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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沧海龙吟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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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小子!你给俺下来!”要不是被宋言之按住了,张浩差点儿没跳上台来。

    “哥!这是我们书院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干涉!”他转向我,“穆非,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当众答应我们只与容珩好,我们仍亲如兄弟,南山书院里仍然欢迎你……”

    阿玉清冷打断:“张淼,你太多事了。”

    张淼仿佛没听见,盯着我。

    知道这样的回答会给阿玉带来什么,可我不得不选择忽视,轻声回答:“我很抱歉,张淼。”

    “好好好,你……”张淼气极反笑,“你是一定要去攀附明……”

    他看了看明于远,快速住口。

    台下的书生们一片大哗。

    指责我利欲熏心,趋炎附势,负心背信,貌丑心更丑……

    “下台下台!”

    “走吧,别污了我们书院!”

    我一一听入耳中,微笑。

    张淼指着我,气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居然笑得出来?!你难道一点儿羞耻之心也没有吗?”

    我静静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不能笑?我何必为了别人对我的误解而生气?你们指责的是你们臆断出来的穆非,那根本不是我。我何必恼怒?”

    张淼一愣:“什么?不是你?!”

    这下,台下更是反对声起,我因此又多了一个厚颜无耻的新桂冠。

    我不想他们再偏执下去,笑着提醒:“有时候限制我们看得更高更远更清楚的,不是我们的视野,而是我们的偏狭。何以在你们的眼中,我就成了攀附之人?是不是你们先对蓬门小户子弟存了偏见,才会如此?如果是容珩对宁王、明国师他们示好,你们会如何看他?也会说他是逐利之徒吗?”

    台上台下一静。

    有人说:“对啊。这话很有道理,是不是我们错了?”

    好些人聚首议论起来。

    也有人站起来:“别跟他罗嗦了张淼,我们来直接把他问倒了,请他走人吧!”

    此话一出,更是有人附和,有人反对。

    闹哄哄一片。

    “行了行了,”王元朗站起来,“我还等着与穆非去喝酒呢。你们这样吵下去,何时是个头?谢院长,干脆这样吧,你再抽个词,让这些小子围绕这个词问穆非三个问题好了。”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张淼说:“不行,问题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王元朗朝他一翻白眼:“怎么?不提前准备,你们怕问不倒穆非?!”

    “好!就听王前辈的!”被王元朗一激,张淼他们答应下来。

    林东亭想阻止,被张淼强行拖着,走下台去,按坐在第二排。

    “好好回答。你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亲自赢了你。”阿玉似乎对接下来的问答充满兴趣,微笑着拍拍我的肩,也离开了。

    台上只剩下我一人。

    谢清玄上前来,抽出来一个词:

    水。

    大殿里一片沉寂。

    简宁与明于远小声说着什么,明于远微笑着看看我,眼神睿智平和,似乎对我充满信心。

    心跳加速再加速,面上不肯带出,只微笑静立,耐心等待。

    谢清玄看着我,笑容里满是赞许。

    张淼他们凑在一起,讨论着,偶尔争论声起来,又低下去;最后似乎达成了共识。

    他们一起抬头看我,眼里兴奋之色难掩。

    看来是想出什么难题了。

    我心里一紧。

    果然。

    三道题:

    第一道:江河奔流,泥沙俱下。穆非其人,不洁似水。

    第二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穆非其心,善变如水。

    第三道:乐群殿前有水池一方,因岁月久远,而青苔四覆,故池中水看去极幽深,实则清浅。穆非目光,浅薄似此。

    张淼朝我一笑:“以上三个结论,你同意不?无论你同意与否,只要说服了我们,我们就认输。”

    题目一出,殿内哄然叫好之声四起。

    王元朗笑骂:“这帮浑小子,这题出得也太刁钻了些。”

    有人笑着认同;有人要求重出,以林东亭的声音最响。

    “臭小子!等比完了,看俺不揍你!”张浩呵骂张淼,却又笑眯眯对我,“哈,这个,俺其实也很想知道你怎样回答。”

    众人大笑。

    剑拔弩张之势顿减。

    一时间,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等着看我如何回答。

    我静下心来,想想想想想。

    最后决定,既然是当众考问,那么,我的回答就从反问他们开始吧。

    我问出第一个问题:你们用什么清洁自身?

    这问题十分简单,他们似不屑回答,不过还是答了:水。

    我接着问:“既然你们眼中水是肮脏的,为什么还要选水来清洁自己?”

    他们一愣,显然没有想过,不过,这问题是绝对难不倒他们的,很快底下就有人大声说:“我们选择的是干净的水,没有被污染的水。”

    我飞快接过:“你们清洁过后呢?这水还干不干净?”

    他们想都不想,一致回答:“这还要说吗?当然不干净了。”

    我追问:“这用过的水,你们还会用它吗?”

    他们不假思索:“肯定不用了。谁还会用它?它已是废水了,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喂,你小子问来问去,是不是回答不出我们的问题,在这儿耗时间?”

    他们似乎终于省悟过来,有人大声嘲笑起来。

    更有人,悄悄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对!小子,你能不能答啊?不能答,就请离去,离开我们书院……”

    “是的!别浪费时间了……”

    “下去!快下去吧。我们还等着看仪容风度的展示……”

    简宁脸上是微笑着的,可是眼底有些紧张。

    我既感动又不安。

    他竟如此为我担心,定然是因为我很少给他信心的缘故了。在他眼中,我一直是个麻烦不断的长不大的孩子吧?

    那就从今天起,让他见证我的成长吧。

    静静转了目光,看着殿内诸子,看着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吵闹。

    安静下来。

    不过,他们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厚颜的人,在众人如此的驱逐之下,居然还笑得出来,实在是可恶兼可恼!

    我笑看着他们:“根据各位刚才的回答,我们似乎都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水,用之前是干净的;帮我们变得鲜亮光洁后,这水就不干净了。另外,据诸位的回答,它帮我们除污纳垢之后,得到的所有回报是——我们的厌恶与嘲笑。因为它的脏,所以就成了废物,成了可以弃之厌之而毫不觉得可惜的脏东西。在我们心中,对帮助了我们的事物应当怀有的正确态度又是什么?当然,这个暂不讨论。最后我还有一问:是谁使它变脏了?”

    台下静得不能再静。

    张淼他们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最终谁也没有开口。

    明于远眼底一抹笑,越来越扩大。

    “可见得,”我静静地与他们对视着,“脏的不是水,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被蒙蔽的双眼与内心。你们说我是那样的水,我愿意是它。所谓‘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今生能如流水般洁净,是因为纯净皎洁的明月是我的前身。这样的水流,何脏之有?如此无私地帮我们清洁、涤荡了世间尘氛的水流,又何脏之有?”

    “纵使它挟带了万千泥沙,可流水之心永不会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仍会晶莹剔透起来。在它简白澄化的天地里,每一滴水,都可以映出无尽苍穹的深邃与星月的光辉,都可以映出我们的内心世界。”

    “哈哈,妙!”王元朗抚掌大笑,“小子这话大有意思。”

    明于远与简宁相看一眼,简宁温润如玉的脸上有明亮的喜悦,明于远却神色难明。

    阿玉凝视着我,眼底有着一抹奇异的生动之色,似乎我刚才所论极合他心意般。

    我刹那出神。

    忽想起当初明于远说我“山溪爱惜自身的干净,就永远流不到海洋”;

    想起后来自己曾对宋言之说过“宁可只做山溪”的话;

    想起昨天谢清玄说我生了入世之心;

    ——纵使它挟带了万千泥沙,可流水之心永不会变;

    这,我说的是自己最近几天所想?

    “……”

    似乎是谢清玄在问什么,我回过神来,却看到张淼他们微微涨红了脸,不约而同地看着我,那种既有些佩服又更加厌恶着急的神情,令我笑出了声。

    “接下来,是诸位的第二个问题。”

    他们不说话,静待下文。

    “说水善变,这话我认同。暂不论外在地形对它的影响,就是寻常气温也对使它发生变化。比如说变成冰,变成水,甚至变成袅袅的云气。”

    有人说:“不错,水确实有这样的形态变化,这与我们要你回答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们,——你像水一样的善变!”

    我笑起来:“好吧,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承认我是善变的。”

    我的话还未完,他们就在底下一声欢呼。

    我一笑:“请耐心一点,等我说完这一切,你们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会变的,甚至是善变的。”

    很多人对我的话表示怀疑。

    我继续:“我们立身世间,也可以是冰,是水,是云气——这取决于我们对生活的态度。”

    他们一怔,有些人出了神。

    “当你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态度,来对待一切的时候,我们的这种冷淡就像冰,固执僵硬,停滞不前;……”

    “这话有道理……”话还没完,有人赞同。

    “想不到这乌鸦如此能说。”有人笑骂,却没了敌意。

    “唉,可惜了。要是他不是那种人,南山书院里有他,一定十分有趣。”

    “别吵!听他继续往下说!”不知是谁的大嗓门,一下子把所有的声音压了下去。

    我笑着说声谢谢,继续:“而当我们对生活抱着平平常常的态度时,我们会像常温下的水,最终可能会流入大洋,也可能中途消失;这样的人生,很多时候是庸碌无为、随波逐流式的,甚至是生活在裹挟着我们一路向前。”

    他们若有所思,似乎有人不同意,但这次没人再说话。

    阿玉满怀兴趣的看着我,似乎我越有赢的希望,越令他满意似的。

    这人,这样的自信与胸襟,令人不得不佩服。

    突然下面不知谁大声问道:“那云气似乎代表了我们无所不到、无所不能充满的……力量了?”

    这一问,立刻引得一阵议论,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

    呵呵,这帮率真可爱的家伙。

    这会儿再无人骂我,也没人顾得上赶我了,全兴致勃勃地凑在一起讨论起来。

    简宁的眼里是欢喜与约略的放松。

    阿玉端坐着,纵使仪态极优雅端庄,却仍清冷。满殿欲沸的气氛似乎也无法干扰他。

    明于远只是微笑,似乎无论我回答什么,无论最终输赢如何,一切都在他把握之中。

    张淼下意识问我:“穆非,这如云或气,你究竟是怎么理解的?”

    语气里全是探询与磋商,十分友好。

    我朝他笑了笑,这一笑,他似乎醒悟过来,不自在咳一起,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就说,笑什么?!”

    我从善如流,正色道:“例如当我们为理想努力奋斗的时候,热情会使我们的精神升化,到达更高更远的境界。就像水经过高温可以变成毫不畏惧任何强大障碍的流云、会变成无所不容的云气。”

    张淼他们点头同意,点到一半,全相顾一愣。

    我笑着总结:“所以,水善变又如何?它从不妄求环境去适应它,而是善于使自己去适应环境。这一种善变的态度,在我看来,也是值得我们去思考学习的。所以说我善变如水,我将欣然接受。各位是否觉得有必要随着自己生活态度的改变,去做这样善变的水呢?”

    “当然有。”有人笑起来。

    “穆非,你要是不那么……唉,真可惜。”

    “哈哈,今年的年试真是太有意思了……”

    谢清玄微笑:“好了。小子们别吵了。听穆非如何回答最后一道题。”

    看他们的反应,似乎很多人才想起还有一题没有回答。

    这次无人催。

    我回答第三个问题:“说我目光浅薄似水,我仍然毫无异议。问题是看上去再浅的水,真的浅薄吗?山再高不碍云,水再浅能容月。在我看来,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由此可见,浅薄的不是水,是我们的心胸气度。所以,这样的池中水在诸位眼中如果还浅薄的话,那么我愿是这样的水。”

    “好一个山高不碍云,水浅能容月。答得好答得好。”林东亭眉开眼笑,看去竟似比自己赢了还有开心。

    我朝他微微一笑。

    座中人纷纷点头,有人纵不甘心,却似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张淼他们彼此看了看,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有人终于后知后觉,跳起来指责:“穆非,你刚才是在回答我们的提问,还是在这自吹自擂?”

    我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你们刚才提出的三个问题全是赞美我的?多谢多谢。”

    好多人笑起来。

    那人脸一红,瞪我一眼:“你这浑乌鸦!”

    骂完又笑。

    谢清玄问张淼:“如何?你们认输不认输?”

    张淼涨红了脸,神情十分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阿玉。

    他头微昂,一副不服气又略有些狼狈的样子:“这小子能言善辩,我们也承认他的话有道理。不过,哼,我们还有机会!”

    林东亭大叫:“哈哈穆非,你赢了!”

    顾惟雍冷笑:“赢了?!看他第四轮怎么赢?他既然不怕丑,我们索性就成全他好了。”

    我微笑:“顾惟雍,人世间有些美丽脆弱如朝露。我们惟一能做的是发掘智慧之光、张大德行之美……”

    不料话还没完,已炸开了锅:

    “德行?你小子还配提德行?”

    “浑乌鸦,你小子的德行堪比你的美貌……”

    此话一出,他们全轰然大笑。

    有人大声反驳:“别说,这会儿看穆非,还真的十分顺眼。”

    “对!注意他刚才说话时的样子没?极有风采……”

    “对对。还有他的声音举止,真令人赏心悦目……”

    谢清玄眼睛一瞪:“小子们有完没完了?现在给你们一柱香……”他看了看我,又改了口,“给你们两柱香的时间去准备。你们十人进入第四轮——仪容风度比试,众人投票选出一人,进入第五轮也是最后一轮的比赛。”

    张淼他们一同站起来,顾惟雍斜看我一眼:“小子,等着出洋相吧!”

    说罢昂然而去。

    我一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