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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近三个月内出去过么?”江修平看着她,“我是说,旅行。”
展言安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到一边去,放软了声音:“江修平,你干什么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我觉得……”
江修平把本子合上,总是显得不那么健康的脸正色下来:“你不能一辈子回避治疗。”
“我是你唯一一个失败的案例,说过一百八十遍了烦不烦?”展言安打断他,“我现在能吃能睡正常得很,谁还能没点怪癖和小毛病?跟我说说莫瑾怎么回事。”
江修平没说什么,垂下眼睛,端起桌上的水杯,盯了一会,肩膀松懈下来。展言安知道,这是这位老朋友失望的表现。
沉默了一会,江修平说:“你叫你那位保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愿意相信我了。”
“我当然相信你……”
“治疗师无法取信于他的病人,这让我觉得非常的挫败。”江修平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他当然算不得五大三粗,可是毕竟也是个男人,露出一副好像被人抛弃了的小狗似的表情,当时展言安就消化不良了。
“颜瑜究竟怎么样?”
“哦,没事了。”江修平兴致不高地接了一声,“被人下了一点心理暗示,小姑娘心理素质不怎么样,现在好了。”
“那……”
江修平瞄了一眼展言安的小腹上露出来的绷带一角,有点不耐烦地撇撇嘴:“不会有什么障碍的,你当我混饭吃?倒是那姑娘她哥……”他看了展言安一眼,这人的五官好像是什么泥捏的,变化比翻书还快,说这话的时候眯起眼睛,从眼镜上面看过来,猥琐得不行,“你那个小男朋友好像感情上有点纠结啊啊?”
展言安顿了一下:“怎么了?我记得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心理问题了。”
“你别三句话不离我本行,”江修平摆摆手,“展言安我问你,要是那个小男孩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接受,还是不接受?”
展言安噎了一下,皱着眉研究眼前这叫江修平的东西是什么做的。
江修平乐了:“千万别怀疑我的职业能力,我这双眼啊……咳,跑题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那是废话。”
“你不要?是因为年纪?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的职业?如果他不是这个职业呢?”江修平打了鸡血似的,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地抛,看着展言安就像是非洲饥鼠看见巨硕的奶酪,眼神饥渴极了。
展言安被他这些纠结的问题砸得一愣,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的,快得让人抓不住。
江修平虽然说的是颜离墨,可是展言安想到的却是颜长明。
不接受就是不接受,从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是荒谬的,是不对的,她想,自己和颜长明之间,除了照顾与被照顾,教育与叛逆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感觉?颜长明就只是个孩子,一个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是颜离墨的弟弟,算上她上一世的年龄,叫什么都不别扭。就是没大没小一点直呼名字,也问题不大,可是……
她忽然想起颜长明那双温暖的手,那种颜离墨身上没有的、刻意放柔了的力道,那种让人不怎么用心也能感受得到的,被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对待的感觉。
但是这……不适合她,现在的展言安完全不需要这种感觉。
江修平忽然用一种低低的,虚幻而引诱着什么似的声音说:“你就不想要有那么一个人,任何时候都陪着你么?冷的时候,热的时候,停留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四处流浪旅行的时候……”
展言安突然站起来:“大夫您慢坐,我有点事先走了。”
江修平“碰”的一声把杯子砸在茶几上:“小公主!你这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你……”这时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江修平立刻闭嘴,从怀里掏出手绢,细心地擦着桌子上溅出来的水滴,没事人似的。
可尽管如此,托尔进来的第一眼还是发现气氛有点不大对头,他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先是对江修平点点头,又看看展言安:“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展言安看起来有些尴尬,江修平则给了他一个猥琐的笑容。托尔的目光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极力忽略心里那一点一点冒出头来的,不对劲的感觉。然后从小橱柜上取下个玻璃杯,倒了被热水放在展言安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您昨天晚上有点发烧,现在好像好多了,需要吃药么?”
江修平以他不纯洁的思想刻意去意淫了一下这句纯洁的话,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暧昧地看着展言安,展言安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见挤眉弄眼不怀好意的江修平,立刻有点脸色发青。
托尔皱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江修平:“医生您怎么了?”
“不定时抽风。”展言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就走,“认识你个败类,真是我一辈子的污点。”
然后就意识到……就算是这个污点,还是赶不上白霖汐给她的生命中留下的污点。
“言安,言安别走,”江修平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去拉她,“我话还没说完……”
他们这边闹闹腾腾的,可是颜离墨那边却完全是变了个感觉。
颜离墨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连夜赶回来的颜瑾一个人,颜瑜被打发去去参加了一个他们班主任私下里组织的补课班,经过江修平的干预之后,这丫头整天背着小书包早出晚归,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颜离墨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开始鼓捣自己一大早跑出去逛回来的假东西,一边鼓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颜瑾说话:“你妹妹用功了一个假期,怎么倒显得你不像优等生了?”
没收到回话,颜离墨抬起头看了颜瑾一眼,这一看吓他一跳,少女那双有点过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他脑袋上突然蹦出了两朵狗尾巴花一样。
“小瑾?”
“哥,你前些日子大老远地出去,带什么东西回来了没有?”
颜离墨喷了口气,瞪了她一眼:“带什么东西?哪没卖的啊,上回去那什么什么地儿来着?你妹妹事事儿的弄回两件衣服来,告诉我土特产,其实不就是东城批来的么?”——要说他去的地方的土特产,他倒真看上一件,可惜被他看上的土特产肯定不愿意让他打包……
“哦,”颜瑾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半天才拖长了声音说,“其实东城的衣服也不错,便宜也能穿,你应该买回几件来,就跟我们说是外地买回来的,谁也不知道不是?”
颜离墨放下手里的东西,皱皱眉:“小瑾,你别话里有话。”
“我没话里有话,哥……”颜瑾咬咬嘴唇,“你去哪了?”
颜离墨站起来,坐到沙发上,看着这过于敏锐的妹妹,小声地问:“你怎么了?”
颜瑾慢慢地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黑纸盒子,推到颜离墨面前:“寄到家里来的,你不在,我以为是妈妈,就给打开了。”她的小手揭开盒盖子,颜离墨看见里面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
盒子里是一把漆黑刀鞘包着的匕首,看着像是开过刃的,拔出来锋利得很,旁边放着一封信笺,透着微微的檀香,上面龙给凤舞地注了一个字——翟。
翟海东。
颜离墨猛地抬起头:“小瑜知道么?”
颜瑾摇摇头。
颜离墨微微松了口气,他瘫在沙发上,注视着正带着探究和忐忑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边考虑这个问题——翟海东的意思很明显,他不能再龟缩下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气,颜离墨清清嗓子:“小瑾……我,大概做错了些事……”
颜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颜离墨说:“所以我现在必须要面对它,否则以后可能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危险。”年轻的兄长,终于在父母都已经远去的时候,放下仇恨,来正视自己的责任。尽管这看起来实在是晚了些。
他叹了口气:“过一段日子,我也许会频繁出去,有什么困难,如果找不到我,你可以去找卫蔚姐。”既然那个人手里拿着自己父亲的东西……应该是个可以托付妹妹的人。
颜瑾一直不肯搭腔,半天才小声地问了一句:“哥,你……危险么?”她的目光移到那把漆黑泛着不详气息的刀上。
颜离墨轻轻地笑了笑:“不危险。”
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她好像揪心揪了很久,小心翼翼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黑暗里眨着黑色的眼睛,而他们永远都不愿意像那位最终葬送了自己的诗人一样寻找光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在这个看起来光鲜无比的世界上,也在不同意义上,付出着同等的代价。
颜离墨拿着那把漆黑的匕首亲自找上了翟海东,两个人在那小小的院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当时唯一的听众就是那条金毛狗。
肖天逸的尸体一周以后在阴沟里被发现,成为了警察局里有一个悬案档案。
很快,道上的人都得到了一个讯息,黑衣向翟海东低了头,而地下的黑暗帝国,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其他人也惊讶地发现了翟老炮居然老当益壮起来,不再致力于漂白自己的生意装正经人,而主动来勾搭几个巨头。老奸巨猾的狼狈组合毫无悬念地产生了,黑衣游走于其中,时明时暗,似乎颇为游刃有余。
展言安知道翟海东这一番手脚肯定已经不是为了自己立威了,一定有什么东西,给老夜枭带来了潜在的威胁。
不过这些也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