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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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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元年

    五月初十, 坤宁宫

    这一夜, 两个人睡得很安稳。

    苏伟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大亮了。

    “天啊, 竟然真的在坤宁宫睡着了!我没有半夜被爱新觉罗家的祖宗们掐死,真是老天爷开眼……”

    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坐起身, 胤禛还睡着, 苏伟往他身上一瞧, 突然发现他怀里搂着什么。

    “这是什么?”

    “苏公公, 你醒啦?”

    正巧,外间张起麟也走了进来。

    苏伟手里捧着一封大红的硬皮书笺,正面是“鸳鸯礼书”四个大字。

    打开里面是他和胤禛的生辰八字, 昨晚行礼的吉日吉时。

    “这是昨晚您睡了后,万岁爷让奴才去准备的。”

    张起麟压着嗓子,往书笺后的印章上指了指。

    “万岁爷本来想盖玉玺的, 但怕另生是非。所以,只盖了自己的私章。也借您的手, 按了手印。”

    又一朵烟花在苏伟脑袋上爆开,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抢胤禛怀里搂着的另一份。

    这东西要是被后人发现了, 雍正爷自此以后怕就要成为史家工笔的千古笑谈了。

    “嗯,不抢,我的……”

    睡得迷迷糊糊的胤禛, 发现手下一空, 连忙给拽了回来。一个翻身就压在了身下, 任苏伟怎么翻腾, 都不让开。

    “苏公公,苏公公,”张起麟在旁边看着,连忙伸手去拦。

    “万岁爷好几日没睡了,今儿不用上朝,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不行,不行,这东西……”

    “您放心,您放心,奴才在这儿看着,”张起麟拉开苏伟。

    “您先回院子吧,小英子把您的衣裳送来了。外面都打点好了,今儿太医不还过来吗?”

    “是,是,可……”

    苏伟又抻着脖子看了胤禛一阵儿,见确是睡得很熟,婚书给压得死死的,实在抽不出来。只好怏怏地下了床,把自己那份贴身放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门。

    一路上,小英子跟在苏伟身后,时不时地“扑哧”一声。

    苏伟回头瞪他,小英子连忙垂下脑袋,肩膀还在可疑的抖动。

    苏公公转过身来,快走两步,低头摸摸胸口,鼓囊囊的,热乎乎的。

    “师父,今儿看过太医后,要是没什么大事儿了,咱们也出宫转转?”

    小英子屁颠屁颠地跟上来。

    “出什么宫啊,”苏伟声音软绵绵的,“一会儿还要去趟慎刑司呢。”

    “去慎刑司干什么?报仇?!”小英子立刻精神了。

    “报个屁仇!”

    苏伟回身一巴掌,敲得小英子帽子一歪,“我要去见见梁九功。”

    午时,慎刑司

    梁九功刚刚吃完了午饭,虽都是素的不能再素的,他也是吃的一点不剩,似乎相当珍惜似的。

    “梁公公,有人来看你了。”

    外面有人招呼了一声,梁九功掉过头来,双眼微微眯起。

    看守打开了牢门,苏伟挥挥鼻间的尘土,迈步走了进来。

    “梁公公,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梁九功上下打量了苏培盛一番,嘴角一翘,“苏公公身体底子是真好,这才几日啊,竟都好全了?”

    “嗨,劳梁公公担心了,一点皮肉伤罢了,”苏伟笑的施施然的,往凳子上坐时却是小心又小心的。

    梁九功倒没笑他,只是摇了摇头,“苏公公既然来了,看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是都知道了。”

    “没错,”苏伟点点头,“我自是都知道了,先帝爷的好一番安排,真是让我吃足了苦头。”

    梁九功脸上陡然一凝,一派佛性全都收了去,连声音都冷了三度,“既是都知道了,苏公公就该自行了断,也算报了主子的一片情义。若是一味贪恋富贵,不肯屈就自己。那也不必来我这里,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先帝爷的处置,没人有资格置喙。万岁爷不行,你更不行!”

    苏伟眉眼一动,像是有些诧异,“梁公公是这样想的吗?万岁爷喜欢我,我就该去死?”

    “不然呢?”梁九功像是变了个人,往日的随和全不见了,“当年二阿哥与那个哈哈珠子的事,你也多少知道吧?富察德柱虽也是个下贱的,但最后总还懂事些,一丸子药死自己,好歹全了二阿哥的名声。”

    “全了二阿哥的名声?”

    苏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就凭你现在还能说出这番话来,二阿哥的名声好到哪里去了?当初,要是德柱活下来了,也许二阿哥与先帝爷也不会闹成后面那副样子!先帝爷要不是怕旧事重演,早就下旨杀了我了,何必还来这么脱裤子放屁的一套!”

    “苏培盛!”

    “梁九功!!”

    论气势,苏公公是从来不输人的,哪怕他怕屁股痛,坚持没从凳子上站起来。

    “我就是好奇了,”两人一番对峙后,苏伟转而一笑,“先帝爷既然托你转达遗诏,为何不干脆誊写一份?清楚明白些,也好让我们主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任你这一通模棱两可的说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梁九功嗤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白纸黑字,总是能让人找到漏洞的。虽有遗诏,但先帝爷嘱咐了,不许我去看。我向万岁爷转达的,只是先帝临终时的嘱托而已。”

    “哦,”苏伟恍然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份遗诏,梁公公也没看过。遗诏里到底写了什么,梁公公也不知道。”

    梁九功好像体味出了什么,神情更加严肃了,“先帝爷的话,我是一个字一个字记住的。苏公公还是好生劝着万岁爷,坐稳朝纲,不要一心扑在那儿女情长上了!”

    “不劝!”

    苏伟下巴一扬,“一封你见都没见过的遗诏,一番糊里糊涂的话,就想让我把脑袋伸在铡刀底下过活,你们休想!”

    “苏培盛!你不要以为自己的脖子真的有多硬!”

    梁九功牙关紧咬,“遗诏我是亲手送到血菩提手上的,那把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呢。”

    “那就来啊,让我见见那刀锋,”苏伟扶着桌子站起来,抻了抻手臂,晃了晃脖子。

    “你把万岁爷的那封遗诏,形容的有千斤重,好像一砸下来,我和万岁爷就全无招架之力了。可我让你拿出东西来,你却只有空空的几句话。万岁爷心里把我看的极重,被你唬住了。但我不一样,在我看来,所谓遗诏,不过是杯弓蛇影。是先帝最后的最后,不得已的障眼法罢了。”

    话说完,苏伟转身就往牢门口走去,“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出去了,我会让万岁爷放你去皇庒养老的。”

    “苏培盛!”

    梁九功被苏伟的一番话,压得直不起身来,却还是强撑着站起,“一个奴才,与万万人之上的圣人,你以为真的会有好结果吗?”

    苏伟在临出门时转过身来,冲梁九功一笑,“梁公公以为,什么是奴才?咱们这样自小被净了身的,送进宫的,就注定是一辈子的奴才了,是吗?”

    梁九功没有说话,还是定定地看着苏伟。

    苏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笑得很灿烂,“我嘛,虽然一直自称奴才,也按着奴才的规矩办事。但从根儿上来说,我可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奴才。”

    “一个人生来就是奴才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从心底认为,自己本该就是个奴才。”

    “所有奴才都是一样的,你以为你能特殊?”梁九功满脸的褶子团成一团,再不复那笑呵呵的弥勒佛样子。

    苏伟提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提步迈出了牢房,“梁公公还是去京里打听打听吧,苏培盛就是苏培盛,他和所有的奴才,都是不一样的。”

    一转眼,就是五月中旬了,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氛。

    苏公公的伤好了,照常往养心殿去,一点儿没见到受冷落的样子。

    年贵妃也没再追究,病了几日,就照常去给太后、皇后请安了。

    郃阳一案,终究没能牵连到年羹尧。

    年羹尧立下大功,晋川陕总督,受封二等功,不久又与隆科多一起,加封太保,可谓荣宠一时。

    但是,郃阳一案里,冒功杀人的河东盐运使金启勋就没那般好命了。哪怕年羹尧一连几封奏折求情,万岁爷依然判了秋后立斩,全家被抄。郃阳免十年大税,以慰百姓。

    抚远大将军允禵,因之前擅离职守,被暂撤抚远大将军衔,抚远大将军印由延信代管。

    不过,雍正爷并未让允禵回京,而是晋封多罗恂郡王,令其驻守甘州,以备准噶尔再有异动。

    五月二十五,廉亲王府

    天色有些晚了,允禩靠在软榻上,闭着眼养神。

    屋里屋外都没什么动静,大家都知道廉亲王好头痛,奴才们连走路都是小心又小心的。

    可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允禩对声音很是敏感,当有人推开外屋的门,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来时,他倏然地睁开了眼。

    “啪嗒”一声,一本书掉在了地上。

    一个还没有软榻高的小人,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弘旺?”

    允禩坐了起来,才看清是谁。

    弘旺长得很喜庆,圆头圆脑的,一脸福相,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阿玛,”弘旺叫了一声,上前两步捡起了自己的书。

    允禩皱了皱眉,低头按了按眉心。

    他对这一双儿女,虽然小心保护,却总有些距离。

    也许,是因他没有被父亲真正地疼爱过。所以,也不知道要怎样去做一个好父亲吧。

    “阿玛,我,我有一个……”

    “上前来,”允禩有些头疼,但还是招了招手。

    弘旺咬了咬嘴唇,像是给自己打了打气,腾腾几步走过去,拽着炕桌腿,爬到了软榻上。

    “阿玛,我有段话看不懂,师父明日要考的。”

    允禩定了定神,翻开了弘旺的书。

    弘旺凑着脑袋去看,最后干脆爬进了自己阿玛怀里。

    …… ……

    八福晋端着点心过来时,书房里静悄悄的。

    弘旺枕在枕头上,睡得很香。八阿哥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树影。

    “弘旺吵到爷了吧?妾身让嬷嬷把他抱走。”

    “不用了,让他睡吧,睡醒了再回去。”

    八福晋点了点头,给弘旺盖了毯子,又拿起衣架上的外袍,披在了八阿哥身上。

    “弘旺有学问弄不懂,跑来问妾身,妾身哪里明白,只好让他来问您。”

    “日后有师傅照看,有不懂的就直接问师傅。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有谁敢为难他。”

    八福晋笑笑,“弘旺还小嘛,对师傅总是怕的。”

    八阿哥偏头,看了看睡在榻上的小人,“是啊,年纪小的时候,对谁都是怕的。”

    八福晋眸光微闪,抿了抿唇角,“爷非要去做吗?咱们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好吗?”

    八阿哥忽而一笑,重新看向窗外,“已经插在战场上的大旗,没到战争结束,是收不回来的。因为所有的战士都在看着它,所有的战士都在听着它的号角,他们不允许它后退,更不允许它倒下。而要战争结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胜利,高高地插在敌人的墙头。要么是失败,折掉旗杆,盖在自己的尸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