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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疯狂
不用他要求,这伙人本就奉命前来捉人,即刻将他们拿住,押运目的地也不远,就在顾翼前些天下榻的湖滨别墅,旧地重游,孟想先前砸碎的窗户已经修复,别墅内灯火辉煌,从窗外望去,内部红光腾跃犹如着火。
这将是个炼狱。他这样想着,被推搡着进入大门,一楼的大厅里站着十几个嘴脸凶恶的男人,好似等待喂食的饥渴兽群,用灼人的眼神迎接他们。这当中突兀立着一个天真纯善的面孔,是山根亮平的白痴学生小早川律。
“小翼,小翼~”
看到顾翼,小早川立刻欢喜地跑过来,顾翼勉强挤出笑容,就算此地是魔窟,这个幼儿心智的男人却是例外。他平时不离老师左右,看到他就知道山根亮平也到了。
两个喽啰很快上前拖走小早川律,另有人喝令孟想顾翼上楼,看样子BOSS就在楼上。小早川不明状况,见旁人不许他跟随顾翼,便挣扎叫喊起来,顾翼回头正好看到喽啰们用力捂他的嘴,他惊恐圆瞪的眼睛仍直直锁定自己,似乎意识到危险,挣扎得更强烈了。
孟想见顾翼面露不忍,悄悄抓紧他的手以示安慰,心下也很担忧,山根亮平是个疯子,小早川是他的枪手,不知最后会不会被灭口。
他们被带进二楼拐角处一个可容纳三十人的大房间,房内陈设简单,中央留有大片空地,可做小型宴会厅使用。一进门喽啰们便将二人绑定在两张椅子上,随后咚咚咚的敲击声和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山根亮平拄着他喜爱的乌木拐杖出现在他们眼前,也许是心理作用,孟想觉得此刻的他很像原形暴露的老妖怪,神情阴险气质邪恶,身体周围充斥着黑色的瘴气。
早有人在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安置了一把舒适的靠椅,山根坐上去,做个挥手手势,手下们即刻遵命退出,房门关闭后,老头儿笑微微叹气。
“真遗憾,事情最后变成了这样。”
这是日剧里反派老大惯常使用的台词,孟想原先以为编剧们缺乏创新意识,如今看日本人就是这么词汇贫瘠思维刻板,干坏事前也要追求所谓的礼节。戏剧里的坏蛋说完这句话往往开始杀人行凶,这老家伙跑不脱也这么打算。
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知恐惧又愤怒有余,当场厉斥:“山根老师,我看您目前的心态很不正常,您是个人人尊敬的画家,人生前几十年都光辉荣耀,眼看就要青史留名了,为什么要在晚年从事犯罪活动毁掉自己一生的清誉?”
这些诘问似乎都在老头计算内,他恬不为怪地笑道:“看来翼君都告诉你啦,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是你见识短浅,我这么做恰恰是在保护自己的名誉。我闯荡画坛五十年,为日本绘画争得了国际声誉,说成劳苦功高也不为过,可是现在一些乳臭未干的画家却公然嘲笑我的作品陈腐落伍,仗着运气好把自己的画卖了几个好价钱就急冲冲妄图取代我的位置,还有那群唯利是图又趋炎附势的评论家也跟着他们见风使舵,巴不得我销声匿迹。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我山根亮太可是写入美术教科书的人物,即便隐退也要轰轰烈烈,临走前还要立下一座他们谁都超越不了的界碑,让这些鼠辈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下。”
任何一个领域,新老交替都是必然规律,永垂不朽的天才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成功者都像银河里的一颗星,注定要从璀璨明亮过度到黯淡失辉,能坦然接受这一落差的智者也少见,人常被愚痴左右,受得了追捧,受不起冷落,宁愿高处不胜寒,也不想泯然众人矣。可是为了避免昨日黄花的命运而不择手段,甚至干出草菅人命的恶事,这就是赤、裸裸的犯罪。
孟想凛然棒喝:“你想重铸辉煌就能践踏他人的生命吗?这种手段也太过自私卑劣了!”
山根一本正经辩解:“我绝没有践踏翼君的意思,相反我是把他当做宝物来看待的,他拥有举世罕见的美貌,我用画纸保存他的青春,活在画框里他就永远美丽,永远珍贵。任何有生命的事物都抵挡不住时间侵蚀,他的美丽也会随着岁月增加而贬值,再过几十年会变得又老又丑,那时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孟想记得金鱼变态也向他阐述过雷同的理论,对美的误解和偏执扭曲了这些人的观念,把杀戮当做追求青春与美的手段,这可怕的心理或许是岛国人轻视生命重视感观的文化底蕴所滋生的极端产物,良知者无法理解苟同。
“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拿性命做交易,这不仅违背人伦道德,更加违法!”
山根越发不以为然:“到底还是年轻人,思想太单纯,中国有句俗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到一切,包括人命,这世上多得是人命交易,雇凶杀人、器官买卖都算,还有的公开合法地进行。就拿我们国家来说吧,2011年东北大地震时福岛核电站发生泄漏,由于辐射物严重超标,没人敢进入厂区,后来东电高薪雇佣了一批人前去抢救反应堆,这些人大多身负巨债,为了钱来应聘这种要命的差事,专家说这些人长时间在高辐射环境下工作,70%的人可能在两周内死亡。然而没有人指责雇佣方,此事还被媒体和政府当做壮举大肆报道。可见人命本来就可以当做交易品,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就是合理的,我从没威胁过翼君,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出于自愿,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孟想刚才逼顾翼坦白时已听过“自愿”二字,这时又听他强调一遍。顾翼了解山根的个性和势力,这老头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会放弃到手的猎物?他在此事上倾注了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眼看已到了收尾阶段,必要执着到底,自己再不遂他的意愿,他大概会向孟想下手。
“老师,我没反悔,现在就照您的话做,请您放了孟想,这不干他的事。”
“你给我住口!”
孟想震天撼地一声吼,切断顾翼的话,更多刀锋一般的声音冲出喉咙,劈向那走火入魔的利蠹。
“我不管小翼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现在他的命已经不是他一人能做主的了,你不能再强迫他以命抵债!听说你找他签了十亿借据,这笔钱我会替他连本带利还给你!”
山根讥笑:“口气倒不小,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我看你连十亿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都不清楚吧,你就是不吃不喝没日没夜的工作也休想还清。”
孟想咬定牙关寸步不让:“就算卖器官,干活累死我也会还的,但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你伤害小翼,在我眼里他的生命是无价的,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贬值!”
山根大笑鼓掌:“这份爱情确实令人感动,也只有年轻人会爱得这么投入,但是你已经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本想悄悄解决让你少受一点惊吓,如今看来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顾翼已听懂他夹在话语里的杀机,惊呼:“老师!孟想是局外人,请您别伤害他!”
山根摇头:“他可不是什么局外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保险起见我得让他永远闭嘴。”
“不!您等等!我会马上去死,就算他说出去也是空口无凭,只要我的尸检结果是自杀,人们只会把他的话当成无稽之谈,对您构不成威胁!”
“如果只是这样我当然犯不着麻烦,可他知道的是另一个对我有切身危害的秘密,这点估计你也不知情。”
山根边说边解开缠绕在右手上的沙发,纱布下的景象令人骇然,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已扭曲变形,状如畸形生长的虬根。
“十五年前我换上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右手渐渐成了这副模样,再也不能提笔作画了,后来发表的画作都是别人替我完成的,这个人是谁只有孟君知道。”
顾翼惊疑地看着孟想,见他横眉冷目注视山根,鄙夷地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小早川律。”
山根爽快点头:“没错,阿律是个绘画天才,当他还是小孩子时,我第一次看到他画的画就认定这是棵难得的好苗子,悉心栽培,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精准,经过三十年培养,阿律成了我最钟爱的学生,他完全继承了我的画风,能接替我的右手帮我画画。”
孟想啐道:“你也太大言不惭了,依我看小早川先生的实力早已超过你,你就是仗着他是个智力残疾的人才利用他来欺骗大众!”
见他勇于承认,山根不但不生气,反倒投以赞赏的眼光:“孟君的胆子真的很大,人也光明磊落,刚才跟我谈判时居然没拿这事做筹码,假如不是万不得已,我真想放你一马。其实上次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你闯入画室,发现阿律代笔的秘密后我着实慌乱了一阵,想马上封住你的嘴,事后发现你嘴巴很严,也没有以此敲诈勒索,就沉住气等我们的合作结束后再做计较,只怪你当时好奇心太重,不该在主人家里任意乱跑。”
他表露杀机,孟想便知道自己已成羊入虎口,也对啊,现实不是漫画,不能凭热血澎湃的口遁劝化反派,上次撞破秘密后他也试着上网调查过,原来业界早有山根找枪手代笔的传闻,这老头怕自己成为人证,定会采取灭口。
照此情形看,来轻井泽之前遇到的三次危险也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了。
顾翼不了解事情经过,还急切地为他求饶,孟想再次打断他:“别求了,他早就想出掉我,山根,我在东京时接连两次差点出车祸,还有那个在目黑地铁站企图将我推下铁轨的人也都是你派来的对吧?你真是丧尽天良!”
那老怪物诡计将要得逞,把他的垂死叫骂当做余兴节目,肆无忌惮哼笑:“放心,我会保留对你们最后的仁慈,让一对相爱的恋人携手死去,谢谢你们为我的作品留下这段浪漫凄美的爱情传奇。”
他举起拐杖顿一顿地板,墙壁上的声控装置响起铃声,手下们开门涌入,还押着两个年轻男女,只看装束会将这对男女的性别弄错,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分清。
“孟桑!新田桑!”
听到水木茂和金山秋的惊叫,孟想顾翼也万分惊诧,只听手下禀报:“老师,这两个人想偷偷潜进来,被我们当场捉住了!”
山根已看出水木金山是来找人的,事到如今必须将知情者斩草除根,罪恶的念头转瞬成型,笑道:“这四人是好朋友,应该让他们结伴上路,把他们都带走吧。”
孟想见现场至少有二三十个身强力壮的打手,要逃脱恐怕不易,自己已决定和顾翼共生死,到了最后时刻得设法让水木茂和金山秋逃命,不能让无辜者和他们一道冤死。正在急思,金山秋已率先动作,遽然使出一字马功夫抬腿踢中身后人的口鼻,趁势挣脱,兔起鹘落扑到山根身后一把勒住老头儿的颈项。
她的身法疾如风快如电,前后不到一两秒,没等敌人回过神已一举掌握主动权,要挟喽啰们给孟想顾翼松绑。手上虽无武器,但摆出了格斗术的姿势,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她只须用力一掰就能扭断山根的脖子,都不敢妄动。山根反应冷静,命令手下松开绳子,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这其实是在麻痹对手,金山秋拳脚厉害,对付高头大马的壮汉也能以一挡三,量这日暮残年的老东西逃不出自己控制,等孟想等人脱困,便命令手下散开,拖着人质朝门边移动。
她稍一大意立刻遭遇偷袭,孟想发现山根左手一抖,手里的乌木拐杖手柄脱落,下面竟是一截十几公分长的钢锥,这一变故同样突然,来不及示警那钢锥已倏地插入金山秋腹部,她乍受重伤,剧痛下手臂失力,被山根逃脱,顺手抽出带血的凶器,已有敏捷的手下猛扑上前打倒金山秋,伙同几个人死死按住。
水木茂愤怒地冲上去救援,被两个人截住殴打,一个爱好扮伪娘的男人能有多少武力值,挣扎两下就只剩当沙包的份,孟想急于救人,一时离了顾翼左右,不料这一分神,山根竟抢先下毒手,胳膊一扬将钢锥狠狠射向顾翼,噗嗤一声没入血肉。
顾翼只觉眼前闪出一个黑影,身体在巨大压迫下失去重心,仰倒在地。一个人爬在他身上,四肢剧烈抽搐,在他颈项间呼哧粗喘,犹如一头濒死的动物。
他赶忙衬起身,首先看到震怖的一幕,山根投掷的钢锥正插在这个人的后脑中央,人体的后脑颅骨薄弱,山根那一掷距离近力道猛,加上钢锥本身极为尖锐,竟刺入此人的后脑七八公分,露在外面的手柄微微摇颤,在伤口边缘挤压出汩汩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