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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扁舟已驶入一片荷花丛中,炽烈的阳光被明镜般的湖面一映,折射出越发刺目的光芒。千琋忙以手遮额,饶是湖面凉风习习,她却依旧两靥灼红,尽覆细密汗珠。
突然上首一阴,千琋抬眸,只见四阿哥已就近采撷了一柄硕大荷叶擎在她头顶以此为她遮阳,她心头一暖,忙接过荷叶长柄轻声道:“谢谢。”
四阿哥胤禛面色如常,并未有所回应。
千琋颇有几分不自然,便话题一转,埋怨道:“十三爷就是矫情,这烈日炎炎的怎生泛舟赏景之心?便要如此,也合该找一艘有舱室的小船,这么一叶毫无遮蔽的扁舟,白叫人受炙烤之罪呢!”她与十三阿哥以友交之,素来不以高下区别,在宫外为免旁人瞩目,更不以尊卑相称,相处之间毫不生分,自是有话直说。
十三阿哥胤祥不以为忤,反朗声大笑道:“赋曰‘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岂不惬意快活?”说罢,将酒斟满,举盏共邀。
千琋忍俊不禁道:“赋还曰‘侣鱼虾而友麋鹿’呢!”她看向四阿哥笑意盈盈道:“合着他把咱们当这湖里的鱼虾了,难怪要来泛舟呢!”
四阿哥胤禛亦是含笑道:“他素来如此,习以为常便好!”
十三阿哥嘟囔道:“你俩这是以多欺少,打趣我呢!”
千琋脱口而出:“十三爷向来不拘,还怕旁人打趣么?说到此,倒是有一人与你性情相似,本想引荐于你,不过他心气儿高,恐怕不愿见你!”
十三阿哥爽笑道:“山不过来我过去。他若真如你所言,我自有办法与他结交。”
千琋想到薛尘逸那一脸与世隔绝的狂狷,不由苦笑无言。
十三阿哥看一眼身旁执笔作画的白晋,笑言:“先生闷头作画岂不乏味?不如我为先生助兴一把。”说罢,他随手拾起船中一片墨绿叶子放在唇际,顿时清脆悠扬之音流泻而出,萦纡周身,令人耳目清新!十三阿哥才情卓著,别样乐器总是信手拈来,倒是不足为奇。
正侧耳聆听间,忽闻一阵悦耳之声随清风送入耳中,千琋转首,只见四阿哥不知何时已将一笛横陈于唇际,乃是一短小玉笛,剔透生润。四阿哥侧颜挺鼻薄唇,清雅淡然,千琋素手捻着那荷叶细长柄子,躲在宽阔边叶之后悄悄打量他。笛声脆亮,与十三阿哥之音交相呼应,时而如溪涧盈溢,清音淙淙,清凉婉转;时而似万壑风生,松涛阵阵,荡气回肠。千琋渐而忘怀,痴醉其中。
一曲终了,千琋回神方惊觉端坐于对面的白晋先生正全神贯注地对照着他们作画,她有所顿悟,忙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白晋搁笔道:“我原以为作画就得寂静无声方可专心,不想今日有二位阿哥从旁助兴,竟让我下笔如有神助,二位的技艺实在精湛!”
十三阿哥笑道:“先生的文采越发精进了,出口成章!且让我瞧瞧这画作。”说罢将画拿过来赏阅。
千琋将视线凑上去,一眼便瞧着画中自个儿半遮在荷叶之后偷望四爷的那双掩羞带涩却又含情脉脉的眼神,浓情似水,稠得化不开。她顿时面红耳赤,生怕被人看穿,忙抢过画作强自镇定地看向白晋道:“先生这画极好,可否送于我且当留念?”
白晋微笑颔首道:“姑娘喜欢便好。”
千琋正要收起,四阿哥却在一旁道:“油画与水墨画不同,存储颇费心思,你若喜欢,我将它装裱好再拿给你。”遂不由分说地将她手中画卷抽走,千琋不由心头暗急,却是无可奈何。一时也没了心思观赏湖光潋滟之色,唯恐四爷看出画中异样,满脑子萦绕不去的忧心。
临别回府,十三阿哥又道:“小千千,八月初八乃是大隆善护国寺庙会,听年希尧说这庙会上百货云集,宝玩填街,他约了我等一同游逛,你可要一道来?”
千琋不假思索一口应允,与四爷相处的良机她怎会不心生欢喜?
日盼夜盼,终于到了八月初八!这一日仍是烈日当空,流金铄石,令人热不可耐!
千琋晨起梳妆,挑一身水红色银纹绣芍药蜀锦缎裳,外覆一件霜色雏菊暗纹蝉翼纱,轻纱透薄,反衬着内里的水红一色更显潋滟。略施粉黛,只用铜黛在眉间描了一对却月眉,又以朱砂为质,于凝脂的额头勾勒出一朵盛开的红梅,瓣瓣梅花落无痕,中间贴了一片轻薄素银花钿,更显娇俏。三千青丝委于腰际,细细梳理辫发,乌墨云鬓间斜插一支芙蓉暖玉半翅蝶步摇,下坠一串细长银丝流苏,一步一娉婷,一摇一生姿。琉璃耳珰,色泽光润,皎若明月。好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妙女子!
千琋早早赶至大隆善护国寺一带,只见此处已是人头攒动,各式玩意琳琅满目。未几,众人来齐,除了四阿哥、十三阿哥以及年希尧之外,另有一人亦在千琋所料之中——年芸瑾!
今日的年芸瑾更是有备而来,一身嫣红捻金银丝碧霞云纹蜀锦轻衫,其下雪青色流彩暗花绡纱千水裙曳地,勾勒得玲珑身段纤细袅娜,一双藕荷素绣玉兰流苏软底鞋在缥缈裙摆下若隐若现,更衬金莲之小巧玲珑,怎一个我见犹怜了得?更遑论那肤白胜雪,丹唇皓齿,鸳鸯眉飞,水眸凝春,顾盼生辉,何处不生娇?又见她将乌亮长发巧梳元宝髻,左右双鬓各插鎏金掐丝玲珑点翠并蒂莲珠钗,配一副紫玉菱花纹耳坠水润清莹,举手投足间带出广袖中两副银绞丝嵌玛瑙双鸾衔珠双扣镯,简直将她的风华绝代展现得淋漓尽致!
年芸瑾看了眼千琋道:“琋妹妹来得倒早,前阵子听说你遭人掳劫,看来是无碍了。只是姐姐劝你一句,女儿家到底该安分守己,不宜抛头露面,免生事端。”她早从年希尧口中旁敲侧击得知千琋在宫里与四阿哥的胞妹五公主相处甚好,心头气急,眼下虽面含笑意,却是绵里藏针,千琋如何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年希尧关切道:“琋妹,听说姨父负伤,你又受了惊,着实叫人担忧,眼下可好?”
千琋微笑宽心道:“劳兄长挂念,一切安好。”至于年芸瑾的话,她却是直接无视了,她自然知晓年芸瑾对四阿哥的心思,想来对自个儿心有芥蒂也是难免的。她不由看向四阿哥,正对上他坦然的眼眸,脑海中浮现他舍命相护的画面,反有些心虚,忙眼神闪烁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十三阿哥胤祥则回护千琋道:“天灾人祸皆非所愿,如何避免?好在否极泰来,日后小心些便是了。”说得年芸瑾面色挂不住,青白相间。十三阿哥倒也未搁心上,随意环顾四周道:“果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咱们四处瞧瞧?”
一众人皆朝着热闹深处赶去。除了满目琳琅的各式宝玩之物,更有不少杂耍可观,高声吆喝吸引人群似流水般围泄而来,十三阿哥自然不甘落下,定要挤进去一睹为快!宫里的杂耍、戏文他自小耳濡目染,虽颇为精湛,可到底失了几分性情,反倒是这民间的表演更有几分返璞归真。
只见摊子正中摆了一个半旧漆黑的木箱,再是常见不过,上支木架,木架各端分别连着微小绳梯、吊杠、竹圈儿、孤桥等,一个身着灰袍的年长者手敲铜锣,口中念念有词道:“各位看官瞧仔细喽,这可不是一般的耗子,鄙人游历名山获高人点化,方得此四只白鼠。且看耗子成精,各显神通喽!”唱罢,他将四只一般大小的白鼠自笼中放出,手中铜锣紧敲。
说来也怪,那白鼠滴溜着眼珠子来回瞧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丝毫不怕生,也不四下逃窜,而是随着那震耳的锣声排成一列,井然有序地上了那晃晃悠悠的绳梯,继而前爪紧抓着吊杠在空中翻滚做出各式动作,肉乎的身躯团圆似球却是灵活矫健,引来阵阵喝彩。下了吊杠仍不尽兴,那团浑圆又扒拉着小竹圈儿一跃而起,似离弦之箭般飞速穿过了圈心,继而晃悠着肥硕的身子大摇大摆地往那独木桥上过,憨态可掬,煞是惹人喜爱!身后的几只小白鼠亦是摇头晃脑地紧随其后各显神通,皆是一气呵成,极是娴熟!
千琋到底是闺阁中人,对此难得一见,自然又惊又喜。
一地散去,他等又随人流聚向另一处,又分别看了吞刀、耍双石头、五虎棍等杂耍,看得千琋心惊胆战,狠狠替他们捏了把汗。
赤时当空,暑气蒸人,众人皆有些汗意粘人。只听前方一阵叫卖声:“卖雪花酪喽!冰凉爽口的雪花酪哟!降暑解气哟!”众人闻言皆精神大振,如久旱逢甘露,迫不及待地往那儿瞧去。一时热浪袭人,大伙儿只盼着赶紧一溜儿冰爽落腹,驱一驱周身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