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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沧海龙吟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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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际会从今始。

    晚上,我在那只庞大的木桶里泡了很长时间,居然也没能黑起来。

    实在忍不住,不得不问在一旁添水的何太医。

    何太医的回答是“妙音大师不让”。

    不让?那……?

    我笑看看何太医,他居然神色不变:“泡澡可以解乏。所以多泡会儿没有关系。再说,这水里另有中草药,对你很有好处的。”

    好处?指头上皱纹都泡出来了,我笑着摇摇头。

    扎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何太医:“皇上……好了没有?”

    背上的动作顿了顿:“……好了……吧。”

    声音极低极低,如同遥远的天宇里飘渺虚无的星光,微弱的光辉转瞬就会被最轻的风吹熄。

    而且,话还说得如此不确定……

    “皇上现在……由妙音大师照料。”他似乎猜到我之所想,低低补充一句。

    “啊?是因为你……对我透露了皇上情况的缘故?”颇为不安之下,想翻坐起来。

    “小心!背上有针。”他连忙制止,“你别多想,不是因为这个。皇上何等英明,哪里……”

    我刚要放松,他下一句让我一口气全呛进了气管里。

    “哪里不知道面对简侍讲,石头也能开出花来?”

    我边咳边取笑:“唉,当初那位不苟言笑的何太医哪儿去了?”

    想起他坐在我卧室窗下,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我不禁笑出了声。

    何太医微红了脸,却答得一本正经:“哪儿去了?自然是近墨者黑了呗。”

    我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是乌鸦,快让我看看,你这朵石头花开得怎样。嗯嗯,黑,确实够黑!”

    何太医终于没忍得住,也压抑着轻声笑了,笑着笑着却叹口气。

    “怎么了?”

    “……”

    “何太医?”

    “要是简侍讲能长伴皇上左右,多好。你不知道皇上有多……”

    “何太医!”我忙打断了他,想想又怕他尴尬,不自然地加了一句,“你放心,做人臣子的,自然都会在皇上左右。”

    他收了针,站在一旁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叹口气,边整理着衣服边低声说:“何太医,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只是……”

    “只是妙莲小师弟要早点休息了。要不然明天起来,昏头涨脑下,答不出那帮小子的问题,岂不坏了?更重要的是睡不好,就会形容憔悴,形容憔悴就会在仪容关上被人家轰下台,被轰下台岂不是坏了公子简非的声名?最重要的是,他这要是一输,哎呀,莲花寺多了一位得道的少年高僧。阿弥陀佛,莲花寺从此永无宁日——”

    哈,妙音师兄。

    不过,因为他的到来帮我解了围,所以我也就大人大量,不去计较他这番话了。

    何太医却微微变了脸色,收拾好针石,朝我躬了躬,离开了。

    看着他略带黯然的背影,我心头的压力更增几分。

    妙音细细打量我,越看笑得越开心:“明天当众考问后,你就到这儿来。我们一起来把那帮小子的眼珠子惊掉下来,好不好?算是我替这帮小子烧了几天开水的酬劳了。”

    啧啧啧,瞧这顽劣的高僧。

    看着他笑眯眯模样,我再烦恼也被他逗笑出声。

    “我就知道小师弟也想玩——”他一边说一边把个什么往我嘴里一塞,指风微拂,我口里只留余香。

    “喂,你……”

    “别担心,是易容丹。明天只要一洗就会恢复本来面目。看着我做什么?不想吃?你总不想黑乎乎地去比试仪容吧?唉,本寺的易容丹全被你用光吃光了,也不谢我一声……”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忍不住指责:“妙音师兄,你还想骗我?易容丹真的只有十颗?还有你说它配方失传的事……”

    他笑得一点也不脸红:“我哪里骗你了?当时路上是只有十颗嘛。至于它的配方,说‘失传’也许是不对,应当说‘无传’。因为,它是我针对同心蛊配制出来的,寺中哪会有现成的?只不过配有几种配法,一想到妙莲小师弟如此人品也会老去,妙音我就痛心疾首,于是忍不住又加了点别的进去……”

    我瞪着他,简直无话可说,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他惊讶之声传来:

    “咦,妙莲小师弟,你居然不问皇上的同心蛊解得如何吗?”

    啊?

    对啊。

    我一口气咽了又咽,终于可以微笑:“妙音师兄,请问皇上……”

    他朝我一合什,真正是宝相庄严:“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

    说完,竟一个纵身,哈哈笑着消失在沉黑的夜中。

    留下我一边走一边生气,气着气着也哈哈笑起来。

    惊得迎面过来的几个人避开去一丈,走好远他们的议论声传来:

    “好像是穆非……”

    “……别多事!没看到容珩……?”

    “……怕是又从哪儿骗到了好处……”

    “……明天……”

    回到寝室,烛火光中,阿玉从书中抬起头看看我:“小笨蛋被人欺负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我顿时不自在,忽想起途中那几个的话,不觉心中一暖:“你刚才是怕我被他们……”

    他放下书,慢慢踱到我身边:“易容丹果然非同寻常。你身上这清丽无比的气息,妙莲,莲影——”

    我心底一凛,忙向后退去。

    他一副受伤的样子:“小非,在你心目中,哥哥就是令你觉得可怕的人?”

    “不是,哥哥当然不会令人害怕。是你……啊,不是,我也不是怕你。是怕……不,我什么也没怕……”

    他已笑出了声。

    我自动闭嘴。

    心底直朝自己翻白眼,一个回合,就落了他的语言圈套。

    “记住,明天你可不能像刚才那样不假思索就回答问题。我不希望你输得稀里糊涂。”

    看着他,好半天才明白他的话意,更明白了他隐含的骄傲。

    一定是想亲自赢了我,让我输得口服心服无话可说吧?

    他是如此胜券在握模样。

    一想到两场考试他都高居榜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阿玉,如果最后真是我输了,你……”

    面对他漆黑幽深的凝神,想问的话竟被生生堵在了口中。

    他突然眼神转深,甚至连呼吸都失了一向的清冷:“小笨蛋再这样傻瞪着我,我……”

    看着这样的他,我直觉地想往后退,还没动,清寂的语声就已传来:“睡吧,明天才有精神对付那帮盲从的书生。”

    指风之下,我顿时跌进黑暗里去。

    是被窗外的一阵喧闹惊醒的。

    “快点快点,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喂喂喂,听我说。你们猜我刚才看到谁了?我看到了明国师、宋大将军……离得那么近!天啊,那种长相、那种风度气质……哎哟!”

    “哈哈哈哈,这么宽的路,你还能撞到树上去?好了好了,别揉了——快说,明国师……”

    “……”

    一路说笑着去了。

    只余窗纸上柔和的晨光,昭示着今天是一个晴天。

    这样睛好的冬日,原本可以游山;或且山窗闲读。

    如有良朋不约而来,围炉烹茶,得一日快谈亦是赏心乐事;

    可是……

    “小笨蛋发什么呆?当众考问你想迟到?”

    我一惊,看了看书桌旁坐得从容闲雅的阿玉,连忙起身。

    洗漱了,穿上标志性的青色棉袍,戴上面具,正宗黑炭转眼诞生。

    不辨甜咸,匆忙塞了两块软糕,喝了几口水,笑对阿玉:“走吧。今天我一定要赢你!”

    他一笑而起。

    天极高极蓝,空气清冽,太阳褪了初升时的绯红,纯净金黄的光辉,照得书院里的空气渐渐稀薄,照得周围的温度寸寸升高。

    照得那些年轻的容颜,热烈而明亮。

    汹涌的人流只朝一个方向。

    乐群殿。

    一路上,他们看向阿玉的眼神,热情友好崇拜景仰;

    看向我……

    第一次,我知道原来自己是透明的,空气般的;

    那些骤然淡漠的目光穿过我,拐过弯,对视,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上前。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微笑再微笑;

    这帮率直而单纯的家伙。

    终究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看人看事,只靠自己的眼睛是不行的;论人论事,只从一个角度去作简单判断是不行的;主观臆断盲目跟从是要不得的。

    他们会知道世上不只是白与黑;情感不只是爱与恨;会知道……

    唉,当他们走了弯路、碰了壁,尝尽人情冷暖、遍历世事浮沉之后,目光还会这么明净、性情还会如此耿直吗?

    真希望他们永远如今日,那些看向我的不屑目光背后,是鲜活而饱满的心。

    热血奔流,明朗刚健。

    “……小笨蛋。”

    这声温柔的低叹传来,我忙收敛了心神。

    阿玉静静地走在身边,洞察一切的眼中,笑意隐约。

    “曾经我很担心,那样清澈的眼神,如何经得起人生的颠簸。如今……”

    “如今,简非他就是面对再大的风浪,也能风轻云淡付诸一笑了。”我作赞叹状。

    他笑着一捋我的头发:“心跳得十丈远都听得到,还在这儿胡吹大气。快走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面对乐群殿里的风浪,他们可是茆足了劲在等着你呢。”

    呵,那是。

    乐群殿。

    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里面膨胀灼热的空气;说话声传来,带着压抑却压抑不了的紧张兴奋。

    深吸一口气,迈进。

    高阔深广的大殿里,除了前面两排,已经座无虚席。

    南面数扇高大的窗扉,阳光潮水般涌进,敞亮醒豁,座中诸生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细看,竟是迎接盛大节日般,人人衣衫光鲜,笑容欢悦生动。

    许是看到了我们,里面的说话声慢慢低下去。

    突然东南角有人大声笑道:“穆非,听说你上次骗了大将军一件孔雀裘,为什么不穿?这么寒酸,扮可怜来了?”

    立刻有人跟上来:“他要穿起来,是什么样子?啊,色彩斑斓的乌鸦……”

    哄笑声起。

    “啧啧,瞧人家那黑脸上的笑容,好像穿着世上最好的衣服似的……”

    无数道目光笑盈盈齐集过来。

    我朝他们一揖:“各位学兄……”

    学兄们漏了气般一致长“嘘——”

    我一笑继续:“安步何须车马,称身不必狐裘。人生贵适意,何必计较身外之物。难道众学兄竟都是以貌取人的浅薄之人吗?”

    阿玉微笑起来。

    他们全一愣,似乎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哈哈哈,有趣!一句话堵得众人开不了口。声音美妙,话更中听。是哪位小子?”

    随着这长声朗笑,一人走了进来。

    我只觉眼前一亮。

    此人清癯俊爽,衣着简便,神气鹰扬。对着满殿书生略一扫视,瞬间眼神深邃通透,锋芒隐约。

    诸生突然变得既兴奋又好奇,有人试着招呼,也有人带着景仰之色在小声议论;

    但好多人是神情尴尬,既不屑又不甘地看向我这边。

    来人无视诸生的热情,顺着目光先看向阿玉,眼神一顿,又仔细看了一眼,阿玉仪态雍容,朝他略一点头。

    这人笑了笑,也略点点头。

    转向我。

    我笑嘻嘻。

    他目光顿了顿,上前拉过我:“兄王元朗。看样子刚才那番话是你说的了?”

    哈,王元朗?!

    想起他在我试卷上的批语,兴奋之下,不由开起玩笑:“正是。恶童穆非见过元朗兄。”

    他重新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眼中诧异之色闪过,笑得十分畅快:“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想不到你如此年少,又这般清新可喜。”

    可在场很多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有人大声提醒:“王前辈,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这人似乎天生就有骗人的本事。我们这儿很多人都被他骗了……”

    霍,我居然有这样的天赋?

    阿玉眼中微笑加深。

    “是啊,先生你别看他嘴上那样说,其实心眼极多。”

    “哼!好一句称身不必狐裘,不知是谁骗了容珩的玄狐皮裘,……”

    王元朗仰头一笑:“想不到南山书院里的小子们也糊涂……我王元朗看人向来只凭喜好。穆非,这年试有什么意思?走,我们喝酒去——”

    说完,揽过我的肩转身就要向外走。

    这下轮到我措手不及,只得笑着抱歉:“元朗兄如果能等,待年试结束,小弟我一定……”

    “一定如何?”阿玉好像十分感兴趣。

    我一愣,看看他眼底意味难明的神情,又看看一旁等着的王元朗,下巴一扬:“一定不醉无归。”

    阿玉一副“小笨蛋你就嘴硬吧”的表情笑看我一眼,转身坐在第二排。

    王元朗一拍我的肩:“哈哈,好。想不到你看着纤瘦,却如此爽快!不行,我不想等了,走走走,这年试还是别考了。”

    忽有人语声不屑:“前辈,他现在要是舍得跟你去,年试过后,我请在座所有的人喝酒!”

    这话还真说对了一半,我确实不能跟他去。

    王元朗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怎么?你想参加?我看你不像是在乎虚名的人。”

    “哈,虚名?只怕在有些人眼里,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捞好处的机会……”

    “他之所以肯花心思做学问,不就是想拿它来做敲门砖吗?!”

    “先生你没见过他看到宁王爷、明国师的模样……”

    呵呵,什么模样?

    这帮家伙,居然越说越像真的了。

    我看看王元朗。

    王元朗爽快地放开我:“那好,等考完我们喝过痛快。待会儿考问我肯定会投你一票。”

    这人有意思。

    我朝他一揖手,笑得由衷:“就冲这句,年试之后,你不找我我也一定会去找你。小弟自从见过元朗兄的字和评语,就心喜非常。”

    王元朗笑着坐到了第一排。

    第二排也已坐了好些人。

    细看看,似乎全是通过了第二轮考试的。

    张淼冷笑:“心喜?呵呵,待会儿看你这见高就攀的家伙还高兴得起来不。”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看来今天他们是有志一同了。

    实在不想再激起他们的敌意,实在不想我志在必得的年试出什么意外;

    我出言辩解:“张淼,何谓高?”

    “像宁王明国师那样的身份地位,可谓高。”

    “哦?这一点我还真没觉得。”

    “什么?!你这浑乌鸦难道连宁王明国师的身份地位还嫌低?!”

    不知是谁一声高喊,但听话意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周围一片议论声、嘲讽声。

    我解释:“在我看来,一个人是否高大,不在他所处的位置,而在于他的修养、见识、胸襟……”

    阿玉看看我,漆黑眼底光芒微动。

    正要继续往下说,张淼已打断:“这话很有道理。可由你这种人说出来,不觉得太讽刺?”

    我微笑道:“张淼,你太偏激,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偏激?容珩对你如何,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可你在我家时,一看到宁王爷明国师他们,那种欢喜的样子……哼!说你趋炎附势那是轻了,你……”

    “你小子浑说什么?!”一个人影飞掠而来,揪住了张淼的耳朵。

    “大哥!大哥你放手……”张淼挣扎不脱,半个身子被揪离了座位,侧着颈满脸通红。

    周围有压抑的笑声响起。

    张浩粗门大嗓:“不放!再罗嗦,看俺揍你……”

    “大哥!这是我们书院里的事,不是你的兵营!你再不放,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你小子什么时候对俺这个大哥客气过?!你以为你读了点书就了不起了?俺敲你这糊涂小子……”

    我看着这一憨直、一耿直的两兄弟,笑出了声。

    “征虏将军,你兄弟说得不错。这儿是南山书院。放手吧。”

    清朗的声音传来。

    我又一笑。

    “快看快看——”

    “是大将军!”

    “对对对,是他……”

    “天!不似世间之人。矫如游龙……”

    我正要向前看,张浩嘿嘿嘿一笑,放过了张淼的耳朵。就坐之前,笑着在我肩上十分亲热地拍了拍,只拍得我向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子。

    他大笑着落坐。

    张淼的脸红到脖子,恨恨看我一眼,转过头去,背却陡然一直。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简宁明于远阿敏他们已经进了大殿。

    明亮的阳光自他们身后透入,一时只觉珠玉当前,琳琅满目。

    满殿的目光全集中到了前面。

    兴奋、发亮的目光;激动、绯红的脸庞。

    温雅如玉极清秀极书卷气的简宁,一件素白的袍服,衬得人如清月之皎洁、烟云之秀逸;

    他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看过来,眼底隐有担心。

    看到他,因即将到来的考问而一直绷得较紧的心,略为松弛;

    不想他再为我操心,我平静了心情,朝他微笑一躬。

    他也微笑起来,笑容如三月江南。

    周围一片吸气声。

    “……是简丞相。”

    “天!想不到简状元的父亲这么好看,”

    “……简状元难道比简丞相还要好看?”

    “听我哥说,简状元要好看得多了……”

    “什么?!不可能吧……”

    “唉,可惜他极少出京城……”

    呵呵,这帮家伙,议论声越来越大。

    透着压抑不了的兴奋与叹息。

    明于远显然是听到了,看了看我。

    这一眼,温和沉静,带着微不可察的鼓励。

    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看着他,我的心一点一点地静下来。

    就从今天开始吧,从这场考问开始,从此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赢得自己的一切。

    这样,才不负他十年倾心教导,才不负他对我的心吧?

    “看!明国师,我们昊昂文坛领袖……”

    “想不到如此年轻……”

    “……简状元的老师,听说他俩……”

    “风度绝佳……”

    听着周围的议论,我凝望着他,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一袭式样极简质地极精的软袍,折痕全无无风微动,衬得他修长的身材,更增清逸挺拔之姿。仅仅一个负手闲立的动作,就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魅力。

    “明国师!”有人兴奋地招呼。

    “明国师——”有人跳起来挥手示意,动作夸张,惹得人们一阵哄笑。

    明于远微笑着朝他们揖一揖。

    这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做得潇洒无比,引得书院这帮小子一阵高呼又一阵高呼。

    “呵呵,看呆了?瞧你这目不转睛的样子,难怪他们要集体声讨你。”王元朗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了头,此时正笑着打趣我,“这会儿你双眼亮得异常啊……他就那么好?我看不如我……”

    阿玉看了看我。

    张淼斜睨着我,不屑地哼一声。

    宋言之似乎听到了什么,微笑着看过来。

    眼中隐有一分支持,笑容淡而温。

    我满怀谢意,朝他一笑。

    收回目光,我把这狂狷不羁的家伙推转过身去:“元朗兄,你再胡说,小心考完后我灌醉了你。”

    他哈哈一笑:“那真是赏心乐事一桩!”

    阿敏微笑着走过来:“王元朗?慕容敏闻名已久。”

    第一次见到阿敏有这样的笑容。

    朗朗如日月入怀,一派清和爽气。

    王元朗坦然而坐,看了看阿敏,目光犀锐,当得上鹰眼如炬。

    此人棱棱有风骨。

    我暗赞。

    “宁王声名,王某一介书生也早有耳闻。今番一见,却是传闻有虚。”王元朗微笑。

    阿敏也一笑,并不问王元朗眼见何实。只是顺势坐在了王元朗旁边,这一来正好坐在了阿玉的斜前方,我的正前方。

    我看看阿玉,阿玉微笑着在我耳边:“他们全是来声援你的吧?小非,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我报以一笑,心却“咚”地一沉,仿佛重物坠地,发出那么大响声。

    很怀疑他听见了,因为他笑容加深。

    我转过头去。

    书院里那位常务院长已站到了台前。

    乐群殿里安静下来。

    简宁明于远他们全坐在了第一排,与书院里请来的第三轮考试的裁判同在一排。

    第二轮过关的二十人,全在第二排。

    再向后,则自由就坐;整个大殿已一席难求,两边走廊上还站满了从外书院赶来的书生。

    四面窗扉高敞,殿内光线明净如水晶。

    座中诸生坐姿端正,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显出绯红。

    我们这一排,从阿玉看过去,张淼、林东亭、顾惟雍他们都在,另外还有五张陌生的面孔,想必是别的班或别的书院里的书生。

    “各位,南山书院年试第三场第四场即将举行。今天到场的,除了本书院及外书院的书生,还有我昊昂朝廷几乎全部一品大臣,这在我南山书院两百多年的历史上,还是首次。……”

    显然,这院长对这些朝中大臣的到来,既意外又激动;座中诸子大约同样感到兴奋与荣幸,所以当院长介绍简宁他们时,下面的欢呼声不断。

    忽有人站起来提问:“院长,今天是一年一度我们南山书院最盛大的节日,而且更特别的是朝中还来了几位观礼的要员。现在年试最精彩的部分要开始了,我们是要一如既往呢,还是要有所收敛?”

    此话一出,如滴水入沸油。

    “当然要收敛些……”

    “为什么要收敛?一如既往!”

    “简相明国师宋将军,素来为我们所景仰……”

    呵呵,这帮家伙。

    大约因为阿敏在他们眼中顶多只是一个平庸王爷的缘故吧,所以此时竟无人提及他。

    阿敏微笑而坐,毫不在乎。

    忍不住和他开起玩笑,我摇摇他的肩膀:“没关系宁王,他们不景仰你,我景仰你。”

    阿敏一僵,转过身来,满眼的笑意。

    阿玉看了看我放在阿敏肩上的手。

    我重新坐正了,却发现周围好多人吃惊地瞪着我,以张淼小子为甚。

    “穆非,这种阿谀之词你也说得出口?!”

    我一脸茫然:“怎么了?我说错什么吗?”

    他们翻个白眼,转过头去,仿佛跟我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那边仍在为要不要收敛的事论辩着,谢清玄站起来,一瞪眼:“小子们,这还要讨论吗?!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原来怎样就还怎样,不必拘束!”

    顿时欢呼声如热浪汹涌,殿内气氛瞬间抵达沸点。

    置身其间,忽然生出莫名的感动。

    这些年轻学子面对权要,无半分谄媚;有的只是真诚坦荡、对国家社稷纯朴的热诚,——这样的朗朗人格,才是南山书院数百年传承下来的精髓吧?

    此时看着他们,似乎可以看到昊昂光明灿烂的未来。

    阿玉,昊昂年轻的帝王,此刻神情庄重,沉毅清冷的眼底,透出骄傲。

    我微微一笑,转过目光,看到了张淼凝望阿玉的眼神,似乎有种极力克制却没能克制得了的热情。

    难道他对阿玉……或者容珩……?

    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突然阿玉拉了我一把。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这一排除我之外,已全部站起来。

    旁边的张淼开了口:“怎么,怕了?不敢参加就给我们出去,这么堵在座位上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