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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姜?”
床上中年人微微抬起头。
陶姜忙过去蹲在床边:“是我。”
她抿唇。
中年人伸出粗糙的大掌,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枯瘦,满是褶子,每道褶子里都嵌满了劳作的泥与土,整张手发黑,已经看不出肌肤的颜色。
他的脸同样黝黑,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眼神浑浊,湿漉漉的,勉强倒映着她的影子。
“怎么了?哪里病了?”她感觉心酸,抬头看向众人。
“对,家里没钱了,大夫不肯开药,陶姜你借点钱,救救你爹爹!”吴翠哭着扑上来。
“我有钱,都拿去,找大夫开药!”陶姜掏出一袋钱,塞进陶山手里,“快去!”
陶山眼睛睁大,看着她满是吃惊。
“给我!”陶水立即拿过钱袋跑了。
陶山忙跟上去。
吴翠一把抱住陶姜:“呜呜呜我的乖女儿,娘就知道没有白疼你。你爹他这病拖了好久,咱家没钱,到处都借了,大夫都不肯再开药,疼得睡不着,今儿还在田里摔了。”
陶姜拍拍她:“没事的,会好的。”
这妇人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她的儿女个个都好看。
她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骂大夫,骂那些人见死不救,要遭报应。
是个很厉害的妇人。
她跪在地上抱着妇人安慰,视线一瞥,突然看见顾平章,想起来饭好了,忙道:“我煮了饭,大家先吃饭吧。”
顾平章走过来,吴翠不由缩了缩,眼神避开。
陶姜诧异。
陶童也忙让开。
顾平章走到陶苏民床前,替他把了一会儿脉,眉头渐渐皱起。
陶姜心情蓦地沉重。
“你会看病?”
顾平章没回。
他道:“拖太久了,最好今日进城找大夫,自己吃药无济于事。”
他垂眸,看向陶姜。
“那进城,现在就走。”
陶苏民脸上惶恐,摆手拒绝,窘迫道:“不用花那个钱,吃两日药也就好了。乡下人哪有那么金贵。”
吴翠也迟疑:“进城里看大夫,那得多少钱,太折腾了,也没见谁去,这药很有用,吃了就好——”
陶姜一回头,陶山拿着几包药跑了回来,看陶姜的目光复杂。
“大哥,你背上爹,我们去城里看大夫,这病很严重,拖不了。”
她又对陶水道:“二哥,你快去雇一条船,现在就走。”
“快!”
陶苏民还在拒绝,陶水将钱袋子拎到他眼前,着急道:“爹,有钱,去吧。”
他不管陶苏民,帮着陶山将爹背上,立即跑下山去找船。
“童姐儿,锅里有饭,你们吃,吃饱,我们带爹去县城看病,今儿或许回不来,别等。”她将自己的荷包塞给她。
陶童被她今日一连串行为震惊了,傻傻地托着荷包,半晌没有反应。
陶姜抓起几包吃的忙往外跑,跑着跑着又回头找人,看见顾平章,忙跑回来,抓着他一起跑:“快些!”
顾平章揉了揉额头,甩了甩她的手。
陶姜攥得紧紧的,满手的汗。
他的手一顿,低垂眼睫,“你很担心?”
陶姜一个劲儿跑,气喘吁吁:“废话,那是我爹,我不该担心吗?”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抿唇,甩开她的手,嫌弃:“都是汗。”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陶姜无语,“我走了,不等你,你自己回去吧!”
她抱着一包东西跑得不成样子,很快追上陶山一行人,将顾平章远远抛在身后。
顾平章慢悠悠走着,眉眼平静,午时的阳光暴烈,晒得肌肤刺疼。
陶姜一个劲儿伸长脖子往后看,陶水等人一边等船公准备。
看见她翘首以盼,陶水嘲讽:“当初不是将人贬到泥里?难为人家还陪你回来。”
陶姜:“啊?”
陶水瞥过她清澈的眼神,“倒是比以前会装了。”
他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顾平章,没忍住:“我劝你别想着再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除了脸,一无是处,别到时候命都没了。依我看,能嫁给他,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知足吧你。”
陶姜终于听清这是拐着弯劝她好好跟着顾平章呢。
别说,原主虽然跟了王柳,但王柳这人,喜新厌旧,再加上后宅妻妾成群,原主那点小手段,根本不够看的,后来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被人害掉了。
再后来,顾平章折磨人的手段……
嘶,她打了个寒颤。
抬头,正好看见顾平章。
浑身冷气。
“啊哈哈哈,夫君,你看,我们都在等你呢。”她忙补救。
顾平章扫了眼还没准备好的船,淡淡看她:“你看我比你傻吗?”
啊这。
陶姜恼怒,小脸涨红。
第28章028
028
坐上船,陶姜扭头哼一声,坐到陶苏民旁边,离顾平章远点。
她上辈子也曾办过基金会,资助孤儿院和贫困山区。但后世的穷困跟如今还不同。
这时候除了地里收的,很少有机会赚到钱。
全指着天吃饭。
陶山二十岁出头,脸上却有着四十岁的疲惫。
陶水十八岁,眼睛里还有精神气,却瘦得根竹竿似的。
陶童,五岁的小姑娘,看起来又黑又瘦,三岁差不多。
陶楼就不说了,三岁的小男孩,瘦得跟一岁差不多。
原主爹娘,更是风霜满面,头发花白。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
劳动力是这个时代重要的生产力,家里不能缺少孩子。但孩子多,又难养活。
吴翠哭爹骂娘骂了一阵,安心了一点,拉着陶姜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爹这病拖了好几年。一开始摔断腿,舍不得钱花钱看大夫,自己随便接上,养了几天,能忍得了疼,就急着下地干活。
那会儿正逢秧苗晒死,要重新插秧,全家都着急。
等插秧忙完,腿开始疼。但是又到了灌溉的时候,于是又忙着灌溉,忍着疼将水灌好。终于疼得动不了,自己煮的蒲公英、草药汤完全不管用。
这才花了点钱从村里卖药的那里买了几副药。
那段时间休养了几天,药喝完,又觉得疼得不严重,又开始干活。
直到近来割稻,每日蹲在地上,太阳晒着,腰佝偻着,腿压着,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晚上一回到家,就再也站不住,躺在地上闷声忍疼。
割稻是每家最重的劳动,一连要割半月到一月。
家里粮食见底,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再买药。赊了几副,再也拿不到。只能干忍着。
也就忍了这么久的疼。
直到今天疼得晕过去,摔田里,人事不省。
陶山一脸自责愧疚。
陶姜拍拍他:“没事的,别担心。”
陶山眼神复杂:“你真的长大了。”
陶姜挠挠头。
可能是她的话给了大家安慰。陶苏民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陶姜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了。”她看着大家疲惫劳累的样子,“我带了吃的。”
她将糕点和包子拿出来,每人手里塞了两个:“快吃,我带了很多,大家都吃饱,不要饿着肚子。”
“阿姜,你哪来的钱买这些?又是看病,又是买肉包子?”吴翠悄悄看了眼顾平章,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小心顾家有意见。”
陶姜瞥一眼顾平章,咳嗽两声。
救命,娘啊,你的嗓门跟婶娘一样大,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船人都听到了。
“他没意见。你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