼中有热泪要涌出来,哽咽着咽下泪意道,“严烨,有时我在想,为什么会是我呢?你这样的人,身边不该是我陆妍笙。”除了一张脸一副色相,论头脑,论手段,她根本不足以与他并肩而立。
严烨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心思,先是一愣,下一瞬不禁失笑,手臂一个使力将她放倒在牙床上,整个身子欺上去,“为什么是你,只是因为你是陆妍笙。”
他的吻密集地落下来,呼吸渐渐急促粗重起来,她的双手放在他的肩上,眼前的一切都是黑暗,唯有他身上淡淡的乌沉香将她完全笼罩其中。这样清冷淡漠的气息,这时却成了世间唯一的依托与慰藉。
☆、第78章小楼西角
入夜时分开始落雨,大粒的点子撒豆一般从天上倾洒下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甚有规律,击打在窗棂根子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未名湖里的莲花早已开好了,碧莹莹的荷叶,娇嫩粉白的瓣蕊,在夏夜的雨水中肆意绽放。
寝殿之中燃着一盏昏黄的夜烛,烛光是飘摇的,烛身在墙上投下一圈淡淡的光影。窗棂没有合严实,偶尔吹进来一丝风,火光被吹得摆动飘摇,有几分伶仃凄凉的意态。
修长如玉的指尖顺着她光洁纤细的手臂滑下去,夜色中他掩下的眸光中透出几分绮丽的色泽,昏黄跃动的烛光映进去,形成两点异常流丽的的光点。
妍笙合着眸子枕在他的左臂上,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已经渐渐均匀起来。他垂着眸子专注地看着她,那副秀丽的眉宇是蹙起的,两只小手将他的手扣握着放在胸前,带着几分可爱的幼稚。
他抬起眼帘觑一眼窗外,眼中的神色迷迷滂滂,有几分森冷迷离。今夜没有月色,有的只是零落的雨声,听在人耳朵里,敲在人心坎儿上。
严烨俯下头吻在陆妍笙的脸颊旁,略微动了动,将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来放在软枕上,动作极其轻柔地掰开她握着他的双手,正要掀开锦被下榻,却被她一把重新握住右手,紧接着,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那是一种慌张惊恐的口吻,蓦地问:“你要去哪儿?”
他回过身看她,睁着空洞的眸子茫然地望着上方,面上的神色是惊惶的,双手的力气出奇地大,几乎能让他觉得有细微的疼痛。他心疼,反手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里握得紧紧的,“别怕,你晚上没有进东西,我不过要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想也不想便道,“我不饿,你别走,就在这里和我呆在一处。”说完微顿,居然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甚至有几分怯懦的道:“好不好?”
她这副模样,直直令他浑身都觉得疼痛。他满心涌起无尽的怜惜,欺身趟过去把她拉进怀里抱得死死的,薄唇印在她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不成话,他说好:“我哪儿都不去,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时的她是全天下最无助的人,眼前的一切太黑暗也太冰凉,他是唯一温暖的一点光,须臾也离不开的存在。像是悬在峭壁边的人,脚下是万丈的深渊,只有紧紧地将他抓着才能有一条生路,她怕极了,怕他会离去,怕他会突然消失。
她咕哝着嗯一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猫儿一般。
他的唇从额头移开,寻到她红艳艳的小嘴重又吻上去,舌尖描摹着她红唇的轮廓,卷着着她的小舌勾绕缠绵,好半晌才终于魇足,抵着她的唇低低道,“乖,闭上眼睡吧。”
她双颊红红的,扯起唇笑了笑,“对如今的我而言,闭上眼同睁开眼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听她这么说,他眼底骤然一片痛色,她承受着这样大的煎熬与折磨,偏生要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这样一句话。心头的忿恨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是他的心头肉,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即便自己死也舍不得动分毫,却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害得再不能视物,于她而言是痛苦,对他更是巨大的煎熬。
无法分担她身体上的痛苦,就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他愤怒得全身都几乎发颤,却在她面前将一切都遮掩,只是一遍一遍地在耳畔喊她卿卿,“我多希望自己能替你承受这一切。”
眼眶骤然有些微的湿润,她摸索着抚上他的面庞,葱玉的指尖抚过他线条优雅的轮廓。她无法想象,如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如今瞎的人是自己,让她觉得分外地惊恐凄惶,如果瞎的人是他,她恐怕只会更加痛苦。
鼻子里酸酸的,她吸了吸,朝他道,“你不要说这些话,瞎的人是我,还有你为我想办法。若是你瞎了怎么办?我可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沉着嗓子道,“怎么会呢?你能为我做的事很多。”
她咦了一声,呆呆的样子,“比如说什么?”
他喉咙里溢出一阵暧昧的低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比如……给我生一窝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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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天,天亮得极早,辰时不到便已经是大明。雨后的紫禁城里四散着泥土的气息,东方的云层后头隐隐透出几丝霞光,预示着这一日的晴好。
皂靴哒哒的声响从宫道的尽头传来,步履极沉稳,有种气荡山河的魄力。薄雾后头隐隐现出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又近了些,那身形渐渐现出一个不甚清明的轮廓。
玄色绣金蟒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严烨的目光是漠然的,目不斜视道,“司徒彻约我一见,是在何处?”
桂嵘疾步在他身后跟着,冒着腰杆应他道,“回师父,四公子差人来传话,说是在云鹤楼等您。”
闻言,他半挑高眉毛,这个四殿下的胆子倒是不小,带着几个随侍便敢在大梁的都城里来往,当真以为他不会翻脸不认人么?
他阴恻恻一笑,切齿道,“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若非还得问他拿娘娘的解药,我即刻便下令将他诛杀。”
眼下师父已经气昏了头,贵妃娘娘是他的心肝宝贝,他自然恨不得一刀杀了司徒彻。桂嵘心头略琢磨,觑着他的面色,试探着劝说:“师父别动怒,他横竖还是汉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梁的国土里,汉南发作,也不是好收场的。大计将成,师父可得千万耐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