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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爹娘离开建威将军府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条有关建威将军府嫡出大姑娘的流言便在京城悄然散布开了。时近端阳佳节,那条流言便已经传遍了京城各个达官显贵的府第,谁家夫人小姐若是不知道有关杜大姑娘的消息,都不好意思自认是京城人氏。
大梁素有出嫁女儿带着儿女们在端阳节前后回娘家避五的习俗,这些女眷们凑到一处,除了家长里短的闲聊之外,说的最多的就是杜大姑娘的命格。
原来那条流言是这样的:建威将军府大小姐天生孤煞,命格既硬又凶,是克父母克手足克公婆克夫子克亲友的十克之命。这个命相是净云庵的慈宁师太在坐关之前批出来的,据说杜大姑娘的命格实在太凶,以至于慈宁师太批完这个命相就吐血数升,差点儿就溘然仙逝。杜大姑娘的亲娘就是被她活生生克死的,若非慈宁师太为建威将军指了条明路,让他求娶身负皇家血脉的苏县主,借皇家真龙血脉庇护,建威将军才逃过一劫活了下来,若是没有娶到苏县主,建威将军也早就被杜大姑娘克死了。
“姐姐,你听听,娘和姨妈们又在聊杜大姑娘呢,她们都说了好几天也不嫌腻烦。真是奇怪了呢,这种事有什么好讲的!”一个容貌明媚的小姑娘推了推坐在自己身边,抱着一本书读的津津有味的姑娘,撅着小嘴闷闷的说了起来。
拿书的那位姑娘看上去有些纤弱,皮肤白净的几近透明,容貌并不出众,也只是清秀罢了,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却极为清澈明亮,给她那并不出众的容貌平添了几分气韵。这两位姑娘是韩国公府的两位嫡出姑娘,年纪略大的名叫徐陵容,十四岁,小的名为徐婉容,刚过了十岁的生日。姐俩陪着娘亲韩国公夫人回外祖母家乐安侯府避五,已经住了两三日。
“婉儿,娘亲与姨妈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闲聊天了,你不爱听就不听,若是嫌姐姐闷,就去找表姐表妹们玩吧。”徐陵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脸蛋儿,浅笑着敷衍了一句,打发了爱缠人的妹妹,她才能清清静静的诗书。说闲话有什么意思啊,还是看书更合她的心思。
“姐姐……”识破姐姐想把自己支开的小心思,徐婉容扯住姐姐的衣袖不依不饶的摇了起来,大有你不和我说话我就摇个不停的架势。
徐陵容一向疼爱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亲妹妹,自然吃不消她的撒娇*,只得用拿过书签夹在自己正在读的那一页,然后将书合上放到身旁的桌上,端着茶盏浅酌了一口茶水后方才含笑说道:“好吧,姐姐不看书了,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婉容心满意足的靠在姐姐的身上,象只懒洋洋的小猫咪似的,她捉住姐姐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红润润的嘴唇里嘣出这么一句话:“姐姐,我想去建威将军府瞧瞧那位杜大姑娘。”
徐陵容抽出手在妹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戳了一下,笑嗔道:“你啊,尽想些精致的淘气,咱们家与建威将军府并没有来往,怎么好突然跑到别人家去?难道你要对建威将军府的老夫人和夫人们说,你们家大姑娘的合格独一无二,我特地跑来见识见识的?”
徐婉容一把将姐姐的手拽了回来,依旧边玩着她的手指头边说道:“姐姐笑话人家,婉儿是那么傻的人么,我才不会那么说呢。不过,姐姐,你就不好奇么?世上怎么竟有命格这么毒的人?”
徐陵容摇了摇头,眼中含了一丝悲悯之情,她轻声说道:“婉儿,其实杜大姑娘是个可怜人,依我想,她必是碍了什么人的路才会被人恶语中伤,传出这般不堪的流言。”
“啊,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命格之事竟是假的不成?你快说你快说嘛!”徐陵容瞪大双眼惊呼起来。
“婉儿,姐姐告诉你,这世上的事不能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而是要用心去体味观察。姐姐问你,当你听到有关杜大姑娘的流言之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徐陵容知道自家妹妹素来娇憨没有心机,偏她又定下那样一门亲事,做为未来的十三皇子妃,只一味娇憨可怎么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生存下来的。所以徐陵容一但抓住机会就会不遗余力的教导妹妹,希望能让妹妹能更好的辩识人心,将来不至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嗯,说实话,我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杜大姑娘好可怜,她怎么这样命苦呢?”徐婉容皱着眉头说了起来。
徐陵容淡淡一笑,她的妹妹心地有多善良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婉儿,你相信那是真的么?”徐陵容又问了起来。
徐婉容歪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姐姐,如果说杜大姑娘的命格是真的,为什么现在才传出来?那个慈宁师太不是七八年前就批好了么?若是真有这种事情,还不早就传开了。”
徐陵容欣慰的点头笑了,这些年她可算是没白在妹妹身上下功夫,她如今虽然还是很娇憨,却已经学会用脑子思考了,而不是人云亦云,听什么就信什么。
“婉儿,横竖这会没什么事,我们不如来分析分析,看看这种流言会是什么人传出来的好不好?”徐陵容再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帮助妹妹成长起来的机会。
徐婉容已经习惯了姐姐对自己的教导,她点点头道:“好啊。姐姐,你先告诉我建威将军府都有些什么人好不好?”徐婉容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女中诸葛百事通,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姐姐就好了。
“嗯,好吧,婉儿,建威将军府中除了建威将军的母亲何老夫人之外,还有继夫人苏氏,先头夫人石氏生的女儿,就是你说的杜大姑娘杜衡,苏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分别是二姑娘杜鹂三姑娘杜鸢和大公子杜鹏。杜大姑娘比你大三岁,杜二姑娘八岁,三姑娘七岁,大公子五岁。除这些人外,建威将军府再没有其他的主子。”徐陵容果然将建威将军府的人口情况说的清清楚楚,仿佛她刚做过人口调查一般。
“人还挺少的,她们府上没有庶出的姑娘小爷么?”徐婉容好奇的问道。
徐陵容摇了摇道:“建威将军倒是有两个妾室,可都一无所出。”
徐婉容点头叹道:“看来这苏夫人真是好手段呢,象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府上没有几个庶出的孩子。”就拿韩国公府来说,国公夫人裴氏已经很有手段了,他们府上还是有三个庶出姑娘和一位小爷,裴夫人只生了大爷徐则明,大姑娘徐陵容五姑娘徐婉容三人。
“婉儿,一方面是苏夫人有手段,另一方面与建威将军长期不在府中也有关系。好了,别把话题带歪了,快继续分析。”徐陵容拍了拍妹妹的小脸,笑着催了起来。
“嗯,姐姐,我想这消息十有*是苏夫人命人放出来的,你想啊,杜大姑娘不是她生的,却占了嫡出大姑娘的位置,苏夫人又是继室,她的孩子在杜大姑娘面前总是矮了半头,特别是她的两个女儿,将来议亲事备嫁妆都得比杜大姑娘矮一等,苏夫人也是曾经被封为县主的人,她哪里能受的了这个。姐姐,我说的对不对?”徐婉容说了一气,见姐姐不说话,便摇头她的胳膊撒娇的问了起来。
揽着妹妹的肩头,徐陵容轻声说道:“婉儿,你说的很对。姐姐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只是我们的想法,在没有证实之前可不能对人说的。”
“姐姐放心吧,我知道厉害的。这样说起来那杜大姑娘岂不是可怜极了,她现在正到了出门应酬交际的年纪,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谁还敢接近她啊,那个继母真狠,一下子把什么路都堵死了。”徐婉容愤愤不平的说了起来。
徐陵容轻轻叹了口气,低低道:“婉儿,人言可畏啊,杜大姑娘这辈子可就毁在那流言之上了,倘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已经是杜大姑娘的造化了。”
徐婉容一听这话立刻气恼的叫道:“这怎么行,她明明是被冤枉的,我就不相信她会有那么毒的命格,姐姐,我倒想与杜大姑娘做朋友,看看到底会不会被她克到!”
“婉儿,不许胡说!你肯,娘也不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亲最相信这些,你是要做十三皇子妃的人,可不许胡来。”徐陵容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轻斥妹妹,倘若妹妹真去与那杜大姑娘做朋友,只怕她们的娘亲先就吓死了。
“姐姐,难道你也相信么?”徐婉容摇着姐姐的胳膊晃了起来。
徐陵容轻叹一声说道:“婉儿,你知道姐姐从来不相信这些的,可是娘亲相信,祖母也相信,咱们大梁的人十人有九个相信,所以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妥协。”
“真没意思,难道我们明明知道杜大姑娘是冤枉的也什么都不做么?”徐婉容气鼓鼓的质问姐姐,满脸都是不高兴。
“哟,这小姐俩躲在这里说什么私房话呢,陵姐儿,你说了什么惹的婉姐儿这么不高兴呢?”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扰了姐妹两个的清静,徐陵容拉着妹妹站了起来,对迎面走来那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行了个万福礼,口称:“不知道四舅母前来,甥女不曾相迎,还请四舅母莫怪。”
“不怪不怪,都是自家人,就不用这么见外了,婉姐儿,舅母找你好一阵子了。”那中年妇人是乐安侯府的庶出四爷的媳妇四奶奶宋氏,因裴四爷身上没有功名,所以宋氏只是四奶奶而不能被称为四夫人。因她向来能说会道,还算讨安乐侯老夫人的欢喜,因此在府中也有一两分体面。
宋四奶奶因自家丈夫没有功名,所以一双眼睛只盯着功名富贵,可算是安乐侯府中头一号势利之人。这不,她对既将成为清国公世子夫人的徐大姑娘和未来十三皇子妃徐五姑娘的态度可就太不一样了。话里话外都是讨好五姑娘贬低大姑娘,也就是徐陵容大度,不与她计较罢了。倘若徐陵容真想计较,只凭她对妹妹徐婉容的影响力,这宋四奶奶就再别想有一丁半点儿的好处。
“四 舅母,你找我有要紧事情么,若是不要紧就过阵子再说吧,我和姐姐还有事情。”任凭宋四奶奶怎么讨好,徐婉容就是不喜欢她,除了非说不可的场面话,她再懒得理会宋四奶奶。
宋四奶奶兴兴头的跑过来,不想却碰了个钉子,只能陪笑说道:“没什么要紧的,你们先忙。回头我再过来。”宋四奶奶可不敢记恨未来的皇子妃,却把什么帐都记到了大外甥女徐陵容的头上,她边往外走边小声嘀咕道:“又没个考状元的本事,还见天的拿着书本子装样,装给谁看啊,怪不得许了那样一门亲事,该!”
徐陵容与清国公世子自小定了娃娃亲,谁想清国公世子八岁那年冬天不幸落水,虽然得救可到底伤了身子,他能不能活过二十岁都两说,所以徐陵容也是命途乖舛之人,她的未来如何真的很难预料。
宋四奶奶的声音虽然很小,可是徐婉容的耳力极好,她一听这话便气的跳了起来,刚要开口大叫之时,徐陵容却一把抓住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婉儿,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说什么咱们管不了。她说她的,姐姐并不会放在心上,你不要生气。”
“姐姐……难道就由着她胡说八道么,不行,回头我就告诉外祖母和娘亲,非得要外祖母重重罚她才行。”徐婉容气呼呼的叫囔起来,说罢拔腿便走。
徐陵容赶紧一把抓住妹妹,皱眉嗔道:“婉儿,你不听姐姐的话了?”
徐婉容一听这话果然不敢再走,可是小嘴儿撅的都能挂油瓶了,徐陵容见了微笑道:“好啦,婉儿你想,四舅母说那些话不就是想刺我的心窝子让我难受么,倘若我真的难受,岂不正中了四舅母的心意,若我不在乎,不自在的就是四舅母了。况且我们是到底是晚辈,哪有晚辈告长辈状的道理?”
徐婉容心里还是气不平,闷闷的说道:“可也不能由她欺负啊!”
“婉儿,我来问你,如果有人向你扔了一块石头,你闪身避过不说,还把那石头留着以后盖房子用,你说这吃亏的人到底会是谁呢?”徐陵容最是了解自己的妹妹,便笑着问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徐婉容方才点点头道:“姐姐我明白了,不与她计较也就是了。”
徐陵容笑道:“这样才对。咱们出来的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要不娘亲该派人找我们了。”
徐婉容点点头,姐妹两个手拉着手走下半山亭,等姐妹二人出了亭子,站在亭外服侍的丫鬟分成为两拨,一拨进亭收拾了姑娘们的书本茶水点心等物,另一拨服侍着往安乐侯老夫人的春华堂行去。
姐妹二人刚进春华堂,安乐侯府的大姑娘裴彩凝拿着几张贴子快步迎了上来,“陵姐姐婉妹妹,你们来的正巧,我正要去找你们呢,这是熙国公府上的冯姐姐下的贴子,请咱们明儿过府赏花。”
徐婉容奇道:“这都五月了还赏什么花呀?”人间四月芳菲已尽,何况已是五月百花落尽青杏初成,所以徐婉容才会有此一说。
裴彩凝掩嘴笑道:“婉妹妹你非这么直不行啊?真花自是没了,还不兴赏假花么?”
“假花?真花都没什么看头,假花还能有意思,冯姐姐真是无聊的紧了,不去不去!”徐婉容也没细想便摆手说了起来。倒是徐陵容双眉轻皱,想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凝妹妹,冯家妹妹可是下贴子请了建威将军府的杜大姑娘过府做客?”
“陵姐姐你太神了,我只说一句假花就你能猜出真相,你真的太厉害了!”裴彩凝立刻竖起大拇指,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表姐徐陵容,敬佩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冯家姐姐要把杜大姑娘当猴耍?她太过份了!”正义感极强的徐婉容想想熙国公府大姑娘冯嫣然的性情,不免沉着脸叫了起来。
徐陵容轻轻叹了口气,拉着妹妹的手说道:“婉儿,不许乱说,冯家妹妹是好凑个热闹,未必就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杜大姑娘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大家听了好奇也很正常。”
“姐姐……”徐婉容不依的摇了摇手,只听徐陵容说道:“好了婉儿听话,凝妹妹,你打发人回贴子,就说我们明日准时到。”
裴彩凝应了一声,立刻跑去写回贴了。徐婉容还不依的叫着姐姐,徐陵容只对她说了一句话立刻让徐婉容脸上露出了笑容,松开姐姐的手跑回房去了。徐陵容看着妹妹的背影摇头轻笑,她知道妹妹做什么去了,她一定在翻箱倒柜的寻找明日送给杜大姑娘的见面礼。
建威将军府中,杜衡看着桌上那张桃花笺,心中纳闷极了,她从来不认识什么熙国公府的冯大姑娘,她怎么突然给自己下贴子请自己过府赏花呢?这几个月杜衡几乎没怎么出门,就算是偶尔出门,她能去的也只有济仁药铺,所以对于京城中盛传的关于她的流言,杜衡一丝一毫都不知道。
事实上整个建威将军府,自老夫人以下全都是宅属性,她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最喜欢的就是窝在将军府的一亩三分地上关起门来过日子。原本苏夫人是喜欢出门做客的,可她如今身怀有孕不方便,所以整个将军府关门谢客,就差用砖头将大门砌起来了。
与姑娘的疑惑不同,寥嬷嬷杨梅等人却是欢喜异常,特别是寥嬷嬷,她早就盼着自家姑娘能出门与同龄的亲贵小姐们多多沟通交流,让更多人看到自家姑娘的好,将来也好议亲事。
“姑娘,难得熙国公府的姑娘请您过府做客,您可不能不去啊,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您不能总一个人独个儿待着。”寥嬷嬷瞧着姑娘仿佛不准备赴约,便着急的囔了起来。
“嬷嬷,我真不想去,我也不认识她们,和她们也没话可说,有那工夫我还多看会儿书呢。”杜衡非常无奈的说道。
寥嬷嬷一听这话,嗖嗖两步冲上前,一把抄起桌上的医书药典抱在怀中,然后飞也似的跑了出去,杜衡被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叫道:“嬷嬷你还我书……”
寥嬷嬷跑的可真不慢,眨眼间就跑的无影无踪,不过片刻之后她就回来了,只是手中连一本书都没了。
“嬷嬷,我的书呢?”杜衡皱眉问道。
寥嬷嬷拍拍腰间的钥匙串儿,脸上的神情如得意的小孩子一般,“书锁到箱子里了,等姑娘从熙国公府回来,老奴就把书还给您。”
“你……哼!”杜衡气恼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坐下,再不肯理会寥嬷嬷。她倒是能将钥匙要过来,可是惜雨轩中有那么多的箱子,钥匙全在寥嬷嬷身上,她怎么知道寥嬷嬷会把书锁进哪一口箱子呢!
“好姑娘,您听老奴一句劝,您今年都十三了,最多再过三年,您是一定得出门子的,您的亲事还能指望棠棣院那位不成?老奴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可是外头的人不知道,您不走出去怎么能让人认识您呢?好姑娘,您可小看了那些亲贵姑娘们,她们可都有哥哥弟弟的,您的姻缘说不得还在着落在这些人身上。这人啊,可不能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堵死了。”寥嬷嬷语重心长的劝了起来。
杜衡并没有象其他的姑娘那样,一听提到自已的亲事便羞的难以自持,赶紧捂着脸跑开,她的神情依旧淡淡的,仿佛寥嬷嬷在说别人的亲事一般。
寥嬷嬷见姑娘如此冷心冷情,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这时杜衡轻声说道:“嬷嬷,你忘记当年娘亲要我立下的誓言么?”
“啊……姑娘,不不,那当不得真的,夫人那是一时气急,她绝对不希望您孤独一生的!”寥嬷嬷面色大变,她拼命的摆手,仿佛这样可以擦去那句誓言。
杜衡轻轻握住寥嬷嬷的手,一字一字说道:“嬷嬷,那不是一时气急,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着娘亲的绝望,娘亲不要我走上她的路。”
“不,不是的,姑娘,夫人真不是这个意思……哎呀……姑娘,倘若您一辈子不嫁人,难道要在这府里住一辈子么,老夫人和老爷在,还没什么,可是若有一天……到时您会更凄惨的!还不如嫁出府去,好歹可以当家做主不是?咱们也不求高嫁,只嫁一个真心实意疼您的姑爷不行么?”寥嬷嬷急的语无伦次,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
“嬷嬷,我没那份心思。其实我早就想好了,等祖母和爹爹走了,我就带着你,杨梅清芬沁芳离开这府里,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或者我带你们去南边,我从此改了男装,当个悬壹济世的大夫也不错。”杜衡见寥嬷嬷急的满头大汗,只得将自己的打算提前说了出来。总之一句话,在她杜衡的人生规划中,绝对没有嫁人这一项。
“啊……这绝对不行,姑娘,您要是这做,老奴我……我就死给您看!”寥嬷嬷实在是没招儿,连寻死觅活这招都使了出来。
杜衡真是被寥嬷嬷气的不行,哪有她这样的!杜衡刚想说话,寥嬷嬷却抢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这么直挺挺的跪着,不依不饶的说道:“姑娘若是不去,老奴就跪死在这里不起来了!”
站在一旁服侍的清芬沁芳眼睛都看直了,两人对了个眼神,暗暗交流道:“这样也行?”
杜衡本欲发脾气,可当她低头看到寥嬷嬷头上点点银丝之时,她什么火气都没了。杜衡知道寥嬷嬷今年连四十岁都不到,可已经是两鬓染霜,看上去仿佛五六十岁一般,那根根白发都是为自己而生啊!杜衡低头拉着寥嬷嬷的手,低声道:“嬷嬷你起来吧,我去。”
“真的?”寥嬷嬷惊喜的叫了起来。
“真的。”杜衡点点头,声音涩涩的,如同嗓子里有砂子一般。
寥嬷嬷抽回自己的手,端端正正给主子姑娘磕了三个头,一本正经的说道:“老奴以下犯上逼迫姑娘,虽然事出有因,但此事绝不可为,请姑娘责罚。”
杜衡轻轻叹了口气,拉起寥嬷嬷说道:“嬷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快起来吧,我不怪你。”
寥嬷嬷摇摇头道:“姑娘不怪老奴是姑娘的恩典,但此风绝不可涨,老奴自请罚三个月月钱,再领二十板子。明日姑娘要出门,老奴还得跟着服侍,因此等姑娘回府后老奴自去忠叔处领罚。”
“嬷嬷不必如此,我都说了不怪你,罢了罢了,只罚你三个月的月钱,板子就免了,你身子骨不好,若是被打坏了谁来服侍我?”杜衡见寥嬷嬷极为坚持,只得没奈何的取了个折中的方案。
不管怎么说姑娘愿意出门做客了,寥嬷嬷心里很是高兴,一个劲儿的催着姑娘去颐寿园向老夫人禀报,只要禀报了老夫人,便不用再知会继夫人苏氏,寥嬷嬷深知继夫人对自家姑娘存了一肚子的坏心,所以能不让姑娘与继夫人接触便不接触,免得继夫人以大欺小,自家姑娘吃了暗亏。
何老夫人听说有人请大孙女儿做客,心中自然很是高兴,她指着一旁服侍的碧玺说道:“若儿,明儿带着碧玺去,这丫头稳重,也会服侍,还知道眉眼高低,有她服侍你奶奶放心。”
杜衡知道碧玺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只是因为父兄犯了事才被发卖为奴,那时她都已经十岁了,该学的规矩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了,由碧玺在一旁服侍着,还能提点自己一些做的不周全之处。想到此处,杜衡点头道:“多谢祖母将碧玺借给孙女儿,”如今碧玺是何老夫人身边头一等得力的丫鬟,若没了她何老夫人还真会觉得不方便,所以杜衡才有此话。
何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道:“好好,明儿一早奶奶就打发碧玺过去服侍你。”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碧玺就到了惜雨轩,与杨梅一起服侍姑娘穿戴整齐,她见杨梅没有为姑娘准备备用的衣裳首饰,便赶紧问道:“杨杨,姑娘的衣裳包袱可备下了?”
杨梅一愣,呆呆的看着碧玺,傻傻问道:“还要准备其他衣裳么?”
碧玺点头笑道:“可不是,万一姑娘要更衣什么的,总要有替换的吧。”寥嬷嬷在一旁忙说道:“对对,碧玺姑娘说的对极了,是我忽略了忘记交待,杨梅,快给姑娘收拾一套替换衣裳鞋袜什么的,赶紧的。”
杨梅应了一声飞快跑去收拾起来,杜衡倒没在意这些,事实上她是没有心思在意,头一回出门,又没有长辈带着,杜衡此时心中恰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连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碧玺发觉大姑娘有些紧张,便微笑着说道:“听说熙国公府的大姑娘是个最好热闹,并没什么心机的姑娘,姑娘您到了熙国公府就和素日里在府中一样就行了,姑娘,您是将军府的大姑娘,咱们家老爷是堂堂大将军,是实职,说起来可比熙国公这个空头国公爷威风体面多了。依奴婢猜测,是熙国公府想巴结咱们将军,才会设下这个赏花宴的。”
“是么?”杜衡皱眉问道。
“可不是,姑娘,您不知道咱们将军可是大梁响当当的人物呢,别说是什么国公爷,就算是皇子亲王见到我们将军都是客客气气的呢。”寥嬷嬷想起从前与铜锤闲聊时听的一言半语,便骄傲的说了起来。
杜衡听了这话,心中略略踏实,也渐渐生出一股骄傲之情,那赫赫扬名的大将军可是她的亲生爹爹啊!
按着事先的安排,杨梅带着沁芳留在惜雨轩看家,寥嬷嬷碧玺和清芬跟姑娘去熙国公府做客。马车是昨儿晚上都备好的。赶车的依然是杨梅的堂哥杨虎,可马车却不是平日里那辆朱轮华盖车。昨儿晚上何老夫人便发了话,命人给大姑娘备翠盖朱缨八宝车。堂堂建威将军府大姑娘出门,可不能弱了气势。
杜衡一人独坐翠盖朱缨八宝车,寥嬷嬷则带着碧玺清芬坐在后头的青帷车上,再后面跟着一辆青骡车,车上坐着数名杂使的丫鬟婆子,车下,共有十六名将军府亲兵随行保护。这么一行人出了建威将军府,浩浩荡荡的前往位于东城狮子胡同的熙国公府。
熙国公府的家丁看到建威将军府的车马来了,一面派人往里禀报,一面赶紧打开正门东边的侧门,由国公府家丁将杜大姑娘的车子抬进门,套上一头大青骡子从东便道往国公府二门行去。至于寥嬷嬷等人则被引到西角门上,从这里进府之后,会有国公府的下人带着寥嬷嬷等人抄近路赶到二门服侍自家的姑娘。
因建威将军府离熙国公府距离不近,所以杜衡到达熙国公府的时候,冯大姑娘请的姑娘已经到了一多半,众人听说今儿的主角杜大姑娘到了,便都跟着冯大姑娘迎了出来,她们倒不是觉得杜大姑娘有多尊贵,而是一心想看看这十克命格的姑娘到底得长成什么模样儿,是不是又凶又丑的象个夜叉?
车子停在二门以外,杜衡听到车外响起碧玺的声音:“回姑娘,二门到了,请您下车。”杜衡在车中轻轻嗯了一声,碧玺方才上前打起车帘,站在一侧扶姑娘下车。
杜衡将手搭在碧玺的手臂上探身下车,她的半个身子才探到车外,便听到了一阵齐刷刷的抽气声。动静这么大的抽气声吓了杜衡一跳,她忙抬眼看去,只见对面二门上站了六七位服饰鲜明的贵族小姐,大家的容貌各不一样,可表情却如出一辙,杜衡明明白白看到这六七位小姐脸上都写着大大的震惊!
杜衡这一抬头,以冯大姑娘为首的一拨人更加吃惊了,她们素日里都觉得自己最漂亮,没真正服过谁,可看了眼前这杜大姑娘,她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儿!瞧人家杜大姑娘,皮肤白的如同羊脂美玉一般,黛眉如春日细柳,凤眼恰如黑曜石一般无二,琼鼻挺直如玉管,淡粉色的樱唇给她平添了一抹娇弱的气韵,这姑娘真的美极了!以至于众位姑娘只顾着看杜衡的容貌,竟然忽略了她们素日里最在意的衣裳首饰。
好在这些姑娘们都受过正规的教养,所以在短暂吃惊失神之后,做为主人的冯大姑娘快步迎上前,笑着招呼道:“杜大姑娘你好,我就是冒昧给你下贴子的冯嫣然,杜大姑娘光临寒舍,嫣然真是高兴极了。”
杜衡虽然清冷惯了,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冷着面对待邀请自己的人,便轻勾樱唇浅笑道:“冯大姑娘好,接到您的邀约,杜衡很高兴。”
杜衡这浅浅一笑,恰如清荷初绽,看的一票姑娘们眼睛又直了,她们从来都不知道人笑起来竟然能好看到这般地步。这杜衡杜大姑娘是天煞孤星?别扯了,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天煞孤星,这绝对不可能,她的笑容多美啊!轻轻淡淡的,却能让人暖到心里头。
“杜姐姐你好,我叫徐婉容,你可以叫我婉儿或者婉妹妹。”早就对杜衡好奇的不得了的徐婉容一大早就到了熙国公府,如今见到杜衡顿觉满心欢喜,她的姐姐徐陵容一个没注意就让妹妹从自己身边蹿了出去。徐婉容自来熟的拉着杜衡的手又摇又晃的,就象平日里和姐姐撒娇一般。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徐陵容只得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快步走上前对杜衡抱以歉意一笑,轻声解释道:“杜大姑娘你好,我们是韩国公府的姑娘,我叫徐陵容,这是我的五妹徐婉容,她向来喜欢和姐妹们一起玩,人一多她就爱闹腾,杜大姑娘别往心里去。”
杜衡微微躬身颌首浅笑道:“您言重了,五姑娘天真烂漫,杜衡看了心里很喜欢。”
“杜姐姐,婉儿看着你也很喜欢,走,我带你逛园子去,冯姐姐家的园子很不错呢!”徐婉容又自来熟的说了起来。
冯嫣然摇头笑道:“婉妹妹,你也知道这是我家的园子,哪有把我这个主人撇到一边的道理?”徐婉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爱娇的小鬼脸儿,她一手抓着杜衡,另一手抓着冯嫣然大声说道:“这样总行了吧!”
杜衡从来没有过与同龄姑娘家相处的经验,所以她既觉得拘谨又觉得新奇,可是就这么直接去逛园子仿佛不太合规矩,她初次登熙国公府的门,怎么也得去给熙国公府的长辈们请个安吧?
徐陵容看出了杜衡的小小尴尬,便上前拉过妹妹笑着说道:“婉儿不许胡闹,杜妹妹还没见过伯母呢。”
冯嫣然忙也说道:“对对,杜姐姐请随我来。”
杜衡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冯嫣然和一众姑娘们往上房走去,路上,冯嫣然为她介绍了除了徐氏姐妹之外的其他几位姑娘,杜衡听着这个国公府那个侯府的,没有多一会儿脑子都懵了,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真的太难记了。万幸她身边带着清芬,清芬入府之后杜衡才发现这个小丫鬟竟然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不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她都能牢牢的记在脑子里,绝对能做到随问随答。
众位姑娘见这位杜大姑娘容貌极美气度清雅,而且从面相上看也不是那孤苦飘零的,众人又见她进退有度言语得当,不由都收起轻视之心,与她热络的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