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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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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大哥?”她掀了掀唇,声音微弱。

    对方皱起眉头,低声咕哝。“搞什么,老是认错人。”

    一身贵气逼人的紫绸金缎是仲孙隐。她虚弱地再眨眨眼,俊朗的脸孔清明起来,她定定地望向他,交缠的视线满是疑惑。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哑声道,目光环顾四周。

    这里是她房间,房里仅有微弱烛光,现在是夜晚时分了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进来的?哥哥不可能让他进来的——

    “怕你死了,来看你。”他答得一派轻松。

    “我快死了吗?”她喃喃道,想起身却感到身躯如千斤重,难以动弹。

    “只是病了。”

    仲孙隐收敛神色,上前一步坐在床侧,定定地看着她。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此刻他的陪伴,竟令她感到莫名安心与温暖。

    然后,她想起了让自己病倒的原因。

    “信顺奶奶呢?”她颤声问。

    他沉默半晌,才道:“她走了,很安详。”

    她浑身一震,眼神黯然,泪水似乎已随雨水而逝,这回,意外地再没有眼泪。

    “那信顺呢?”

    “那小子比我们想像的坚强。”

    她点了点头,平静得令人心疼。

    走这一趟兴安城,她的出现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却依旧让她闯了进来。

    他不懂自己为何如此在乎她的反应,他该马上转身离去才是,夜探她,本就是冲动之举,于她、于他,都是不合宜的,他本只是想看她一眼,确定她没事就走,可脚步还是选择了逗留。

    “人生有很多事是你必须学习面对的,包括死亡,它或许是你这辈子的课题。”他语重心长道,希望她能看破生死。“那些大夫们都尽力了,奶奶年纪大了,阳寿该尽之时,别说是你的哥哥,就算是华佗再世也难救回。”

    “嗯我知道。”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罢了。

    “死亡不代表分离,它或许是相聚的开始。”

    她缓缓点头,接受他的安慰,而心的裂痕,也愿为他而弥缝——

    仲孙隐伸出手,轻轻拨开她额上的发丝,给了她一抹鼓励的微笑。

    “头还疼吗?”他柔声问。

    她缓缓摇头,是疼的,只是她已经习惯了。

    “腹部会疼吗?”他没来由地再问。

    柳必应讶然怔愣。他怎会知道她有腹疼的毛病?

    其实,那不是病,只是打她出娘胎以来,右腹上便有个红色胎记,但自从遇见他之后,不知为何,在那胎记的位置有时竟会隐隐泛着疼。

    “有一点。”她低低道。他为何会如此问她?

    “疼是正常的。”他喃喃道,像个大夫似的好像在帮她看诊。“偶尔,我这里也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同时,她觉得左胸口也抽痛了一下。

    “你的心有毛病?”她问,或许这就是为何有时她会觉得他脸色微泛青白的原因了。“有没有找大夫瞧过?”

    闻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没有,我的心不是生病。”

    “但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反过来担心他。

    缓缓敛住笑,仲孙隐冷不防地伸出手拭去她眼角上的残泪,忽然又问:“刚才是不是作梦了?”所以才会在昏迷中仍伤心哭泣。

    他凝望她,深邃如夜星的双眸彷佛能看穿她的心思。

    柳必应又怔住,他怎么知道?

    “我想我看见了死去的娘。”她诚实道。

    明明是梦境,却又如亲眼所见,像是曾经在她眼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好奇怪,我娘在生我时就过世了,我明明没见过她,但我就是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她转向他,蹙额颦眉。“这是第一次,我梦见过世的娘,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生与死,早有定数,又何须忧虑?”他淡然道。

    “我不是忧虑,只是不想有遗憾。”

    “遗憾?”

    柳必应看着仲孙隐,想起先前那没勇气等到的回答,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勇气,她再次大胆提问。“若有一天,我未嫁先死,你能娶我吗?”

    “在你死后?”

    “嗯,就像施家那样为婉婉办冥婚,你只要娶了我,我保证我不会回来干扰你正常的婚姻生活,而且说不定到时我还可以助你赚更多的钱。”人家都说冥妻会旺夫呢。

    况且,她答应了奶奶要为自己争取幸福,现在她卧病在床,尽管再羞再窘,她躲不开逃不了,所以,她选择勇敢前行。

    “人死后会归往何处?我时常思索这个问题,我不知死后是否存有幽冥世界,但这条黄泉路注定是无人相伴,每个人都必须独自前往,可必应实在害怕孤单一人。”每次想到这种感觉,她都不免恐惧,总想或许有一天,那些往生亲友能回来告诉她是否存有幽冥府,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是不是阴森可怕?

    但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你现在就担心死亡这件事,未免太早了些。”

    “人生很难预料,像婉婉跟我同年纪,也是说走就走了。”每每想起婉婉过世前那般的害怕与无助,她便胆颤心惊。“独自面对死亡这件事,很可怕”

    他拍拍她,算是安慰。“别担心,死后的世界或许并不如你想像那般可怕。”

    “你怎么知道?”

    “若我说我去过那里,你可相信?”

    “真的?”她瞪大眼。

    他笑出声。“若我说我不是人,是鬼,你可也信?”

    她死命摇头。怎么可能?他明明活生生在她面前,看得见触得着,怎么可能是鬼?“我不信,你只是想吓我。”她笃定道。

    他又笑。“也对,你这么好骗,不吓你吓谁。”

    外头远远传来打更声响,四更天了!

    “我该走了。”他忽然说道。

    “你要走了?”这么快?她有些不舍。

    “事实上,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她惊道,挺着被病痛侵蚀的身子,奋力坐起身。“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了。”

    “回去?”她紧张起来。“你是指离开兴安城?”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什么时候会再来?”

    “短期之内,大概不会。”见她泪眼汪汪,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他左胸口竟微微刺疼了起来。

    见他打算站起身,情急之下,柳必应猛地扑上前,喊着:“等一下!”

    她一把勾抱住他,不顾男女分际,紧紧实实的。

    “可不可以别走?”

    她觉得被遗弃了,心,好痛。

    “是我错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收回请求,你不用答应娶我,但可不可以请你留下来当我的朋友,好不好?”她慌了,急急说了一大串,豆大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滑落。

    她紧紧攀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伤心难过、如此依依不舍,但想到与他分离,竟令她痛得无法自已。

    “别担心,我会再多留几天。”

    仲孙隐意志动摇了,眼前这爱哭的丫头,竟有能耐让他破例更改决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纠缠呵双眼充满柔色,他环臂回抱她,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道:“别哭,日后你若想见我,就到阎君庙祈愿,说不定也能像见到你的秦大哥那般见到我。”

    “万一见不到呢?”她啜泣道。

    “不都说了心诚则灵。”

    “我心诚了,可大家最后都还是离开了”柳必应难过大哭,既脆弱又绝望。

    最终,她还是一个人。

    仲孙隐叹口气,发现自己真放不下她。“我答应你,若有一天,你未嫁而死,我绝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终于,他承诺她。

    “真的?”泪眼抬望。

    他微笑颔首。“到时记得让我找到你。”

    “好。”

    “很好,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

    “等一下”

    一眨眼,环抱他的双手顿觉一空,眼睁睁的,她看着他活生生自眼前消失!

    “隐公子!”她大喊,想再抱住他,却往前扑了空,整个人重重跌下床。

    “小姐!”

    疼痛,再次袭击她的头、她的身、她的心。

    柳必应缓缓睁开眼,眼前只有焦急的春儿,她一脸茫然,左右环顾。“隐公子”

    “小姐,你作梦了。”

    梦,是吗?

    柳必应怔怔望向窗外,而回望她的只有高悬夜空的一勾新月,她有些被搞糊涂了。

    倘若刚才那是梦,那么真实又是什么?

    “爷,您还好吗?”

    “嗯。”“柳姑娘,她也好吗?”

    “嗯。”“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兜问了一圈,李衡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这个缠了他半个时辰的疑惑。没办法,谁教老大手上拿了一张纸钱,足足瞪视它有半个时辰之久了。

    “果然是好骗的家伙。”仲孙隐端详着那张都快被他“一眼看穿”的纸钱,无奈一笑。“没想到她真的在上面写了名字。”

    那是一张冥纸。

    上头有信顺奶奶和柳必应的名字,这显然仍是柳必应亲手制作的,用来烧给已经往生的信顺奶奶。

    还记得他初遇她在大街上烧纸钱,他恫吓她关于孤魂野鬼会抢钱之事,建议她可以在纸钱上写着自己和往生者的名字,没想到她真的按他的话去做。

    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傻瓜!

    “爷现在打算怎么做?”李衡问。

    他知道仲孙隐关心柳必应,也知道爷已经打破既有的原则,插手了不该插手的事,虽不明白个中原因,但仲孙隐介入越深,他便越感忧心。

    “再多观察个数日吧!”

    仲孙隐将手上的纸钱纳入袖袋内,李衡欲言又止。

    基本上,关于假钱的来龙去脉,他相信仲孙隐心里已经有谱,也该是回府的时候了,为何还迟迟不走呢?

    “什么事?说吧!”看着李衡还杵在跟前,仲孙隐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府里传来消息,这几天有些不寻常的小状况。”李衡报告道。

    “什么状况?”

    “有大批的小额存户,纷纷要求兑现他们存在咱们这里的钱,而且我查了一下他们的背景资料,发现全部是来自兴安城内的贫户,也就是之前在咱们那里存入假钱的那一批存户。”

    “喔?”仲孙隐挑高眉,直觉肯定这事也和柳必应有关,但究竟是什么呢?

    “查出挤兑的原因了吗?”

    “还不确定主因——”李衡停顿了下,才又道:“但我听说他们全捧着钱,偷偷去了同一个部门。”

    “哪里?”

    “延寿司。”

    延寿司?仲孙隐不由得皱起眉头“延寿司”的头儿是府里有名的臭石头,脾气又臭又硬,与其他部门也少有互动,这些人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这些人可能是想拿钱去拜托事情吧!”李衡说道,根据他打探来的小道消息,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愚蠢!”那颗臭石头岂是用钱可以说得动的?!想拿钱去“延寿司”打通关,无疑是把钱丢进火海里,有去无回了。“是谁让这些人做这件事的?”仲孙隐心中疑惑更大。

    “没听说,好像全是自发的。”

    莫名地,仲孙隐有些烦躁起来,心中有个强烈的念头告诉他,似乎有事快要发生了。“去查清楚!”他难得严词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