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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然后,一睁开眼睛还是天黑。她从天破晓开始睡,一觉睡到了晚上。这么晚了啊,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书衡转转头就看了刘旸,嘴巴抿的紧紧的,拉直了下颌线,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子,眼睛微微泛红,看得清里面的血丝。看她悠悠转醒,先笑:“睡醒了?”
干干的嘴唇,一笑挂出了血珠,他并没有察觉,书衡也不提醒,任由挂着。她原本觉得自己会发怒,然而劫后余生,毕竟庆幸占了大多数:“lucky怎么样了?”
刘旸把她压在腮帮上的发丝扯下来在脖颈边放好:“醒来第一句倒是先问它。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主人。”
书衡也笑:“是的呢,我是兢兢业业的铲屎官。”
“恢复良好,马上可以活蹦乱跳。”刘旸扶她从床上起来,随手扯了旁边的秋香色灵芝纹靠枕给她放在背后,又命人端水和帕子来给她洗脸。书衡看着白芍有点哑然,半晌才问出来:“蜜桃和蜜糖呢?”
“一个断了条腿,一个胸肋中了一箭。命都在。福大命大。”刘旸一边念叨,一边亲手拿了毛巾给她洗脸,红稥罗帕轻轻擦拭,那动作和神态让书衡想起自己的父亲保养他的青花瓷。好好的太子爷今日似乎拿定了注意要当下人。他擦好了书衡的脸,又换了帕子,擦洗书衡的手掌,手心手背四个指头缝都一点点擦到。看着原本白白软软,如同豆腐香糕的手背上有青有红,还有划出的口子,忍不住动作轻了又轻,擦了还要问:“疼不疼?”
书衡轻轻笑:“不疼不疼,不过是扎银针的水平,倒是心口一枪吓得够呛。”
刘旸的脸色又变一变。他听甘玉莹描述过当时的事情,既赞她机智更有无穷后怕。洗完了,又命人抱来梳妆匣给她梳头发,亲手执了檀木梳子,从那柔顺的发丝上一梳而下,忽而想到新娘那挽妆歌: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儿孙满地。当时并不觉得这歌曲有什么好处,又俗又白还少点味道,波折一生,大劫刚过,便品出些平淡却隽永的滋味。
柔顺的发丝在手掌和指缝里游走,他心中升起一种自己竟然连累了她的不甘和悲愤。国公嫡女,不愁如意郎君,不缺荣华富贵,偏是嫁给了自己,却担了这性命之忧。他以为她会如同吓傻的小母鸡一样扑到自己怀里,然而并没有,她就是那么平静的靠在那里。关心一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宠物和朝夕随护的丫鬟,便什么都不再讲。
不疼?怎么会不疼?她晕迷之后,先叫太医来看,又亲自给她擦身,那雪白圆润的上臂肿起一块,背后一大片青紫,应该是落马的时候撞的,脚掌就不说了,原本白花花的脚丫子上连血泡都有两个,还有不少小口子。但现在,她什么不说了。
书衡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很满意,幸好自己平时就不是肢体慵惰的贵族,幸好爹爹娘亲给力,没把她生成迎风三步倒的林黛玉。哎,老天爷看护我。我要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还处在大脑应激后短暂的迟钝和麻痹中,不说话,不动作,享受这暴风雨之后的平和。
刘旸撩起了衣袖给她重新擦红花油,上臂的红肿被压倒,书衡轻轻一个哆嗦。刘旸借机开口:“要用力推开淤血,忍忍。”
书衡点点头,轻轻叹息:“老天眷顾,脸没伤到。手臂腰背都不算啥,淤伤不会留疤。太子殿下,你看,我真是福大命大。遭遇了刺杀,不仅命没事,连大点的伤都没有,哎,连我都忍不住为对手感到了悲哀了。”
刘旸忍不住想笑,她倒是如此乐天。又问她想吃些什么,不等她开口,又擅自做了主张,长长一张条案就摆在了床边,书衡不必离床,慢悠悠蹭过去。蒸蛋羹,酸汤鱼,蜜汁南瓜,鹌鹑蛋,胭脂米饭。照顾病人口味。书衡笑道:“其实我想喝牛肉汤。”
“等你伤好了再吃辣子。”
眼瞧他端起碗筷作势要喂,书衡忙忙叫停,自己接过去,她不习惯这样的事,手又不残不断,说实话这种事她从三四岁就不让别人做了。而方才,那一系列温情脉脉擦脸梳头的动作让她觉得自己是他闺女-----袁爸爸是唯一一个为她做过这种事的男人。
狠命扒了两碗饭,书衡才算恢复了力气。这么轻易的放过,忍辱负重,一幅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怂样,这可不是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架。书衡眼瞧着食案被搬走,美味的食物熨帖空了快两天的肠胃,感觉着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化成了身体里浓浓的能量。她盯着刘旸就轮起了拳头,一拳头砸在了他胸口上
“你不救我,你竟然不来救我!”书衡身体塞进了他怀里拼命的捶打:“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没恰好扮成小子,没恰好骑在马上舍了轿子,我现在已经变成刺猬了!刺猬你知道吗?当时那箭矢就呼啦啦飞过来了,跟蝗虫过境似的。要是没有小妹,没有lucky,我就真的死了呀。你知不知道当时那枪尖离我的心口只有两三寸。我都已经被那劲道冲到手软了。幸好我学了骑马,幸好我好歹被娘亲训练过,太子妃这个职业这么危险,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在外面得罪了人怎么不告诉我?”
刘旸嘴唇抿又抿,不说话,只是抱得怀里人愈发紧了。有力气打骂就好,想发泄就好。他怕的是方才那种姿态,那神情仿佛自己变成了个客气的陌生人。
书衡又是委屈又是愤恨,怒气和怨气尽数发泄到了他身上:“你知道吗,我逃命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忽然就出现了,像齐天大圣,像天神,踩着七彩祥云,放大招把那些要害我的人全部灭掉。可是你没有,你一直都没有,我掉马的时候,我冲进山岩小洞被石头磕的浑身都疼的时候,都没有放弃希望。我自己抱着lucky瘫在河边的时候,到了晚上,看着水底的星星还想着你会不会忽然下一秒就出现了。可是,你没有。我觉得我睡吧,睡一觉,早上就会看到你了,可是还是没有-----”
原本还不太当回事的书衡,一点一点说道起来,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受了这么多委屈。七分怨变成了九分又变成了十分,以至于到了最后,她自己都觉得原来我这么渴望他的力量,顿时眼泪就哗哗落了下来。
刘旸任由她哭闹,听她诉说,感觉着那滚烫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默默开口:“我错,是我错。你,你别哭了。”
他欲说书衡哭的欲凶了:“我一个人躺在老山野泉边的时候,就听到流水声,风里的兽类吼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我紧紧抱着lucky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怕招来动物,怕招来刺客,我又冷又饿,可是还不敢随便走动。我这辈子才十五岁,我才刚及笄,虽然我一直都怀念着梦中世界,可我也不愿意这么回去啊。被人逼得,强迫的,丧家犬一样的回去。”
刘旸下意识的把怀里人抱的更紧,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回去的,你呆在我身边,你会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书衡的手臂没有力气了,软趴趴搭在他肩膀上,软嫩的脸蛋蹭上他的腮帮:“梦境世界是个好地方,那里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没有特权,讲究法制。我在那个世界只是很小很小很微不足道的一个,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人觉得我重要,可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远好过在这里做个被人跪着磕头的太子妃。”
刘旸板正她的脸,搂住她的腰放在自己膝盖上:“我保证,总有一天,不用太久,或许明天,一切都会结束,再没有敢威胁你,再没有敢挤兑你,不会再有人给你脸色看,也不会有人强迫你做不顺心的事。你会畅快如意,开开心心-----”
“不,我不要,你去找你的娥皇女英,让我回家,我爸爸妈妈还在梦境世界里头等我。”
“没有,没有娥皇女英。”
“娥皇是我女英是梦姑,娶我是买一赠一,一个算俩,明明你很划算。”
刘旸并不擅长应付女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哄她,满口应承,她讲什么都是应该的。“对,是我占了老大便宜。”
只有一妻这样的话他说说笑笑讲过一次,这一次听起来尤其深情而郑重,是可以作数的吧。哎,可惜你还不是皇帝,不然我让你出个圣旨盖上玉玺昭告天下,看到时候哪个敢反悔,敢嚼舌。
“不信,不信,我才不信。你都不救我,说不定心里觉得我可有可无,反正你要当皇帝的,自然有大波女人抢着要你睡。”
刘旸轻轻叹息,索性暂时松开怀抱,拿来纸笔,一字一句立下文书,红泥一蘸盖上金印:“我,刘旸,得袁氏书衡为妻,生同床死同学,不分心,不两意。”
我的辛苦和委屈不能白受,不拿点实惠的东西出来我才不干。
书衡这才满意,眼泪未干又笑出来,眼睛亮亮,酒窝甜甜,仿佛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刘旸也笑,两天一夜,神经终于松下来,又来抱她,恨不得再不丢手。
书衡抽抽搭搭,抹着眼泪,推他的肩膀,自己默默往后腿。刘旸用力箍住了她:“你信我,信我。”
书衡用力抹了把泪:“快松开,你抱太紧,我要吐了。”
刘旸这才松开一点,扶她重新在软枕上靠下去,又递水给她。端详着面前这忽然狂风暴雨又忽然雨霁云收的小妻子惊觉她如此能牵动自己的情绪,这美艳的外表下到底装着一颗怎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