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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烦了,翻了个白眼便进寝殿躺下了。
夜已经深了,才刚停下雪的天竟然又开始落雨,大粒的点子刷刷地往地上下,更夜的雨声很是扰人梦。她平躺在牙床上睁着眼盯着床帐顶,心头只觉得一阵恍惚。
一切都与初衷背道而驰,许多事似乎都在依照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照这么下去,一切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的。她觉得凄惶,抬起手覆上额头。如今知道皇帝病情真相的,放眼整个大梁也就那么几个人,她便是其中之一。皇帝根本不是罹病,而是遭严烨给下了毒,可是她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严烨用整个沛国府威胁她,她没有勇气和他鱼死网破。
到底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要将上辈子的事全都原封不动地告诉父亲么?只怕父亲只会认为自己疯了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头一回感到自己是那样地渺小无力。是啊,她只是一个女人,手上没有权势便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寒风呼啸,冷雨凛凛,愈发使她惴惴不安,连着整个晚上也没有入睡。约莫四更天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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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时分,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越发地逼近年关,慈宁宫中的高太后见宫中这样冷寂,终于下了一道懿旨,恩准各个宫室的宫人裁剪窗花。
独自用过午膳,妍笙便同宫中的宫娥们一道坐下来剪窗花。紫禁城中的日子枯燥,宫中的宫娥内监们对裁剪窗花格外精通,音素更是个中好手,不消一会儿便剪出了“五福临门”、“二龙戏珠”以及“岁寒三友”。玢儿捧起窗花细细地瞧,笑盈盈说,“音素姑姑真是心灵手巧,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窗花儿,比坊间卖的好不知多少倍。”
妍笙也接过来看,笑着赞道,“就是,音素真是有一双巧手。”
音素双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宫中另几个宫娥也来跟着一起动手。这些宫娥里头年纪最大的十九,最小的只有十四,一群姑娘围坐在一起嬉笑,整个宫室似乎都活过来。妍笙心情也难得地好了许多,面上逐渐有了笑容。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一个名为青璃的宫娥忽道,“我认识一个敬事房当差的公公,听说,今儿皇上觉得身子好多了,竟还翻了牌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妍笙惊讶不已,忙问,“你说什么?皇上翻了牌子?是翻的谁?”
青璃又恭敬道,“回娘娘,奴婢也是听说。说是皇上今儿翻了孙答应的牌子,”说罢微顿,又怕她不知道孙答应是谁,补充道,“就是那个和娘娘同时入宫的孙答应,孙晨珠。”
妍笙面上惘惘的,显然还是不知道是哪个孙答应。不过这些并不是她关心的,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皇帝病成那副样子,如何还能临幸宫妃?就算真是身子见好,也不能立马就行房事啊,那不是大伤龙体么?
她觉得奇怪,又道,“这恐怕不能吧,太医们怎么说?”
青璃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玢儿却丝毫不以为然,一边儿剪着手上的窗花一边儿说,“主子,这有什么不能的?皇上想要临幸哪个嫔妃,哪里是那些太医管得了的?”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凑近妍笙,压低了声音说,“娘娘,今儿是孙答应,依奴婢看,明儿指不定就到您了。您是不是觉着很忐忑,不如先好好准备准备?”
妍笙被这番话弄得双颊通红,羞恼地啐了玢儿一口,嗔道,“小丫头片子,怎么这样没脸没皮,这样的话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玢儿吐吐舌头,“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您早晚不得过那一关?”
她被唬了一大跳,心中很是惶恐——这简直太不对了,皇帝不是都病得那么厉害了么?难不成严烨良心发现,将皇帝给治好了?转念又立马觉得不可能。那是怎么回事呢?如果皇帝真的能临幸嫔妃,那自己岂不是……
她惶惶然,低低叹出一声气。
大梁后宫设敬事房,专司皇帝房中事。每位嫔妃侍寝时都务必照着敬事房的规矩来,说是每日敬事房的内监都会奉上大银盘,里面盛数枚赍牌,每个牌子后方皆书嫔妃姓名,供皇帝挑选。敬事房的总管内监记住这个牌子,将牌子交予驮妃内监。夜幕时分,皇帝就寝后先上榻,由驮妃的两个内监将侍寝的嫔妃衣物除尽,用红绸软缎将其全身包裹,蒙上双眼,两人一道将嫔妃送上皇帝的龙榻。事毕后,驮妃内监入寝殿,将嫔妃包裹着抬出,又问皇帝曰:“留或不留?”皇帝若答留,则拿出彤史册记录在案。若答不留,则按压嫔妃腰股间某处穴位,使龙精流出,嫔妃则不受孕。
月上梢头,将将戌时许,敬事房的驮妃内监便到了茗香阁。
虽早有准备,但临到头了任谁也会紧张。孙答应年方十六,是淮安知州的女儿,自幼被养在深闺,连生分的男人都没见过,如今就要侍寝,自然是紧张万分。
她手心里全是汗水,忐忑不安地坐在牙床上。房门被人从外头忽地推开,走进来两个脸生的内监朝她揖手,“小主。”接着便上前动手脱她的衣裳。
孙晨珠身子一僵,却也不敢有所动作,只能任由这两人将自己扒得光溜溜,最后给裹上一匹大红绸子,抬出了茗香阁。
另一厢,候在养心殿西配殿里的人却有些焦急,不住地就着夜色朝外头张望,眼中满满的是急切。他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扫一眼躺着文宗帝的正寝殿,回头小声道,“严厂公,这主意真的可行么?若被父皇知道了,那我……”
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旁立着一个身条笔直的高个儿男人,闻言,他侧过眼望向景晟,唇角携着一个挑达的笑容,语调淡漠道,“臣既然答应了殿下,自然不能食言。孙答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殿下放宽心便是。”
景晟听他这么一说,心便落在了肚子里,笑了笑拍拍严烨的肩膀,“厂公于我有恩,将来必少不了厂公的好处。”
闻言,严烨面上却挂起一份惶恐的神色,揖手恭谨说,“臣为太子殿下尽忠,本是分内之事,不该妄自居功。”
景晟笑了笑,“我定不会忘了厂公。”
正说着话儿,外头便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严烨眼中滑过一抹莫名的笑意,朝皇太子低声道,“殿下,孙答应来了,臣告退。”
景晟一颗心全都飞到了美人儿身上,闻言只随意地摆手,边伸长了脖子往外头望边道,“行行,厂公你先回吧,我改日再找你喝酒。”
严烨揖手应了个是,接着便转身步履从容地踏出了养心殿大门。
夜风吹得烈,一排排房檐下的宫灯都有几分飘摇。他在丹陛上站定,呼出一口白烟子,双手交叠在一起搓了搓手背,桂嵘连忙抖开了披风给他系上,接着便提起宫灯跟在他身后往东辑事厂的府衙走。
今儿过后,紫禁城里又得多一个亡魂了。严烨慨叹一声。
孙姓的答应是留不得了,那个草包太子自然也对她的下场心知肚明,这些皇亲贵胄,满腹的诗书礼仪满口的仁义悲悯,心肠又能比他们东厂的人良善多少呢?
“命小邓子他们守好了,”他边走边道,玄色披风在风里飞扬着,声音森冷如寒雪,“等太子一完事儿,就将药喂那答应吃了。”
桂嵘垂首应个是,“徒弟都照着您的吩咐施派下去了,师父放心,不会有什么岔子。”
严烨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清凉的月华在他无瑕的面上投下一圈儿光影。他叹出一口气,唇角勾起个讥讽的弧度,“咱们做内监的,无论如何,都还是得为皇室的主子们分忧。”?
☆、诵经祈福
?年三十是一年当中的盛事,除夕佳节,整个紫禁城也总算添了几分生气。
大清早,天还没有亮透,秉笔程越安便来了永和宫,奉皇后之命知会陆妍笙今日往长仪殿诵经祈福之事。她沉沉应了,命玢儿拿了一个翡翠镯子赏给程越安,随后打发他离去。简单地用过早膳,她便又偷偷摸摸地让玢儿拿出了早已做好的护膝,牢牢地绑在了膝盖上,接着方才坐上宫轿往长仪殿去了。
除夕祈福是大梁宫中的惯例。
照着祖宗定下的规矩,这日从辰时三刻起,紫禁城中上至太后,下至答应,但凡后宫女眷都要往长仪殿诵经,祈愿佛祖保佑皇帝龙体康泰,大梁国泰民安。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妍笙听见外头的音素喊了句“长仪殿至,落轿”,接着几个抬轿子的内监便小心翼翼将轿子放下来。玢儿上前打起轿帘,扶着她走了下来。
陆妍笙扯了扯脸皮,摆出一个端庄娴雅的笑容,复又扶了玢儿的手施施然上了台阶进了大殿。长仪殿的正殿上方高悬四个漆金大字匾额——众生心海。里头供奉三尊高大金佛,释迦牟尼佛结跏跌坐于中,左侧为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菩萨,右侧为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三尊佛像俱是巍峨宏案,宝相庄严。佛像下方摆设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还有数个金丝线绣重瓣莲花的蒲团。
殿中蒲团上已跪了好几个嫔妃,她垂下眼看了看,见都是位分低她的宫妃。几个女人抬眼看了看她,连忙从蒲团上站起身子给她福礼,神色恭谨道,“嫔妾恭请陆夫人玉安。”
陆妍笙嗯了一声,随意地摆摆手便道了平身。玢儿又上千替她解下鹤氅,又接过她手里的暖炉,方才搀扶着她在蒲团上跪下来。
前排的数个蒲团空了出来,那是给宫中主位的女眷留下的。音素将一本佛经摆在她身前,又替她翻开,妍笙垂眸看了一眼,心中顿感几分窘迫——佛经上的梵文她压根儿就不认识几个,不由有些尴尬。
她瘪瘪嘴,口里将“南无阿弥陀佛”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小声嘀咕,好在嫔妃们诵经时都是各念各的,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这厢的动静。
又过了少顷,敦贤皇后同几个妃位的娘娘才款款来了,妍笙跟着一众嫔妃起身给她们见礼,皇后的面上一派的笑容可掬,柔声说,“难为你们来得这样早。”
彤妃的神态还有几分倦色,显然还没怎么睡醒,张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风儿一转看见了妍笙,心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上回御花园的事情她依然耿耿于怀,自己贴身的宫女教东厂那班阉狗打得不成人形,回来几乎已经去了半条命。紫川跟了她十几年了,是自己从高宜带来的人,如今遭此大难,她不敢对严烨怎么,自然只能将所有的账一股脑地记在了妍笙头上。
因又似乎颇不经意地道了句,“如何能不早呢?人前的功夫如果都做不好,其它的就更别提了,你说是这个理儿吧,陆妹妹。”
听见这番含枪带棒的话,陆妍笙心头一沉。这个彤妃,真是片刻都不给她安宁。今儿这样的日子,当着皇后和众位嫔妃的面儿,她这样明着和自己过不去,也着实是够蠢。她侧目不着痕迹扫一眼齐索尔染着鲜艳绛朱色蔻丹的指甲,唇角微扬起,挂上一个浅浅的笑容。
“人前的功夫固然重要,人后的功夫才是最打紧的。彤妃娘娘表里如一,实乃后宫众姐妹的楷模。”她微微一顿,眸子定定地看着彤妃白皙漂亮的手,笑着说,“素闻万岁爷最喜欢彤妃娘娘的纤纤玉手,娘娘的指甲可真漂亮。如今皇上龙躬微恙,我等来此为圣上祈福,想来皇上也定是极为挂念着娘娘的,万岁若是瞧见娘娘这双巧手,定会药到病除。”
这番话说完,殿中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彤妃的手指甲看过去。见她蔻丹的色泽妖艳,心中皆暗暗嘲讽。如今万岁病着,就连除夕这样的盛事都只是过得极为清简,这人竟然涂抹那样明艳的蔻丹,实在是太不该。
便是素来温良的皇后也脸色微微一变,秀眉微拧,语气里头透出几分不悦,音线柔婉却生冷,“如今皇上身子不好,你这指甲也太招人眼了。”
彤妃气得面红耳赤,侧目狠狠剜一眼陆夫人,妍笙却只闲闲地望别处,并不去看她。齐索尔面上尽是脑色,不着痕迹地将一双手收入宽大的袖袍下头,也不好在皇后跟前发作,只得朝敦贤微微垂首,“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知错了。”
今日本是大节,才大清早地便闹出这么一桩事,实在是不吉利。敦贤心头很不满,也不愿再多追究,只叹了一生气朝众人说,“罢了罢了,不提此事。该诵经的诵经,该祈福的祈福。”说着又看了一眼彤妃,接着便跪在了首排的蒲团上,拿出一串檀木佛珠念起经文。
彤妃悻悻作罢,也跟着跪下来诵经。
方才的小插曲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翻了过去,陆妍笙跪在一群女人中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早已过了辰时三刻。可高太后同太妃们还是不见人影,想是不会来了。她略微思索,也觉说得过去。太后太妃们年事已高,若真要教她们来长仪殿跪上一整天,恐也是吃不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