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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骢哂笑着:“我可以不去计较你带给我的痛苦,可你能把高英,小福、安祥、干戈的命还给我么?你一国之君,难道不懂覆水难收的道理?”许是说话多了,最后的时候,贺兰骢的喘息又开始粗重。
皇帝怕再继续说,惹他更不快,赶紧陪小心,“好了,你身子不好,先不说这个,歇息了吧。”
“放我离开。”贺兰骢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你得到孩子,也没什么缺憾了。”
皇帝摇头,低声道:“贺兰,不要总是想着离开。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立念北为太子么,就为了你。朕打下的东林江山,是要传到他的手中,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东林王。东林赵栋,不配拥有你这样的臣子。你知道么,他当初如果真的拒绝纳贡条件,其实朕不会再南下了。至少,这人还有点骨气。但赵栋,太让朕失望。”
贺兰骢一怔,很快又弱弱地笑了声,“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
皇帝正色道:“无论你相信与否,这是实情。当然,真的遇到你,朕失控了。”后面,皇帝的声音很小。
贺兰骢未说话,心里却在冷笑。
一轮冷月高悬碧空,几枚星子忽明忽暗隐现于蟾宫一侧,更显得清冷而傲绝。
起风了,尽管不是狂放大作,然夜凉风劲,还是令守夜的宫人感受到了北方提前而至的寒冷。配殿里很安静,皇帝与贺兰公子已经就寝多时,自是感觉不到冷夜寒凉。
退至隔间里的宫人,懒懒地打个呵欠,呼出一阵阵白气。搓搓冰凉的双手,宫人们才分好工,开始轮流着休息。这几天,他们终于可以放心的睡觉,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总算盼来皇长子的平安诞生。已经在鬼门关徘徊过的他们,此刻,真正的把心放进肚子里。
贺兰骢睡的很不安稳,睡梦中,舒眉紧蹙,额上密布细汗。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前胸的衣服,状似极度痛苦。
皇帝已经悄悄坐起,怕惊动了身畔的人,没喊值夜的宫人,自行点燃一支红蜡,观察床上人的动静。听不清他呓语说的什么,但皇帝肯定,他现在很不舒服,你的噩梦很可怕么?为他擦净额头的细汗,守候良久,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也不再呓语,皇帝才熄灭蜡烛,重又躺在他身侧。
手,轻轻搭在他的腹部,熟悉的温暖传来,但那可爱的,淘气的小家伙,如今已经不在里面了。皇帝轻笑一声,提心吊胆的日子纵然辛苦,却也令人无限回味。那是朕的儿子,朕和贺兰的血脉相连啊!
月朗星稀之夜,与贺兰骢同样陷入噩梦的,还有身在西戎皇宫的干戈。
祭坛上,满目血色,身着黑色长袍,面带鹰隼面具的巫师,已经剖开了石台上被捆缚住的人的肚子,自里面取出了血糊糊的婴儿。
干戈痛极,伸手想去抚摸眼睛瞪圆,已无焦距的人,却是无法穿越那道无形的影墙。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干戈发狂般怒吼,狂叫……
“殿下,醒醒,殿下。”有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脸颊,语气略带焦急。
干戈猛地睁开双眼,就看到披着外衣,手执烛台的黄文,担忧地看向自己。
殿下。干戈苦笑,在西戎国,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得到这个称呼,那个女王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以后就是干戈殿下。一个如今只能坐着,却无法行走的残废殿下。
黄文将莲花烛台置于床头桌案,撩衣坐下,道:“让臣给殿下请脉看看,殿下脸色不大好。”
干戈嘘口气,道:“不必辛苦了,我就是做了恶梦,不要紧。”
“殿下心绪不宁,恐不利医治调养。”
“是么?”干戈勾起嘴角,轻捶自己的腿,道:“已经很久了,还是无知无觉。”
黄文面色一暗,安慰道:“殿下放心,女王已经颁下悬赏告示,遍请名医,定会将殿下的腿治好。”
“名医?”干戈笑道:“你不就是名医么,你的医术,就是在东林国,也颇受乐道。干戈不知,还要请什么名医。实话说,腿废了就是废了,何必瞒我。瞒过一时,能瞒一世么。”
黄文温言道:“殿下不可气馁,所谓人外有人。黄文得几声捧不算什么,大千世界,能人比比皆是。总会有办法,经脉闭塞,不是重症。”
“不是重症,可我现如今,莫说习武,连走路都办不到。”
“……”
良久,黄文淡淡地道:“会好起来的。”
干戈扫了眼他们投在背墙上的身影,问道:“你,不恨我么?”
黄文愣住,略作思索,道:“恨。但我不能杀你。”
挑挑眉,干戈道:“因为女王么?”
“是。”黄文回答的干脆,“臣自幼失去父母,幸好陛下多有照拂,还委以大医令之职。只要是陛下的吩咐,黄文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又是一阵沉默,干戈睡意已无,便道:“给我讲讲你们女王的事情吧。”
“是。”黄文调整下呼吸,道:“女王是先帝的长女,听宫里的老人讲,陛下自幼聪慧伶俐,且受异人指点武艺高强。因是嫡出的长公主,所以一出世,就被立为储君。这等尊贵的身份,自是一群攀龙附凤之家的目标。陛下才及笄,便有众多权贵之家提亲,陛下不堪其扰,便留书一封,离开宫廷。直到多年后,才返回。”
干戈听到这里,轻笑一声:“有趣。”
黄文起身,到了两杯水,递给干戈一杯,自己方喝了两口,又继续说:“女王一走数年鸟无音讯,在所有人都认为女王不会回来时,她回来了。那时,先皇新丧,皇叔谋反欲篡政。女王兵不血刃平息了皇叔的谋反,顺利登基。登基后,女王为冤死的前任大医令一家平冤昭雪,并将其被关在官窑中的儿子赦出,接到宫中抚养。”
干戈一直静静地听,至此,他问:“你是那个冤死的大医令的儿子吧?”
黄文低头,无声笑笑,然后抬头,笑得温煦,“是。臣的父亲,当年因为不愿参与皇叔谋反,给先皇下毒,所以被下狱,除了臣,一家五十三口,被冠上谋反的罪名,枭首弃市。臣那时只有五岁,因年幼,便被圈禁官窑,等长到十四岁,再行发卖。事情,就是这样。”
干戈有些同情面前瘦弱的人,道:“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黄文摇头,“黄家世代修习医术,说不上辛苦。”
干戈不语,二人也不再说话,互相凝望,有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