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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牙子又介绍起这块地的主人陆家庄生员陆绍芳来,说陆家是南桥大姓,祖辈也出过举人县令,在本地算是中等乡绅,只是这陆绍芳的祖父与兄弟不睦闹了分家,大家虽然还都在陆家庄住着,但陆绍芳他们家守着祖业经营不善逐渐没落,过得要比陆家主家要差上一些。
这陆绍芳自幼读书,二十岁才中了秀才进县学入了廪生,之后屡试屡败再无寸进。不过此人为人比较忠厚,在南桥一带以及县学里口碑一直不错,交游甚广。
只是陆绍芳这老实书呆子同样也不善经营,依靠几块祖传的田产收些佃租勉强维持,过得只比普通农户家体面一些,最近这几年又是风灾又是潮灾,收成不好,就动了把家里最大的这块祖田卖掉的念头,
说是等卖了拿这笔钱去要府城与同窗合作做些纺布的小生意,总好过眼前这半死不活勉强维持的光景。由于这块地是在上海县落契,所以才在上海这边的牙行发卖而不是离他家更近的松江府。
张太岳对于本地的八卦不感兴趣,只问了这块地可有其他诉讼纠纷?牙子答曰保证清清白白,等见到了陆绍芳可以直接签约交银子办手续,明日大人就可以拿到这块地。张太岳反而对董其昌家比较感兴趣,路上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
据牙子介绍,这董其昌出身于华亭董家,原本和南桥陆家不相仿佛都只是中等乡绅世族,也正是董其昌的发迹而导致董家一路高歌猛进,并最终压倒了徐家成为松江府首户。
说起董其昌的字画还有一个在当地流传甚广的典故,说嘉靖五十一年,十七岁的董其昌参加松江府会试,当时写了篇很得意的八股文,自认可得会试魁首,谁知发榜竟落在堂侄董原正之下屈居第二,
后来得知时任主考知府大人虽然觉得董其昌文章写的好,但字写得太差,才把他定了第二,董其昌深受刺激,自此苦练书法,终于在十多年后于书法绘画一道有所大成,成为整个南直隶都有名的书画大家,
董其昌后来殿试中了二甲进士,也是因为其书画才艺得以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并做过太子朱常洛的东宫讲官。
近二十年来董其昌借故身体不好一直闲养在家,但交游甚广,从各地赶来求字求画的文人显贵络绎不绝,随便题幅字都千金难求。这点张太岳倒是相信,即使在后世的各类拍卖会上任意一款董其昌真迹都能拍出八位数以上的天价来。
不过董家在整个松江府的口碑不好民愤极大,主要是董家新贵乍富,仗着财雄势大在当地飞扬跋扈巧取豪夺着实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董其昌的二儿子董祖常乃是府城一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光人命官司都贪上过不少,只是松江府地方官府一直偏袒董家,众乡邻斗之不过才忍下恶气敢怒不敢言。
“整个松江府就没有压董家一头的人家么?”张太岳插了句,
“不瞒大人,还真没有,这董家建了好多漂亮园子,平常接待应天府苏州府甚至京师来的达官贵人,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叫……对了,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说的就董家,平常人家哪里惹得起?”
又聊了会儿终于赶到了南桥镇陆家庄,一个有数百户人家几乎全姓陆的江南村寨。陆绍芳家在陆家庄一隅,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外墙的斑驳和门廊的古旧都显示出主人家的家境一般来。
牙子上前敲门,敲了半天里面才传出一声脆脆的女子声音道:
“你是那位?你找谁?”吴侬软语又酥又糯甚是动听,
“鄙人上海县牙行的,陆绍芳相公可是在家?有客官相中了你家那块地,特来签约落定,”
木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里面一个俏生生的身影来,
“阿爸正在屋内会客,几位请进……”
张太岳抬眼望去,不由得目光一凝,暗吸一口气,我靠!竟然是美女!
只见此女身材修长姿态婀娜,身着蓝底碎花褙子,下着浅灰齐腰襦裙,头上梳的是未出阁女子的双丫髻,上面还极巧妙的包了块同样蓝底碎花的头巾,整齐的刘海下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最出彩的则是那张精致得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的面容,搭配她朴素的衣着和淡雅的妆容,气质宛若水中含苞的白莲花,那般的清新脱俗,那般的那啥……
反正张太岳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如果非要张太岳来类比的话,那就是活脱脱后世影星孙俪饰演的年轻版甄嬛,有九成近似,而且气质尤胜甄嬛一二,更难得的是此女即使面对众人目光也是落落大方泰然处之,一双美眸古井无波不起丝毫涟漪。
倒叫张太岳暗暗称奇,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小镇子一户不起眼的小户人家竟然育有如此钟灵毓秀的极品佳丽。
说老实话自从穿越大明以来,张太岳也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一些女子,多是营养不良发育得不好,总的说来看得顺眼的不多,更何谈花容月色之美女乎?
唯一的例外就是胡沁,而眼前这女子就是除胡沁外第二个让他眼前一亮有些震惊的美女了,不过和性感亲厚的胡沁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此女当得起亭亭玉立婉约恬淡的古典美了。
这时屋里传出一声男子声音——
“绿英,是谁啊?”
“说是上海那边来买地的,”
“那……快快请进来吧,”
院子不大,根本进不来那么多人,最后只有六叔和张太岳连同牙子一道进了屋,穿了男装的胡沁和金不换则守在门口,张太岳先前听到屋里叫绿英,心下莫名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屋内陈设简朴,家具也有点旧不过都拾掇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张太岳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定是这位绿英姑娘平日打扫收拾的。
这时此间主人迎上前来,冲几人抱拳施礼道:
“南桥末学陆绍芳见过几位,不知几位登门所为何来?”
张太岳打眼观瞧,发现眼前这位三十几岁一身书生打扮的男子,又高又瘦,眉眼和绿英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脸色有点黑,不是那种风吹日晒的黑而是天生的黑,连忙还礼道:
“在下雷风,见过陆相公,在下从京师而来,相中了贵府在川沙那块宝地,冒昧登门还请陆兄包涵,”
“好说好说,雷公子先请坐,绿英还不给雷公子倒茶,”
“那个……既然绍芳兄有客,那小弟过几日再来,”
先前张太岳光顾着看美女了,这时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也在,那人说完又冲张太岳等人拱手意思了下,抬腿往外走,
“不好意思雷公子,还请稍坐,学生送下朋友去去就来,”陆绍芳说罢待张太岳点头表示理解后,立刻追了出去,口称范昶兄弟等下,我来送你。
这边绿英给张太岳倒了杯茶,被张太岳不加掩饰直勾勾盯着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面色微红垂下头来就想告退,张太岳微笑着突然问了她一句,
“绿英姑娘,刚才那位可是姓范名昶,永日的昶?”
“回公子话,正是,”绿英答道,
“此人可是县学诸生?”张太岳没话找话又来了句,
“是,与家父同窗,”
“敢问陆小姐芳龄几何?”张太岳又来了句,
不过当众问未出阁的女子年龄这在当今年代就有点不礼貌了,绿英脸腾地红了,抿着嘴一言不发,
“陆小姐勿要多想,在下并无他意,只为验证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才有此一问,”
绿英望着张太岳平静无邪的眼睛,犹豫了下还是小声答道:
“奴家17……若公子无其他吩咐,奴家告退……”
“先别走,我给你写个纸条,事关姑娘和你们陆家,”张太岳说着从怀里掏出铅笔和一张硬卡纸来写下一行字,折了折交到了绿英手里。
那绿英含羞带怯的接过来,红着脸落荒而走。
按时下风尚当面问女孩子年龄又递小纸条,就摆明了这京城来的雷公子对自己有意思了,绿英逃到里间心还在蹦蹦乱跳,她一早就发现那公子一直死盯着她看,却又不像以往遇到的登徒子那般令她讨厌,也说不清楚为啥,大概是这雷公子平静从容的微笑和颇为不凡的气质也有点吸引到她了。
陆绿英今年十七岁,按照时下的风俗已经算是晚婚的大龄女青年了,以她如此出众的容貌和贤淑的性子,又知书达理精于女红,本不该落得如此,
也是她运气不好,原本早早许了人家,对方也是松江府这边离陆家庄不远的一户人家,与陆家有旧,未来夫婿比绿英大一岁,从小就去苏州府读书,才14岁就在苏州府考中了生员,是个小有名气的神童,据说未来及第登科的可能极大,
绿英后来也见过那个文质彬彬的未来夫婿,彼此印象不错都很满意。原本两家打算再过一年等绿英到了15岁才成亲,结果那男孩子回到苏州不久就得了一场急病,死了,临近婚期的绿英就这么被耽误了,再怎么说准亲家刚死了儿子,绿英这边若是急急忙忙择婿重嫁有点说不过去,也于陆家名声有碍,想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说。
一来二去两年多过去了,今日到访的范昶是两年前考中的秀才,平日在县学里与前辈学长陆绍芳关系还不错,前段时间到陆家做客第一次见到绿英就惊为天人相中了,不过此人已经娶妻还育有一子,欲纳绿英做妾,
绿英当然不愿意,她阿妈死的早,很小就和阿爸相依为命父女感情甚笃,陆绍芳也不情愿,不过碍于朋友情面一直没明说,那范昶自命不凡以为还有机会就隔三差五的过来拜访。
绿英拿着雷风公子给她的小纸条跑回自己的闺房,关起门来才屏住呼吸打开了看,只见这张翠绿色有些别致的硬卡纸上,写了一行笔端细细的小字,字写得毫无章法有的还缺胳膊少腿有些怪异,但意思却看得懂——
陆小姐,今年之内勿要接近龙门寺一带尤其是董家大院附近,更不要被董其昌亲眼见到,否则你父女二人必有大祸,切记,若有不测可来寻我。
让本来满怀期待以为是封情书的陆绿英大失所望,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当我陆绿英是啥人了!装神弄鬼想骗本姑娘,哼,我……才不上你这不学无术连字都写不好的登徒子的当呢!
一气之下把纸条撕得粉碎,躲在自己房间里再也不肯出来,以免见到那位讨厌的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