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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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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字一号房里,兔儿躺在暖暖的炕上。

    励守峰差人烧了一盆热水来,坐在床尾,亲自为她擦拭并暖和她那双冻伤的脚丫子。

    她长得清瘦苍白,手脚纤细得不像北方的姑娘,他猜想是因为她从小没能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她受了多少苦?而他又曾经的以言语伤害她?

    想到这儿,他心里深感歉疚。

    “老、老爹”突然她眉心一皱,呓语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她的脚丫子擦干,将被子盖上,然后挪近她。

    “范兔儿?”他以为她醒了,但没有。她似乎作着梦,让她伤心的梦,因为此刻的她正流着泪。

    “多康对不起”

    自她眼里淌下的泪揪着他的心,让他对她生了怜惜。尽管她是一个如此强悍的丫头,却比任何女人更需要被保护。

    而他,从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他,竟有着想保护她的念头。

    伸出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并轻握住她的手。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般,她紧紧的拉住他的手“老爹老爹”

    他轻叹一声,两只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

    这时,李飞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

    励守峰跟他比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他明白的点了点头,来到离床边约一步的距离,看着躺在床上的兔儿,还有他们两人紧握着的手

    “就是她吧?”他低声的问:“就是她让你镇日心神不宁、心烦气躁?”

    励守峰瞥了他一眼“多事。”

    李飞偷偷一笑“还以为少爷你不懂得怜香惜玉,原来”

    “别胡扯,我只是同情她。”不愿让人窥探心事,励守峰懊恼的瞪他一眼,转移话题“我要你去办的事都办好了?”

    “放心,我已去大杂院将那生病的孩子送到叶大夫府上了。”

    “唔。”励守峰满意地应声。

    “没事的话,我先出去。”李飞说完,小心翼翼的退出房外,带上房门。

    他前脚刚走,原本睡得昏昏沉沉却极不安稳的兔儿突然惊醒过来。

    “多康!”她倏地瞪大眼睛,惊疑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她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也意识到自己紧紧抓着一只手──一只暖进她心里的大手。

    她视线一侧“欸?”

    “你醒了?”励守峰看着她“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兔儿羞赧的放开他的手,下意识的想坐起来,但虚弱的她根本使不上力。

    “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香柳楼昏了过去,记得吗?”

    她微怔,回想了下。

    记得,她记得,为了多康的救命钱,她到香柳楼去将自己卖了。

    柳妈妈说要给她二十两,然后便要她脱衣验身,接着这个叫励守峰的男人就闯了进来。

    他要她跟他走,然后呢?

    天啊,她不能在这里躺着,她得赶快到柳妈妈那里拿救命钱!

    忖着,她拚命的挣扎着想撑起身子。

    见状,励守峰轻按住她“你给我好好的躺着休息。”

    “放开我,我得去香柳楼。”她虽虚弱,但态度依旧强悍。

    他眉心一皱“你去香柳楼做什么?”

    “柳妈妈答应给我二十两,我得”她不想跟他多费唇舌而延误了救治多康的宝贵时间“快放开我。”

    “区区二十两,你就把自己卖了吗?”

    “什”

    “你就值这点钱?”

    这点钱?他口中的这点钱,对她来说,可是能救回多康一条命,听他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不以为意,她觉得好生气、好怨。

    “是,我范兔儿就值这点钱,只要能救多康,就算是二十个铜钱,我都卖!”

    他视着她,沉默不语。他相信她会,为了救她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弟,只要不是杀放火,她什么都愿意做。

    “你知道卖身到香柳楼那种地方后,从此得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不是傻瓜。”她一蹙眉,悲愤却无奈地叹道:“但我没得选择。”

    “因为你过着那种任男人玩弄的皮肉生活而得以小来的弟弟呢?”他问她“你想过他的感受吗?”

    兔儿眉心一纠,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多康现在是小,但是多美他们都够大到知道香柳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知道孩子们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但势必因此而感到难过、无奈及歉疚。

    他说的这些事,她都明白,但是她已经无路可走。

    “你是不是非卖不可?”励守峰凝睇着她。

    她迎上他的目光,肯定地道:“是。”为了救多康,她甘愿做任何事。

    “好吧,我买你。”

    “什”兔儿一震,惊疑的看着他。

    “我是个商人,你卖我买很寻常。”他眉梢一挑“柳妈妈多少银两把你卖掉,我就用多少银两把你买下,很公平吧?”

    她难以置信的注视着他“你你在说什么?”

    “虽然我讨人厌,但伺候我一个,总好过每天生张熟魏的,是吧?”

    他的意思是他要买她的初夜权吗?用五十两?!她在他眼里,哪值那些钱了?

    “我告诉你吧。”他说:“你那生病的小弟,我已差人将他送到叶府诊治,你暂且不必担心了。”

    闻言,她陡地一震,瞠目看着他。

    明白她还很虚弱,他站了起来“你好好休息。”

    “慢着,”她叫住他,疑惑地开口“你刚才说”

    “我说你不必担心多康,他已经得到诊治了。”

    “为什么?”她情绪有点激动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他们非亲非故,他为何要帮她?

    “我不说了吗?”他撇唇一笑“你卖我买,所以现在你是我的了。”说罢,他旋身走了出去。

    稍晚,兔儿吃了一点东西,体力略微恢复。正想下床至叶府探视多康,并返回大杂院照料其他孩子,励守峰却已将几个孩子全带到客栈来。

    孩子们在房里玩了一下,他便遣人将他们带到下头的院子里玩。

    “我们来聊聊吧。”孩子出去后,他拉了把凳子往床边一坐。

    迎上他的视线,兔儿不知怎的胸口直发烫。

    励守峰睇着她“这会儿,你欠我的更多了吧?”

    是的,她欠了他,而那是要还的。他说他买了她,那么她是不是得委身于他?

    “你有何打算?”他凝视着她。

    兔儿微怔,满脸迷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打算怎么还我?”

    她印上他那带着一丝狡黠的眸子,心里一悸。

    而看着只要一开口跟他说话总没好口气,此时却蹙着眉头、不知所措的她,励守峰忍不住兴起了捉弄她的念头。

    “我对你可说是因重如山吧?”他笑睇着她,你说,一般人都是报答恩人的呢?”

    她不敢直视他,头也越压越低,小小声的说:“你你说了算”

    “你说什么?”他将凳子更挪向床边,身子一欺的逼近了她。

    兔儿吓了一跳,整个人弹了起来。“你你干么?”

    “你说我能干嘛?”他唇角一勾,意有所指地“男人报因通常是做牛做马,玩报恩则是以身相许,你是女人吧?”

    他果然要她委身于他。但,他不是嫌弃她雌雄莫辨,勾不起他半点兴致吗?

    “你不大呼小叫凶巴巴的时候,其实还有点女人的样子”他坏心眼的打量着她“我是个男人,南来北往买卖之余,免不了也有空虚的时候,不如”

    “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未等他说完,她已满脸潮红脱口道。

    他微顿,皱了皱眉头“你又不是男人。”

    “你可以把我当男人用。之前你一直以为我是男人,是不?”

    励守峰挑挑眉,略显懊恼地问:“换了是我,你就不愿意了?”

    “什”

    “你愿意把自己卖给不认识的张三李四,却不愿意交给我?”他假意愠恼地质问“怎么?你看不上我?”说是假意,但他心里还真有点介意。

    她到香柳楼是要把自己卖了的时候是那么的坚决,仿佛就算要了她清白的是只熊都没关系,现在买家是他,她却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已经买了你,你却不愿意卖,这是诈欺吧?”心里莫名升起一把火。

    “我愿意卖,只是”她低声下气,语带哀求“我真的愿意任你差遣,不管是多粗重的活儿,我都可以做。”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他不语,兔儿急了,爬了起来,咚的一声就跪在床上“爷儿,求求你。”

    见状,励守峰反倒慌了,他倏地起身“算我怕了你,你起来。”

    “咦?”兔儿一愣,抬头看着他。

    刚才在他脸上那抹狡黠使坏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及为难。

    “我刚才是逗你的,别当真。”

    逗她?所以说,他并不要她委身于他?也是,她是个教他莫辨雌雄的男人婆。然而,她欠他是事实,总得想办法还。不过,那么多银两,她如何还得起?

    “我已经买了你,不如你跟我走吧。”

    他接下来的话,令兔儿怔愣“跟你走?爷儿的意思是”

    “你不是要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吗?既然如此,当然要跟我走。”他重新坐下,注视着她“带着你的弟妹们跟我回天城吧,我看他们几个年纪虽小,但做事仔细又勤快,我家管事的刘妈应该会喜欢他们。”

    “你是说离开临冬城?”

    “怎么?你对这儿有依恋?”他目光一凝“你该不是在这儿有意中人吧?”

    她用力的摇摇头。

    “你带着弟妹们在临冬城很难讨生活,尤其是你那个最小的弟弟体弱身寒,根本不适合住在这他躲过了今年冬天,明年冬天还是会来,他能躲过几回?你又能卖几回?”

    兔儿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有理。

    他买了她,就是她的主子。主子去哪,她就得跟着,这既合情也合理。再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多康确实不适合住在即使是夏天,早晚还是有凉意的临冬城。

    这世上除了他,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在买下她的时候,连同她六个弟妹也概括承受的吧?

    她没得考虑,也不需要考虑。

    直视着他,她语气坚定“你买了我,一切由你安排。”

    “干脆。”励守峰挑眉一笑,站起身来,本想拍拍她的肩,但缩回手。

    她是女人,这一点,他得记在心里。

    “你要是有哪些想辞别的人,就赶紧去见一见吧。”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多康病情好转后,兔儿将他从接叶府接了出来,并回到大杂院向老邻居们告别。

    知道他们姊弟妹七人即将到天城的皇商家帮佣,大伙儿都很替他们高兴。

    就这样,赶在凛冬前,兔儿和弟妹们跟着励守峰的商队离开了临冬城,并踏上往天城的遥远路途。

    商队循着官道南下,十多日后,便来到了沂镇。

    沂镇虽只是个小镇,但因为位在官道上,因此十分繁忙热闹。

    这十多日的路途,兔儿深刻的感受到一件事,那就是,离开临冬城是正确的决定。她长到二十一岁,从未离开过临冬城。因此,她一直以为这天子脚下的每一处都是同样的风景、同样的人文、同样的气候

    但只这十余日,她就发现到个中的变化。越往南方,阳光越是和煦,就算是早晚,也感受不到临冬城那仿佛要钻进骨头里的可怕寒气。

    孩子们厚重的冬衣一件一件的脱掉,就连体弱苍白的多康,气色也好了许多。当然,这不只是因为多康的身子暖了,也因为励守峰慷慨的将他买来的珍贵药材给了多康服用。

    他的恩情,她范兔儿真的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

    只不过她经常忍不住的想,他们素昧平生,他为何要这样帮她呢?

    进入沂镇,商队住进镇上的云来客栈。

    安置好孩子们,兔儿立刻来到客栈旁的马槽前喂食马儿粮草跟干净的水。

    在这之前,这工作都由另一个名叫小海的年轻人负责,在她进入商队后,便自动央求由她来做。

    马儿吃过了草、喝足了水,他帮它们刷刷身子、理理鬃毛,以慰它们路途辛劳。

    “辛苦你了”她一边帮拉车的马儿刷毛,一边跟它说话“要拉我们几个人,很累吧?”

    “它懂你说的话吗?”

    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兔儿连忙回头瞧去。

    “李大哥。”一见励守峰的亲信,她立刻弯腰一欠。

    李飞皱了皱眉头“别那多礼数,我这个人很随和的。”

    “不,应该的。”他是励守峰的左右手,商队忝事,他也是决策者之一。

    “还习惯吗?”十余日下来,她的一举一动,他全看在眼里。

    她话不多,谨守本份,做事利落勤快,从不打混。尽管少爷对她并没有太多要求,她还是主动的帮忙。

    “习惯。”

    “商队的活儿不轻松,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兔儿早已舍弃女儿身。”她打断他的话,还向他要求活儿想做“李大哥要有什么事需要兔儿去做,请尽管吩咐。”

    李飞顿了一下,撇唇一笑。“这我可不敢,你可是少爷的人,不归我管。”

    兔微微怔,不解的看着他。李大哥不论是资历寔在商队里的地位,都远在她之上,怎么不能管她、不能差遣她?

    “李大哥,请别因为我是女人家而不好意思差遣我,我已发誓一辈子给励少爷做牛做马,所以”

    她话未说完,李飞忍俊不住的笑出声来。

    做牛做马?他想信少爷买下她,决计不是为了要她在身边做牛做马。

    “李大哥,你笑什么?”

    他拍拍她的肩膀“牛马呢,励家多的是,根本不缺你一个。”

    兔儿歪着头,更迷糊了。

    “李飞。”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了励守峰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少爷一脸不高兴的朝他们走来。

    李飞笑睇着兔儿“管你的人来了,我走人。”说罢,转身朝着少爷走去。

    “你挺闲的?”励守峰睇了他一眼“居然在这里闲磕牙?”

    “我要去忙了。”似闻到浓浓的醋味,李飞一笑,若无其事的走了。

    兔儿继续刷着马儿,没多看励守峰一眼。瞧他一脸不高兴,她猜想他大概是以为她在偷懒吧?

    “李飞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站在一旁,语气有点悻悻然。

    “没说什么。”

    “怎么没什么?我看你们明明有说有笑,还勾肩搭背的”

    她一怔“我们什么时候勾肩搭背了?”

    “还说没有?李飞的手明明”他说着,手差点搭上她的肩膀,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及时的收手,懊恼的皱眉。“算了。”

    兔儿疑惑的看着他“你找我?”

    “当然。”

    “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做的吗?”她一脸认真的问。

    励守峰看着她,眉丘一隆,啧声道:“没事了。”说罢,他转过身子,迈开大步走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兔儿一脸困惑不解。

    用过了晚膳,兔儿跟孩子们在底下的小庭园里玩了起来。

    励守峰站在楼上客房的走廊,靠着檐下的柱子,静静看着他们开心嬉闹着。

    李飞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个酒瓶跟两只白瓷杯子。他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斟了一杯酒,李飞将杯子递给了他。他接过,浅啜了一口,李飞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兔儿这丫头真不错。”他突然这么说。

    励守峰微顿,瞥了他一眼“怎么个不错法?”

    “勤快利落又吃苦耐劳,真的太适合买来做牛做马。”

    浓眉一皱“谁说我买她来做牛做马了?”

    “不然你买她来做什么?”李飞直视着他,眼底有一抹狡黠。

    只一眼,励守峰就知道自己上了当,着了招。“你这小子,别想套我话。”

    “我哪里套少爷的话了?”他一笑“我说的难道有错?”

    “我买下她,只是感佩她为了弟妹们,无怨无悔牺牲的精神。”

    “感佩到得把她一家子全带回天城?”李飞似笑非笑,语带暧昧地问。

    励守峰那迫人的目光一凝,直勾勾的射向他“我励守峰是个商人,怎能做赔钱的生意?我买下她,当然得带她走。”

    “所以说兔儿只是件货物?”

    他微顿。货物?她当然不是,她可是个活生生的女人。

    “我说少爷,你该不是喜欢上她了吧?”李飞笑睇着他。

    “什么?”励守峰羞恼的瞪他“那个野丫头?别逗了。”

    李飞意有所指笑地道:“芍药牡丹,青菜萝卜,各有其趣,也各有人爱”

    “少跟我咬文嚼字。”他白了他一眼。

    “咱们天城有多少姑娘爱慕着少爷你,却从不见你为谁动心,不瞒你说,我曾几以为你喜好的是男色。”

    闻言,懊恼的瞪着他“难道得像你一样拈花惹草,才叫真男人?”

    “所以说,少爷你现在是单恋一枝花喽?”李飞不怕死的笑说。

    励守峰不想再跟他抬扛,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酒瓶,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饮下。

    自临冬城出发月余后,商队终于抵达天城城外。

    虽距离天城还有十余里路,但沿途却已是繁荣景象。

    官道上人来人往,大道两旁还有不少商家茶楼。说是冬天,但这儿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萧瑟。

    兔儿跟孩子们不时东张西望,连连惊呼。商队行经大道,两旁店家纷纷出来打招呼,听见这儿一声励少爷,那边一声励公子的,兔儿不难想象他在天城是何等的地位及身份。

    想到自己即将到励家帮佣,她不禁有点惶恐。

    励守峰身为皇商,励家显然不是寻常家庭。大户人家规矩多,有一堆繁文缛节得遵守,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丫头,要是犯了什么忌讳,那可就糟了。

    看来,她得先吩咐孩子们,进了励家切记谨言慎行,不得再像这一路上那般的放肆。

    “多福、多美”她转头看着兴奋的孩子们“你们都给我听着。”

    孩子们见她神情凝肃,笑意一收。

    “从现在开始,不得再叫励少爷‘叔叔’了。”

    “为什么?””多金不解的问。

    “因为励少爷是我们的主人,你们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叔叔说没关系”多财说。

    “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兔儿目光一凝,语气强硬“励家可不是大杂院,你们绝不能忘了本份、行事放肆,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几个孩子点点头,心里却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