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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知道第三轮比试已宣布开始。
我忙站起。
台上正依第二轮考试的名次,从第二十名起,一一唱名。
每点一个名字,台下就一声欢呼。
当被点到名的书生在台前站定,下面的欢呼声更高。
大殿里的空气被搅得发烫。
顾惟雍、林东亭、张淼依次上去,台下的跺脚声、唿哨声、击掌声,潮水般响起。
二十人,我是第十九个登台的。
点到我的名字时,下面嘘声四声,当我走到台上时,更有人高呼:“下去!下去!”
有人大喊:“诸位,我们把他轰下去!”
“好!”有人奋袖出臂,以示响应。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众人。
有人向我飞扔东西。
落到脚前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毛茸茸的梧桐果。
不由看了看宋言之。
宋言之微微一笑,他旁边的张浩站得像尊铁塔:“你们这帮浑书生!要比就比,不准拿东西砸人!”
简宁眼底的担心似乎又浓了几分。
“喂!谁扔的?!记住,别再用这种幼稚的方法了。”
有人站起来大声指责。
“对!我们南山书院里要驱逐一人,哪会用如此手段?!”
“诸位别吵了,耐心等着瞧吧!”
附和赞同之声四起。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
终于点到第二十人。
第一、二轮考试的第一名:容珩。
阿玉身姿挺拔,缓步登上台阶。
步履闲静,雍容优雅,气质风度说不出的清贵尊荣。
台下静了几秒,忽“轰”地一声喝起彩来。
“容珩——容珩——”
“容珩——容珩——”
他们齐声高喊,极富韵律。
阿玉站得笔直,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谢清玄笑着走上台,仍是青衫雪髯,风姿绝俗。
殿里的声浪退潮般隐去,众人纷纷坐直了,眼里全是期盼已久的事终于到来的激动。
谢清玄宣布:“第三轮,当众考核。现在请座中诸生写出自己心中所想词语,一人限出一词,写好折叠之后,放进台前这只陶坛里。”
有人送上专用的纸笔,词很快写好,放进。
谢清玄又拿出一只小瓷瓶,朝我们台上的二十人:“请诸位上前,一人抽一支。这是待会儿各位的发言次序。”
不知别人如何,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要蹦出来。
这一次是依第二轮考试名次抽,阿玉第一个上前。
十九。
台下诸子齐声一叹。
似乎是遗憾阿玉手气不佳。
轮到我。
二十。
台下一阵欢呼。
呵呵,这还是我今天进乐群殿以来,得到的第一声吹呼。
我缓了缓紧张的情绪,笑着朝他们一揖手:“谢谢。”
诸生一愣,看着我反应不过来。
张淼第七,林东亭第十五;顾惟雍第二……
签已抽完。
谢清玄走到盛着词语的陶坛前,举起它摇了摇,伸手进去,抽出一张纸:
立身。
殿内诸子议论声四起。
谢清玄重新伸手进去:“现在老夫从中抽出三个词,你们把这三个词联成句,或阐发议论,或发表观点,但都必须围绕“立身处世”来。所论意思不得重复,字数不得超过一百五十字。准备时间:一柱香。裁判将根据你们的回答,选出的十名将参加第四轮比赛——仪容风度赛。”
有人把香送上来,放进台子中央一只三足圆香几上。
我看了又看,才看出香炉里那柱香来。
顶多不超过三厘米。
第一个词抽出:蜜蜂。
台下一阵短笑,似乎是笑提供此词之人;笑声一现而收,快得如火苗刚窜出,就被快速捂灭了。
第二个词:生。
台下无声。
第三个词:苦。
台下不约而同叹息。
呵呵,确实不那么容易。
香已点起来。
满殿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四下里除了静,还是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看向窗外,想想想想想想。
紧张之下,思维似乎高速运转,又似乎停止了工作。
仿佛只是一瞬,谢清玄的声音已经响起:时间到。
我一惊,看过去。
香竟真的燃完了。
第一个人开始发言:……
我看了看阿玉,阿玉面容沉静,幽深漆黑的双眼也正在注视着我。
就这么一分神,第一人的发言已经结束。
竟没听进去多少。
忙敛了心神。
第二位,顾惟雍:大丈夫生于世上,当竭尽所能济世济民,如同蜜蜂一样,把甘甜奉与别人,把艰苦留给自己。
顾问峤笑了,频频点头,似乎很满意。
顾惟雍轻松地吁口气,看向阿玉。
我正想着顾惟雍的话,第三人的发言又已结束。
这才发现这签的妙处。
在外行人看来,签越向后,似乎越有时间思考。事实是在这种境况下,越向后,越容易受到前面发言之人的干扰。
不得超过一百五十个字的论述,正常语速,半分钟到四十秒就可以说完。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你得注意去听,注意自己所想不能与前面的人一致,否则前功尽弃。
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使发现了,也无法弥补。
所以得靠一柱香的独立思考机会,去想出独特的答案。
……
第七位张淼:
年轻时,我们的梦想可能都会很高很远,但纵观古往今来,绝大多数人会从云端跌进平凡。如同蜜蜂一样,终日碌碌、终生勤苦。如真有这么一天,让我们平静坦然接受,努力在平凡的生活中创造出不平凡来。
“不错兄弟!说得好!”张浩巴掌拍得山响。
大家都笑起来。
笑声轻而缓,显然很多人正在思考张淼这段话。
第八位……
第九位……
第十九位:阿玉。
我的心跳得如刚跑了五千米;掌心发烫;指尖开始冒汗。
阿玉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看了口:
只要情愿,黄连也甜。如同蜜蜂认定了它的鲜花,此生,我早已认定了我的目标。只要他不消失在我眼前,路途中再苦,在我,为至乐。
这段话他说得十分缓慢低沉,可微颤的语音里是火一般的炽烈;漆黑的眼底是如山的执着。
我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失去思考能力。
殿中诸生轰然叫好,半晌醒悟过来看着我,又齐齐摇了摇头。
仿佛感叹阿玉所恋非人。
顾惟雍脸色发白;
张淼似乎有些失神,似乎又在为阿玉高兴;转眼看着我,又满是恼恨。
简宁微皱了眉,明于远看着我,微微一笑,笑得从容淡定。
宋言之不知被什么吸引,看着窗外。
“到你了,穆非。”谢清玄温和地提醒。
我一惊,深呼吸再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了自己的心情:
蜜蜂酿造蜂蜜,要采集无数朵花的花粉、飞行漫长的路途。这样的生活在世人的眼中,确实十分辛苦;可在我心中,他却是快乐的。因为他有自由。这样,他可以忽略所有辛劳,视自己的每一天都在与鲜花为伍,与芬芳做伴。
阿玉深深地看着我,隐约的笑意从眼中现出,整个人似乎因为我这个答案而放松下来。
简宁疑惑地看了看明于远,明于远微笑着点点头。
简宁一愣,看向我时有些欣喜,但更多的却是疑问与担忧。
座中诸生既无人喝彩,也无人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我。
“哈哈,好!”王元朗清亮的声音,“好一个鲜花为伍、芬芳做伴。如此心胸见识,可化腐朽为神奇。穆非,我可以断言,你的人生,会成为昊昂历史上的一段传奇。”
总算过了这一关。
心情暂时得以放松,我笑着朝他一揖:“谢元朗兄——”
谢清玄坐在下面一接触我的目光,立刻萧疏出尘起来,仿佛刚才那个笑得一脸慈祥、对我的答案似乎满意得不得了的老头不是他似的。
诸子活了过来,议论纷纷;
林东亭满面笑容走到我身边:“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一定十分有意思。嘿嘿,这下有好戏看了。穆非,我等不及想看着他们被你堵得哑口无言的样子。”
我看着这一脸兴奋的好事之徒,笑不出来。
不多时,结果出来。
阿玉、我、张淼、林东亭、顾惟雍……十人,胜出。
台下阵阵欢呼。
有喊“张淼,我们支持你”的、有喊“瘦猴加油”的,喊得最多最响的是容珩的名字。
张淼他们朝台下招手致意后,凑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边说边不时看我。
输了的十人纷纷离开前台,有人脸红,有人神情微尴尬,也有人颇为不甘。
谢清玄站起来宣布:“各位如对此轮结果无异议,我们进入第四轮……”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人打断了:“学生我有话说。”
殿内安静下来,全部看向这说话之人。
原来是刚才被淘汰的……似乎是第十一名?
谢清玄微笑:“请说。”
“学生听说南山书院年试中有一条,如果有人对当众考核结果有异议,可以自出题目考问胜出者?”
谢清玄点点头:“是的。”
“学生还听说如果被考问者回答不出问题,即会被淘汰?”
“是的。”
“学生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出题者问倒了对方,出题者可否重新获得一次机会?”
谢清玄一笑:“可以的。”
那人微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朝谢清玄鞠了一躬:“谢谢。学生我可以向台上之人提问了吗?”
“可以。”
殿内十分安静,皆满怀兴味地看着此人。
那人转向我,清秀瘦削的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略有些苍白。
我暗地里一愣。
原来竟是冲着我来的。
张淼他们看着这人,神情有些疑惑,显然此人举动不在他们筹划范围。
此人直视我,眼神亮得异常:“刚才我听南山书院里的一些人,把你们好有一比。”
他指指我,又指指阿玉。
我抑制了心跳,微笑静听。
他一指阿玉:“他,如金子。”
我点头:“自然,这点我绝对同意。”
阿玉微笑。
那人一笑,又指着我:“你,如泥土。”
阿敏咳了起来。
我想了想,笑道:“这点我也毫无异议。”
台下诸生看看我,又看看那人,沉默。
却也有人反对。
林东亭。
他大声说:“穆非与容珩的事,是我们南山书院内部的事,与你们白云书社没有丝毫关系。你小子要是输了不服气,可以明着提问,不要这么污蔑他人。”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赞同。毕竟是南山书院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所以附和声越来越大。
那人下巴微昂,冷冷地站着,静观。
慢慢地,议论声低了下去,最后,剩下安静。
那人脸色更白,却嘲讽地环顾众人:“别忘了,这金子与泥土的比喻,是你们自己说出来的。我只是拿来用用罢了。你们不会无人能反驳我的话,才指责我污蔑人的吧?”
殿内诸生一滞。
呵呵,好一个“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此人刁钻。
我如果提不出自己的理由,就输了;而我如果赢了他,他也不输面子,毕竟金子与泥土的比喻,确实不是他提出来的。
问题是,我总不能说金子不好,比不上泥土吧。
别忘了阿玉是帝皇,是这天下至主,那样的话我如何说得出来?
一时间沉吟难决。
明于远微皱了眉,似乎也在思考如何回答。
那人微笑问我:“如何?”
我稳稳心神想了想,问他:“听话音,兄台不是我南山书院人?”
“当然。”那人下巴一抬,神气孤傲。
“所以兄台对金子与泥土的比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那人一怔:“此话怎讲?”
我微笑:“它源自一个美丽的误会,所以我的同窗们跟穆非开了这样善意的玩笑。”
张淼他们张了张口,似乎想反对,又立刻知道此时不便反对,只得悻悻然看看我。
“善意?”那人一笑,“我倒想听听是何种善意法。”
“这个暂不论,”我转而问他,“金子的尊贵,我就不赘述了。可为什么你却看不到泥土的价值?”
“泥土的价值?”那人一愣,下意识地重复。
“是的。如果你是一粒种子,面对泥土与金子,你会选谁?”
“自然是选泥土……”他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答了一半,发怔,猛然醒悟。
我朝他微微一躬:“所以我甘为泥土。谢谢。”
“哈哈,妙!”王元朗抚掌一笑。
那人脸色白了又白,愣半天,补救般朝我不屑地一瞪:“得意什么?我又不是说选你……”
林东亭哈地仰天一笑:“输了就输了,硬撑什么?穆非何等样人,哪轮到你来挑三拣四。”
那人神色颇有几分狼狈,却仍兀自冷笑:“我挑他?哼!只有你们南山书院里的人眼睛才不好,那样的人居然也有人争。”
我敛了微笑,说话不再客气:“别的暂且不论,就凭兄台你刚才这一句,遭淘汰也是应该的。我南山书院里的同窗那么说我,是其来有因,可是你呢?你对我穆非了解多少?竟如此对我的人品妄下结论?我看你不仅是眼睛不好,连心也有些盲了,所以你才会输,输在自己的心地上。”
“说得好!”大殿内有人站起来,大力朝我挥手。
我笑着微一欠身。
很多人一呆,不知是有意气白云书社的这位书生,还是怎么的,竟大声喝彩起来:
“好风度!”
“看他刚才那动作,简直优雅之极!”
那人瞪了我半天,羞恼地坐下了。
谢清玄微笑着重新走到台前:“还有谁有异议?没有的话……”
结果,话再次被打断。
“有!我们有问题要问他!”张淼一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