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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啦!”小小蔘娃被抱回他腿上,箝紧,无法动弹。
“叮咛你多少回,别与她一块儿鬼混,你还想追上去?!你也顾虑我的心情,好吗?”二龙子臭着脸。
“什么心情?”蔘娃很迟钝。
二龙子叹气,用扎人的胡髭,磨蹭她粉嫩脸颊,口气软下来:“担心你出事的心情。”
“哎哟,干嘛这么婆妈啦?像个娘儿们!”蔘娃非但不动容,更啧啐了声,只是脸儿悄悄泛红。
“留在这儿陪我。”二龙子继续蹭,蹭得她好痒、蹭得她心软、蹭得她乖乖点头。
蔘娃咯咯轻笑起来,笑声银铃一般,清脆。
“好啦好啦,我在这儿陪你。”蔘娃只好重色轻友,朝凤仙吐舌一笑,唇形蠕着“我晚些去找你”
凤仙会意,回以颔笑,自行退出大厅。
她羡慕蔘娃,有人关怀、有人疼爱
临走前,凤仙忍俊不住,偷觑了狴犴的方向,他的眼神已然移远,她看见的是他的不屑一顾。
微乎其微的叹气,由她唇瓣轻选出来,叹息化为水沫,缓缓飞升,然后破散消失。
她孤寂落寞的身影,让狴犴又气恼起来。
“采用哪种方式最好?”待凤仙离去,龙主便与儿子们相互商讨着。
“最快的一种,直接走一趟地府,借调凤族亡魂,听她亲口说出凶手是何人。”四龙子抢先开口。
“也得该条魂魄,尚未重入轮回。”三龙子倒不乐观。
饼多少年了?早不知投胎到哪儿去了吧?
“就算调得到魂,要魂魄与凤仙对质,凤仙若存心耍赖,打死不认,也是白工。”九龙子把凤仙想得很恶劣。
“哪用对质?借孽镜台一照,把她自娘胎落地起,鸡毛蒜皮的大小事,全照在镜里,要她百口莫辩。”四龙子冷哼。
“谁不知道黄泉之主有多刁,文判又有多难商量,向他们借孽镜台?呼,咱们得付出多少珍宝做为代价呢?”五龙子最务实,吁吐着香火,说出这么做时,所会面临的问题。
没错,别人有求于己时,使劲压榨、贪婪索讨,是黄泉之主的做“鬼”原则,哪怕只是举手之劳,他也能像施了天大恩惠般,要你倾家荡产以报。
“何须去让他们敲诈呢?我家小痹的干哥,手里不是也有一罐孽镜台水,拿来用用就好。”五龙子又道,笑容浅浅,眉弯唇扬。
“你是说勾陈呀”龙主拈胡,同时,也拈着心头的秤。
是,比起黄泉小子勾陈更好按捺。
“不过,孽镜台只有死人看得到呀,凤仙又看不到,难不成先扭断她的颈子吗?”四龙子心直口快。
五龙子晃晃手中烟管,笑吁道:“你忘了呀?我看得到,鱼姬也看得到,我们能将眼中所见,转移到其余水镜上,让大伙也瞧清。你们若不信任我,找鱼姬一块儿来,她善良诚实,总不会骗人吧?”
五龙子与鱼姬皆曾死而复生,算是死过一回,得以看见孽镜台里浮现的一景一幕。
“我不希望她看到血腥的场景。”鲜少发言的六龙子,只在捍卫爱妻时,会主动开口。
“再不然,我吞几颗吐实丸,这样总行了?”五龙子一叹。
谁叫他素行不良,有过戏弄兄弟的恶例,才让人无法完全信服。
“老五的提议不错,既方便又迅速,向勾陈借物一事,由老五去办”龙主吩咐下去,见五龙子点头,他转觑狴犴“老七,你有没有意见?”
狴犴谁也不瞧,敛瞇的眸,好似还倒映着那道垂头丧气的身影。
“我需要有何意见?”口吻淡淡,毫无起伏。
“再怎么说,你先前还挺关心她,更将她好生喂养,不是吗?父王以为,她的事,就是你的事。”
屋外,甫离的凤仙,又折返回来,嘴里喃喃说着:“真胡涂,龙主说明日过来,却忘了问清楚,明日几时方便”
来到厅外,听见狴秆的声音,冷然,不带半丝情感,过度的风轻云淡:“假的。只是作戏,要松懈她的戒心,等她自露马脚。”
差点,假戏真做!狴犴对此深深自厌,犹难消气。
差点,像个傻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差点,就要信任了她
“她的事与我无关,你们想帮她、不帮她、如何帮,全随你们的便,不用问我。”狴犴说得彷似他此刻只是闲来无事,坐在这里喝茶,别把他列入共商对象。
不想再管她的事。
避再多,也改变不了她涉案的事实,管再多,只是在泥淖之中,踩得更深陷。
凤仙手绞衣襟,紧紧收握,指甲陷入掌心,却不知疼痛为何物。
明明是这么轻的话语,为何沉沉地撞击心坎?
比他这几句更狠、更严厉、更决绝的言词,她都听过了,也没有这种天昏地暗的晕眩。
像呼吸被谁给夺走,胸口窒碍,难以喘息的感觉。
偷听是不对的,必须赶快离开
她也害怕,还会再听见更多伤人字句。
可是双脚动不了,生了根一般,伫立原地。
“反正,无论你们用哪种方式,所看见的结果都不会有异,凶手,永远就是凶手。”
蔘娃不赞同,气呼呼反驳狴犴:“我相信凤仙是无辜的!她完全状况外,一点也不像演戏。你知道吗?她夜里睡觉时,把自己的手脚缚绑起来,就怕会误伤人——”
他知道。
雯鳐告诉过他。
乍闻之时,他分不清楚瞬间的屏息和蹙眉,囡何而来。
“就算她自断手断,也不代表她清白无辜,充其量,演技高竿罢了。”当时,他亦是如此回答雯鳐,此时答案不变,冷冷重复。
“你怎这么说话?!”蔘娃磨着牙,狺声。
“不然,该如何说?”狴犴没磨牙,嗓音听来却带一股低吼。“好歹等帮完她这一回,看结果如何,再来断言吧。”
“若帮完了,发现结果仍是这样,发现自己的信任、自己的热忱,不过是笑话一桩,你要我连本带利,向她讨回来吗?”
“这”蔘娃压根没想到这里,只一心一意认定了凤仙的清白。
龙主制止两人:“停,都别吵。情况如何,明日便可见真章,到时,是狴犴错,或是蔘娃看走眼,一切就明了了。”
“要是结果证明你大错特错,我定要教你跟凤仙好好赔罪!”蔘娃撂下话。
狴犴这回静默,不与她争辩。
若她真无罪,要我以命相赔,我都情愿。
情愿,她是受人冤枉
翻来覆去,睡意仍旧不生。
心中的忐忑,满脑子的杂思,让凤仙静不下心绪,在巢床上躺平,闭眸待睡,却不成眠。
再不久,答案即将揭晓,干扰她许多年的困惑,便会有了结束。
到底是她、非她呢?
罢踏进海底城时,还自信满满的自己,现在,竟也无法笃定了。
发现自己的信任、自己的热忱,不过是笑话一桩,你要我连本带利,向她讨回来吗?
“希望不要是我,不要让他对我失望”
凤仙喃喃低语,轻蠕的唇,重复好些回。
夜,好静。
没有风声拂窗,只有海潮流动,她梦呓般的自语,轻声一叹,混杂其中,幽然了海夜,浑然未觉一道颀长身影,默默踏入房内。
她正合上眼,双腕间鲛绡束得死紧,泼墨长发散在枕间,像一匹浓夜色的绸,而她静躺这片黑绸间,身形更显纤弱、娇小。
又一记翻身,手脚的束缚,勒得不甚舒服,凤仙蠕动着,寻找合适睡姿。
无意间的睁眸,床见床缘伫着黑影,她“唔”地抽息,吓了一跳。
看清是他后,才松口气。
狴犴俯望她,好半晌,只是沉默,高深莫测的面容,凝了冰霜。
黝黯深眸,落向她手腕鲛绡绳结时,似乎颜色改变,变得浓沉。
凤仙正欲出声唤他,他比她更早开口。
“起来。”不带半丝暖意的嗓。
“呀?”
“我送你离开这里。”他说话时,眉心聚拢。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
“此时不走,你想等明日,在众人眼前丢尽颜面吗?!”他凛眸,语气严厉。
不是说,不想管她的事了吗?
竟因为想象着她明日所面临的情况,忍不住到她房里来,要抢先一步,把她带离。
你疯了吗,狴犴?!
数不清在心里,痛斥自己多少回!
理智,要自己退远远的,不管不理;身体,却难以克制。
“丢尽颜面?为何这么说?”凤仙努力不让声音颤抖。
他用了好重、好重的四个字
“你不是央求我父王,让你亲眼看见案发当时?你以为,你会看见什么?”
她摇首,诚实回答:“我不知道我会看见什么。”
所以,提着心、吊着胆,无法安眠。
“无论是什么,绝对不会有利于你。与其众人明白真相后,对你冷颜相待,不如自己先行离开。”狴犴务实道。
明日,有多少人等着要看热闹,当巨大水镜一开,重现当日情景,她的所作所为,再无法掩盖,曾经信任她的蔘娃、鱼姬、珠芽如何看待她?
她,受得了那样的眼神?
受得了遭到背叛后,蔘娃她们投来的愤怒目光?
“你还是不相信我”
凤仙的眸,凝满痛楚,直勾勾望入他的眼。
原来,他今夜的到来,仍旧不改他的坚持,他一样咬定她有罪,只是担心她明日丢脸,要她自觉形秽,趁夜潜离。
他不信她
她的喃语,狴犴选择不回答,只催促:“快,马上走。”
“走去哪?”她还能去哪儿?
“凤族别回去了,陆路之大,天空之广,能容你之处,还怕没有吗?”
凤仙咬着唇,忍住胸口刺痛,因他每一句、每一宇,扎刺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痛。
“你要我带着一辈子的困惑,身负嫌犯污名,躲躲藏藏过一生?”
“若事实结果,明摆在眼前,何必再去掀开它,让众人对你嗤之以鼻。”狴犴并不乐见她二度遭受伤害。
凤仙一眨也不眨,与他相视,她的面容,反而更加平静。
“不,我不走,我要亲眼看结果。”
“你妄想会有奇迹吗?!”别傻了!
“有或没有,很快便知,我只想求个心安理得。”
闻言,狴犴浓眉深锁。
我怕你求到的,不是心安,没有理得,只有无止无境的绝望!
“明日你会来吗?”凤仙问他。
有他在,至少让她安心,说不定事后证实,凶手非她,她会欣喜如狂,抱着他旋转。
“不会。”斩钉截铁。
他不想看见,已能预见的情景。
不想看见她的崩溃、她的痛哭、她的天摧地塌。
“我希望你在。”她小小声说,他听见了。
“我希望你走。”
看来,两人难有共识。
“我希望你走,别留到明日。”这回,狴犴说来像叹息,嗓音好浅、好轻,近乎自言自语。
是她的错觉吗?听起来,竟似恳求
“狴犴,你”是担心我吗?
“再问你一次,走,或不走?”
他大可直接击昏她,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走,偏偏这时的理智,清晰明白,制止他涉入太深。
凤仙凝望着他,那双美丽的黑眸,在那片瞳海之间,看见了忧心忡忡,虽然缈小、虽然深敛,却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