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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罗网自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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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唉,满屋子的压抑,山雨欲来。

    烛光下,他二人齐齐地盯着我,看神情只要再说出去边关的事,他们定会联手把我按翻在床上,痛打一顿。

    我卷了被子靠在床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想不到简宁反应这么强烈。十年来,他在我面前几乎从来都是温和的,除了上次听到要用阿玉的血解蛊时变色之外,就数这次了。

    两次,都是为了我。

    看着他此时积郁难消的眼神,带了担忧、头疼、不知下一刻我又会出什么状况的焦虑,向来沉静如水的脸上,疲惫之色漫上,似乎在瞬间就现出了一种憔悴。

    “爹……”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

    无力和茫然纠集心中,就这样算了?

    不算,又能如何?

    最起码这样的话,今天是不能再说了。

    只怕我提出的要求,已经上了他的心,从此定会提防着,以免我趁他不注意时偷跑了。

    他对我向来是无条件的包容,有时甚至是纵容的,这次的反对,也只有一个原因罢了。

    爱。

    因为爱,才成牵挂,一颗心才没了着落。

    只觉得爱着的那个人永远都长不大,恨不能事事替他设想周全。衣食住行之外,还要操心他的喜乐哀乐。

    若能咬咬牙忽视他的感觉多好。

    唉,爱爱爱。

    这样多,这样,沉重。

    多想挣了这些爱的网,从此风淡天高,云晴雨晦,来去从容。

    “非儿?”简宁询问般看着我。

    我笑起来:“放心吧爹,家里这么好,我哪会舍得离开,去那黄沙漫天的地方。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想不到爹这么不经吓,脸色都变了。”

    他注视着我,欲言又止,许久,站起来拍了拍明于远的肩,离开。

    感觉到床前明于远静静凝视的目光,深沉,探究,思索。

    哼。

    我垂了眼睛,不去看他。

    “生我气了?因为我不帮你说话?”他坐下来,第一句就是这个。

    ……

    我沉默。

    “你指望我会赞成这种不负责任的逃避行为?”声音温和,低沉,“如果你是去开阔眼界、磨练自己,我虽然不舍得,也会放你去;我不能以爱的名义把你拘在身边,男孩总要长大,总要学会独自面对一切。”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磨练自己的?”我不服气。

    “你说呢?”他略顿了顿,“简非,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现在就带你离开……”

    什么?

    我心中一喜,忙看着他。

    他似笑非笑睨我一眼:“怎么?不去边关了?”

    我张口结舌。

    他低笑起来,把我轻轻拥在了怀中,不知在想什么,很久也不说话。

    累了一天,依着他渐渐朦胧欲睡,耳边忽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生平第一次这么犹豫难决。”

    “什么难决?”我含糊不清地问。

    “唉,傻小子,睡吧。”他低头吻吻我的眉眼,叹息一声。

    哼,又说我傻。

    不过现在没有力气置辩,等明天一并找回,我在心底发狠。

    “同意去,可以避开……却是鼓励逃避,……我能否利用你的不开窍?不同意的话,……会不会亲手断送掉……”

    他沉吟不决的低语支离破碎地传入耳朵,我本能地觉得它似乎很重要,可是实在困倦得无心思考,只模模糊糊地问了一句“断送掉什么?”

    最后的意识是他似乎不胜疼痛般连打几个颤,一下子把我抱得很紧很紧。

    “小公子——小公子——”

    正在和张浩较量拳脚,那小子被摔飞出去老远,我刚笑得万分得意,不想却听到了钟管家的喊声。

    “什么事?”我闭着眼睛不肯醒来。

    只盼他快说完,好回去再续前梦。

    不想他却又不说,只在门外轻喊。

    唉,看来只得以后去亲兵营找那家伙了。

    坐起来,哎呀一声,又倒下去。

    疼疼疼,浑身疼。原来从近两米高的地方被人平摔下去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比第一天疼,而且要疼很多;头似乎也晕眩得厉害。

    “小公子,你……”钟伯的声音一下子紧张了几分,他话才到一半,门已被推开。

    “……什么事?快说吧,”我用被子捂了头脸,忍疼忍得抓紧了它,“张浩,你小子下次再这样……”

    正在里面咬牙切齿讨伐张蛮牛,眼前一亮,被子被拽开,连带我一下子被拽坐起来,我忙松了手,呯地一声倒向枕头,五脏六腑瞬间移了位;身下的床突然变成了小舟,——七级大风中在海洋里行驶的独木舟。

    我忙闭上眼睛,直哼哼:“钟伯,大清早的你就来谋杀我,是不?”

    牙也来凑热闹,在口中不淡不咸、不清不楚地酸着。

    葡萄葡萄葡萄,吃了无数又青又涩的葡萄。

    “张浩……”我□□一声。

    “原来征虏将军的名讳还有止疼功效。”清冷的声音,不辨情绪。

    什么?

    我忙转过头,却见一人身姿挺拔,站于床头,极清峻的脸上毫不显山露水。

    阿玉?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傻了。

    “你在床上大呼小叫的时候。”声音清清冷冷,仪态优雅端方。

    “我哪有……”

    什么?大呼小叫?有这么夸张吗?

    我愤愤然,住了口。

    “唔,也许换个词更恰当,鬼哭狼嚎。”他一副知错即改、从谏如流状。

    语声从容闲淡,漆黑的眼底要笑不笑。

    太过分了。

    “皇上,这一大早就跑到臣子家来取笑臣子,实在是……”话说一半,留一半。

    “臣子?一连多天不去朝中,你还记得自己是个臣子?见到朕,却衣衫不整、仪容不修躺在床上,你当真把朕视为皇上?”声音一下子端严起来,冷飕飕地。

    室内顿时如同强劲的北风吹过。

    “我这不病了嘛?”我哼哼叽叽把被子重新捞回来,盖身上。

    “病?哼,我看你是摔的吧?”他客观陈述。

    我心底一下子警惕起来。

    去边关的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绝对去不成。

    “你也太厉害了,我被石头绊了一跤你居然也知道。”

    唉,我这满脸笑,笑得牙越发地酸。

    “哪里。”

    啧啧啧,他还谦虚一番。

    “那石头名叫张浩吧?”我正在心底猛摇头,他突然来这一句。

    “什…”我瞠目结舌。

    “怎么?没话说了?”

    我小心地看着他,他意态闲闲的样子,又不似真生气。

    他从哪儿知道的?究竟知道了多少?

    消息应当不会出自宋言之的亲兵营;宋言之?不,他不会说的。

    简宁?明于远?不,他们更不会了。

    “看样子你还藏了什么秘密打算瞒着我?”他扫扫我的眼睛,漆黑的眼底星芒忽动。

    “没有。”我飞快地否认。

    “没有?”慢条斯理,不动声色,“要不,不是你一人,是合谋?你与简相,或者和明于远……?”

    他停下来,不说了。

    还好还好。

    原本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宋言之的名字,现在看来,他还不曾知道。

    我松口气。

    他突然无声地笑了,笑容如同一天的浓云骤然消散,阳光金子一般洒落在眼底。

    我虽不知他笑什么,直觉还是跟着笑为佳。

    尴尬,尴尬万分,还得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

    唉,假笑太难受了。

    他下一句,我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是宋言之。”问,已经变成了陈述,“看来你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亲兵营?明年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我,脸色沉凝,似乎风暴将起。

    我看着他,只觉得万分懊恼。

    简宁和明于远还没有说服,这边,他却已经知道了。

    浑身的疼痛一下子加剧,头似乎更昏了。

    “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我的?”他坐在床头,眼底郁怒渐消,笑意漫上来,笑得冰封雪盖。

    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谁?

    这事原本到现在只有我们四人知道。他们三人,定不会说出去。

    为什么他却知道了?

    他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却是说不出的欢悦。

    “简非,你的表情太有意思了,什么也藏不住……”

    话的含义还未听明白,眼前一暗,已被他吻住。

    越来越深,似兰非兰的香突然浓郁起来;清冷的气息,渐渐变成温热。

    我的挣扎被他双手钳制住,变得无谓而徒劳。

    突然就被眼前出现的画面所吸引住。

    那是月光汇成的湖泊,一天星辉融于其间,微风拂过,似流动的银河。

    波光晶莹中,那一支如雪的莲突然绽开,于极静极深处,欢悦无限。

    莲的芬芳,叶芽尖上的晨露般透澈清洌;又似漫天清辉,流泻弥散。

    “莲影……莲影……莲影……”

    温柔缠绵,低徊悱恻。

    每一阵凉风都在低语;

    每一片星光都在辉映;

    每一滴露珠都在微笑;

    ……

    “简非?简非?”

    我猛然惊醒,茫然失措的目光穿过他,没有焦点。

    “简非!”他抓了我的肩,微用力摇摇。

    “阿玉……”目光渐渐凝聚,对牢,可满心的疑问却无法开口问出。

    “怎么了?表情这么古怪?”他细细地打量我,若有所思。

    “看你刚才的样子,似乎见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又似在凝神倾听……”

    “别说——”我打断他,抹抹脸。

    简宁。

    突然想起解血蛊时他的反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天在马车上明于远似乎也预料到了什么,他低沉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耳边:“遇到不能确定的事,不如大胆去接近,去证实。逃避、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如何去证实?

    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这如何用语言来描述?

    三次。

    面对阿玉,三次出现幻象。

    这一切与他有关吗?为什么他自己却不知道?

    会不会是他的……?

    一个念头自心底冒出来,我忙本能地把它压下去。

    “简非,你在回避什么?”他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不容置辩的肯定语气。

    “没有……对了,你怎么来了?”我转了话题。

    他静静地看着我,很久,久得让我觉得一切他全已知晓。

    “去做慕容朗的老师吧。”漆黑的眼底笑意渐淡,语声更淡。

    什么?

    他的话我半天没弄明白。

    谁是慕容朗?

    我为什么要去做他的老师?

    他一笑:“不知道?自己去查。记住,不许说不;而且要做成功。”

    “不……”我脱口而出。

    “不?那么,”清冷无波的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是思考,又似乎是威胁,“明年春,你——”

    什么意思?

    答应了这个要求,他就会同意我去边关?

    是这样理解的吗?

    我问他。

    “怎么,你在怀疑我话的可靠程度?”他不答反问,看着我,似乎瞬间改变了主意,“几年看不到……算了,我重找别人,柳巨伯……”

    “不不不不不,我答应你。”我拉了他的衣袖,几乎是迫不及待。

    他凝望着我,好像我马上就会消失从此再也见不到般,眼里有犹豫有挣扎,然后慢慢慢慢,挣扎变成了坚定,犹豫化作了拒绝。

    我在他开口说出“不”字前,飞快放软音调、拉长了声音喊一声“阿玉——”

    他受风般一颤。

    “阿玉,你就让我去教那个慕容朗吧。我会努力的。”

    机会如此难得,答应了这个要求,明年我就可以去……

    一定要争取争取,难得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下好办了,最难解决的人最先解决了;他一同意,明于远、简宁,应当好办得多。

    一想到从此可以海阔天高,我不禁笑出来。

    脸上凉凉的触觉传来,只见他白晳修长的指正轻轻抚过我的眉眼。

    偏了偏头滑脱他的抚触,我笑看着他:“不说话,就算同意了。”

    “……那就快去做吧。记住,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妥协,看看我,黑色的眼底笑意一隐,从容优雅地离开。

    明于远进来时,我正坐在书房里喝茶。

    嘿嘿嘿嘿。

    看着他,我只差没得意地笑出声来。

    他眼睛眯了眯,坐在了我对面。

    问我吧,问我吧,你一问,我就立刻告诉你。

    “身上疼得好点了?”他拿着本书随意地翻着。

    “本来还不太好,不过嘛,现在多好了。”

    “嗯。”

    什么?

    就一个字?

    我看着他,心底的得意卟卟卟,粉碎了很多。

    不甘心,我重挑话题:“早晨醒的时候还疼得厉害,后来,……后来就基本忘记疼了。”

    “是吗?”

    “当然是的,我骗你不成?要不是有那件事——”

    我停下来,看着他。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打量着我:“嗯,气色是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看着他快要走出书房的门,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明于远,你故意的是不?”

    “什么?”他停下来,十分诧异地看着我,“怎么了,简非?”

    刚才的得意早已无影无踪,郁闷之气自心底突突突直往上冒,要能看见,书房里一定已是浓烟滚滚,全是我头顶冒出来的。

    我抓了茶杯,猛灌。

    “傻小子无缘无故生什么气?”他返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谁是慕容朗?”口气很冲。

    “慕容朗?”他眼一眯,“皇上让你做什么了?”

    什么?

    他略思考,已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他让你去教慕容朗?嗯,你一定是答应了,对不?”

    他一副痛心疾首状,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大笨蛋,而且还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你居然问都没问,就答应下来了?”他眯了眯眼,“看来,你要去边关的事他已知道了。”

    “是的,知道了,”我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他说只要我教好了慕容朗,就同意我去。”

    口气中是小小的得意。

    “哦?”他似笑非笑,“他亲口这样说了?”

    “当然……”我住了口。

    突然想起来,他当时只是说“不?那么,明年春,你——”以及“怎么,你怀疑我话的可信度?”

    同意的话,他压根没说。

    一切全是我的主观猜测。

    他根本什么也没答应。

    亏他还装出那副犹豫挣扎的样子。

    慕容毓!!!!!!!!!!!!

    一天的欢喜化作无限羞恼,我紧握着手中的茶杯,恨不得这茶杯就是某人。

    用力用力用力,捏碎了才解气。

    “恭喜了,简非,看来你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皇上啦。”明于远的声音凉凉地传来。

    我咬紧了牙不说话。

    笑吧笑吧,笑话我吧。

    他仍在继续,“为师很期待,你如何把一个五年以来从不曾说过片言只语的小孩教成功。”

    什么?!

    他看看我,笑起来,笑得我身上寒气直竖。

    “你居然连这个也不知道?你不知道慕容朗是个受惊吓过度、不再说话的与世隔绝的小孩?”

    我眨着眼睛看着他,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唉,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学生!”

    下一刻,头被他狠狠敲过。

    我抱头而坐,他犹不解气:“瞧你刚才那得意万分的样子……”

    “别说了别说了……”

    这时我恨不得再多生出两只手来,这样可以把耳朵也堵住。

    他似乎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简非,你就去教吧,慕容氏宗室子弟十五天后就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岁考了。他一定只给了你半个月时间,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