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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过后,军营总算恢复原貌,但有些地方,永远修补不了,例如缺腿断手的士兵、例如伤上加伤的将领——
“思容,别勉强着走路,太早开始走动会影响复原。”邵庭领着几名百夫长,交代部署细节,却看见李思容走来校场。
“是,属下只是想出来走走,许久未活动了,想瞧您练兵。”
“哈哈!早听说过咱们全营就属李骁卫是个奇人,今天总算得见。”一名百夫长打趣。
“喔?为何?”邵庭问。
“只有他会迫不及待想让将军您操练呀!”
“哈哈!原来如此。”邵庭笑开,飒爽的模样畅快明丽,一时几人看傻了。
“将军!朝廷派了监军都督跟新将军来,顾副将请您过去相见。”来传话的是她前趟带回京的士兵,此时脸上红暗不定,面色兴奋又古怪。
“喔?”她犹疑。“奇怪了,我并没有请派监军。”
“来的是将军认识的人。”士兵一言难尽。“唉,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如属下与将军一道过去?趁此机会认识新将军与监军都督。”李思容拄着拐杖提议。
“你行么?”
“行,只是拖累将军走慢点。”他清朗笑答。
“好吧,一起招呼了,省得还要分两回应付那些繁文褥节。”邵庭靠近扶他,一步一步缓行。
“多谢将军。”李思容笑道,把传话士兵为此紧张的模样放在心里。
校场离议事大帐约有五十尺,寻常时候一刻以内就能走到,但这回陪着李思容,这段路硬是走了快三刻钟。接近大帐时,未抬头,她先听见一阵脚步急促而来,接着听见吼声——
“端木邵庭!”永霖怒吼,死死看着她。
邵庭扬首,看见他的同时,一旁李思容虎躯一震。
永霖眼底下抹着两道暗影,有些憔悴。
她心湖边停泊的一艘小舟轻摇起来,晃荡出细微绿波,随他走近,小船晃得愈厉害。这是何故?他的模样与分别时无太大差异,穿着月牙色长袍,整个人英俊风雅很熟悉,却又令她感觉陌生。
“永霖,你是请职任将,还是任监军都督?”
“你以为呢?”他视线投在李思容搁在她肩上的臂膀,再移到她扶在李思容右腋下的手。“这个军营是没男人了吗?要你来搀他!”
“只是一小段路,何况思容是旧识,你不必担心。”
“哼,我知道,他是你的青梅竹马。”瞪眼睛。
李思容面色惨白了些,客气道:“许久不见,安王爷可好?”
“是啊,两年不见。”他活像个怨夫,他却能日夜与她相处。“青
砚!这人交给你,好生照顾。”
“是。”青砚从帐边跑来。“见过夫人,夫人好。”
“嗯,小砚也来了。”
李思容一凛,迟疑问:“方才就听见安王爷喊邵庭将军端木,这是为何?”
永霖面上是胜利的微笑。“庭儿,你冠夫姓这事,怎么没告诉你的兄弟们?你不讲,他们哪知道该怎么称呼?”
“唔,还没人知道我成亲了。”
“什么?”永霖瞇起眼。“你没说?”
“嗯,回来时有些事情。”
“喔。”永霖点头。“忙到忘了。”
她察觉一股怒气,离开李思容,近了他身。
“你不高兴的话,往后我会记得。皇上怎么肯让你来?”
永霖脸色总算和缓,仍有不豫。“二哥帮我说项,让我把宫中库存的补品药物都带上,丞相也帮了我一把,我出京,他才好办事。”
“嗯。”她抬手替他把围脖兜好。永霖高她逾半个头,此时刮风飘雪,两人依偎一块儿,煞是好看。“你要回去吗?”
“不要、不肯、不想、不愿意!”永霖的俊脸扭曲。
“这儿又冷又乏味,危机四伏,我担心护不了你。”
永霖最恨这句话,僵着脸弹指,几名黑衣汉子立即飞掠到他身边。
“我带了一队禁卫军,必要时,你也可以用他们。”
邵庭专注看着他。
他不禁心动,她连蹙眉烦恼的模样都美得不可方物,他多想藏起来。
“战争残酷,你连不想看的都愿意去看么?”
永霖唇际扯动,似想说话,却不出口。
他内心忧怀,担心她,恐惧得恨不得这辈子没认识她,最不堪忍的就是见她难受,那才是他不可卒睹的画面。
“我可以。”
邵庭偏头,略一思量,缓缓道:“你凭什么知道你可以?”
永霖俊脸一变。“你怀疑我?”
邵庭摇摇头。“我只是想,你还是回京好。”
永霖捏住手心,一字一字吞吐:“你真的嫁给我了么?”
邵庭心头莫名抽疼,不明白为何他又问这句话,还有他空洞疏离的神态。
“摆明着的事,你怎么了?”
“问你自己。”永霖嘴角斜扬。“除了人以外,你的心也嫁给我了吗?”
他俊目瞅着她,却不是在看她。
他在看一个他想要,一个她陌生的邵庭。
他的眼神让她心惊,哑口错愕间,他潇洒跨步离开,一转眼拐出她眼中。
“永霖!”第一次,她的叫唤没令他停下脚步。
“夫人”青砚跺脚,快气哭了。“主子好不容易才来边关,就是想夫妻共历患难呀,您怎么能赶主子走”
“小砚你说清楚些。”
“真是的!主子没法儿抛您一个呀!自从您带兵征战,主子两年来没一天睡安稳,总在半夜醒来,成亲后就更您怎么呜就不能体贴主子呢?”
“小砚别哭了,我没有永霖聪明,没跟上他的心思,是我的错。”
“真、真的吗?您总算懂了?”青砚抓着袖口抹脸擦鼻涕。
她点头,给了保证。“我也想永霖开心。”
“呜那就好,主子总算没娶错人”
“嗯,别哭,去伺候他。”
“可是”犹疑看着李思容。“主子会不高兴留您跟李哥儿在一块。”
“这里是军营,军令为大。小砚想留下来,往后要依我,其次才是永霖。”
青砚想想,嗫嚅道:“夫人也会让主子听话吗?”
她偏头,还在想永霖是会听她的意见,但那叫听话吗?
“哈哈!安王爷这小厮是个活宝啊!”一道浑嗓岔来,邵庭回首一瞧,是熟人。
“李叔。不,在这儿该叫您李将军。”
“嗳,还要请邵庭将军担待着哪,我这儿子也给邵庭将军添麻烦了。”
“您说错了,思容表现很好。”
“哈哈,我自个儿的儿子什么样我清楚。”李将军往永霖离开的方向看。“齐家,治国,平天下。您不先去整顿整顿?庆王爷送您的粮库,钥匙可是在安王爷手上呀。”
粮库?她赫然想起,三哥说还在盖原来是粮库。他给她送来了。
“多谢李将军,近期战况,邵庭晚些再与您商讨。”
“去吧。”李将军挥挥手,对自家儿子道:“现在你清楚,为父何以退亲了吧?”
李思容黯然:心有不甘。“分明是我先定的亲!”
“唉,邵岳若还在世或许能为你作主,但如今邵家只剩下老弱妇孺,为父怎好拒绝邵老将军与邵夫人的请托?他们对你也是愧疚难安啊。只能说,那安王爷太执着了,否则邵家也不会轻易打翻诺言。”
李思容撇开脸,死死盯着地上石子。“只可恨我出身微薄!”
李将军抖脸,往儿子头上敲。“难怪邵庭嫁你不成一点也不后侮,没出息的小子!这话你也敢当为父的面说!回头告诉你娘去!”
安王爷的马车大而坚实,八轮马车内布置有软榻、几案、茶具、棋盘、暖炉、琉璃灯,卧房该有的都一应俱全。此时永霖斜躺在榻上,屈膝翻着一本翼国来的书籍,上头文字晦涩难懂,于他却是容易。全卓豫只有两人能毫无通碍地阅读,另一个是留邸都使。
邵庭请人通报,仆役在车门边低声询问后,永霖的声音迟迟传来。
“进来。”
她向男仆点头致谢,蹬上马车进了车厢。
永霖明明知道她来,却不声不响,只顾着翻书。
她靠近他,见他不搭理,于是抽走书,在他张口要骂前堵住他的薄唇,轻轻吮着。
永霖起先抗拒,僵着身子没动作,半晌后在她努力下,两片嘴皮子总算动起来。相濡以沫,交换呼息。邵庭冷静地结束这个吻,直直瞅着他。
永霖俊面泛红,掩嘴清清喉咙。“我可还在生气。”
“嗯,所以我不是亲你了吗?”她理所当然地回视。“还要再一次吗?”
“你——”他脸皮抽了几抽,胸膛起伏不定。
邵庭把书放到几上。“躺着读书伤眼睛,别再这样了。”
永霖表情复杂,一把勾住她纤腰。“你在愚弄我吗?”
“唔。”邵庭两手抵在他胸膛上,微蹙眉头。若换作寻常人,别说出手,早在动手前就会被她拽下胳膊,可他是永霖,在永霖跟前,她会放心地松弛戒备,这在军营可不是好事。“我没有。”
“那就别拿亲热当筹码!”他咬牙切齿。“当我是什么了?端木永霖的自尊比还天高!没你以为的那么好打发!”
“我没想打发你,你会高兴,我才亲的。”
“你”他承受不住她直接的言语及坦然目光,败下阵来。
“唔随你便!算我窝囊”
她闻言不悦,探手抹过他眼下暗影。
永霖肯定日夜兼程宿在马车上,才会疲累如斯,但就算颠簸奔忙,他也坚持每日修面,打理体面,谁看了都舒心。
永霖很好看。打这回相见以来,她更移不开眼。很想很想像爹爹送给她的瓷娃娃那样,摆在床头边,天天时刻看见。
“你没好好吃饭吧?营里的伙头军手艺不错,有几个待过天香回味楼,待会我拜托他们,给你烧几道清淡的好菜。”
“带下人来是干什么用的?”他没好气。“你不用忙,这些自有人会照料。”
“是吗?”想了想,点头。“也好,那就拜托小砚帮忙好了。”走到一旁,打开左侧矮柜,永霖的衣物整理折迭在里面,她取了一件厚暖大氅,一手抓起他。“总待在车里,对身子骨不好。”
永霖僵硬着脸,不肯起身。“不是说寒冷无趣么?车里有暖炉烤、有书看,待在这里比外头要好。”
她看着他,深深专注。想起十二岁时遇到永霖,那时他刚满十四,因为体弱,很多事无法亲自见识,成天闷在房里,脾气阴郁古怪,祖父说他本性好,只是不高兴罢了。
所以她教他蹲桩骑马,把晒太阳流汗的快乐分给他。
“放心,我会带着你走一圈的。”还是握住他的手。她嘴巴弯弯,很恳切。“也要拜托监军都督,看看营地布置。”
他瞇眸。“你是看上我的脑袋?”
“嗯,你比较聪明。”
永霖站起身,身为一个疼妻好丈夫,他不会太小心眼、太计较,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庭儿,我还没解气。”
“喔。”邵庭抖开厚氅,环过他宽肩,仔细地结上钮扣。
“你不用做些什么吗?”
“这么一提,的确有事要做。”手掌摊开。“三哥给的钥匙,谢谢。”
永霖眉毛抖了抖,从怀里掏出黄铜钥匙给她。“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有。五哥跟六哥送的那艘船,我想熔了。”
“二哥给的地,要不要顺便卖了?”
“我想应该还不用。”
永霖无语,不必费力猜都知道俭朴的她要把银子花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