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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主位者,正是方才卧在榻上那位美人——荣妃,马佳·锦羽,她入宫极早,皇上登基初年,也曾宠冠一时,更连年为皇上诞下五子一女,一时如日中天,地位显赫至极。
然,宫里的女人似繁花,一茬更过一茬开,各个娇艳无度,饶是她再风华绝代,看久了,到底也腻了,怎及那一个个娇嫩新意来得入眼?更何况岁月催人老,红颜难如玉,恩宠自然也就减了。偏偏几个皇子皆体弱多病,陆续之间夭折了四个,宫里素来讲求母凭子贵,这下子当真是雪上加霜,皇上虽体恤其不易,可膝下皇嗣众多,这厢时日久了,皇上的伤痛也就淡了,便渐渐不常来永寿宫了……
好在二公主与三阿哥皆孝顺,荣妃多少得些欣慰。只是公主渐长成,却被赐婚去了漠南蒙古,此生怕是相见不易了。三阿哥胤祉年岁渐长,已然封了郡王,只怕离出宫封府也是不远。
宫里的女人,一旦失了君恩,日子便是千篇一律,再无盼头。何况昔年她得宠时也颇是恃宠而骄,故而宫中众多嫔妃并不常来永寿宫走动,偌大的宫殿时时清冷得叫人发寒。
斜倚熏笼坐到明,她以为,她这一生与君恩再无相关。不想,今日皇上却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永寿宫,叫她一时不敢置信。
然皇上却是步步走近她,伸手将她扶起道:“爱妃快起,朕久不见爱妃,倒甚是想念。朕此次自塞外归来,带回不少草原上的物产,朕已命人稍后送往你宫里,你也尝个鲜。”
荣妃心中颇为动容,险些喜极而泣,强抑住心中感念,盈盈施礼道:“妾身多谢皇上恩赐。”说罢忙让人将内务府新送的玉簟铺上榻,仔细抹平了方邀皇上上座,皇上笑道:“爱妃越发心细了,一同坐吧。”
荣妃受宠若惊,谢了恩方入座。她虽为妃位,可这些年因着恩宠已失,宫中又多是拜高踩低之人,故而也受了不少冷待,早看清了世态炎凉,再不是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冷美人。眼下难得皇上来此,她怎肯不用心?
皇上看向铺在桌几上墨迹未干的画作,又看了眼儒雅的三阿哥道:“这画做得不错,运笔自如,色泽清爽,形态逼真,颇有几分以假乱真之效。”
三阿哥胤祉忙道:“能得皇阿玛如此赞誉,实乃儿臣大幸,儿臣万不敢在皇阿玛面前班门弄斧,但求能及皇阿玛皮毛便已知足。”
皇上龙颜大悦,笑对荣妃道:“朕这些皇子中,论舞文弄墨,唯胤祉与胤祥最甚!胤祉素来沉稳,笔下极是清隽超群,令人赏心悦目。胤祥那孩子却偏爱独树一帜,文笔之间别具一格,读来倒也叫人唇齿生香。”
荣妃笑道:“胤祉这孩子自小好学问,知书达理,修身明德,更难得孝心拳拳。今日能得皇上一声好,也是他修来的福气。”
皇上颇有感念,叹道:“爱妃替朕教子有方,这些年也是难为你了。”
荣妃忙道:“皇上言重了,妾身惶恐。为皇上诞育皇嗣乃是妾身的职责,不敢居功。”
皇上看向她,笑意温厚。复又对三阿哥道:“胤祉,朕此次巡幸途中,遇一文士献诗称旨,朕念其才情卓著,故召回京师。你素来文墨突出,朕就让他入内苑侍奉你读书,你意下如何?”
三阿哥忙谢恩道:“皇阿玛为儿臣思虑周全,儿臣自然感念不已,多谢皇阿玛关护。”
皇上欣慰一笑,与他母子相谈甚欢。
梁九功望着眼前这和乐融融之象,亦是心头略宽。他自幼服侍皇上,对圣意自能揣度几分,能在皇上跟前得脸这么多年,他察言观色的能耐绝非朝中众臣可比!他知道皇上近来一直食不甘味,为太子与大阿哥暗中结党所怒,可到底血浓于水,皇上终究还是不忍心加罪于他二人,唯有独自心寒。都说帝王家人情淡薄,可他这些年却看得透彻,皇上为了这几个皇子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始终还是顾念着亲情的!哎,但愿诸阿哥们能早日参悟此中深意。
乾西五所。
一脸阴柔邪魅的九阿哥胤禟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狭长丹凤眼勾勒着眸中的精光,意味深长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皇阿玛利用太子与大阿哥明争暗斗之势,不露声色便叫他二人两败俱伤,更一举夺回兵部、吏部、户部三方掌控权,这一招借刀杀人真是使得出神入化,佩服!”
十四阿哥胤祯亦面有忧色道:“连漕帮这一江湖势力都被皇阿玛收于囊中,漕帮遍及大江南北,不说水上的能耐令人忌惮,单是各地遍布的眼线就足以叫人生寒!”
八阿哥胤禩依旧温如清风,淡淡笑道:“让皇阿玛得势总比让太子等人得势的好!皇阿玛本就是社稷之主,掌权乃是理所应当。如今太子与大阿哥式微,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也是后劲不足,此消彼长,对我们而言,反是好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惜皇阿玛始终顾念骨血之情,即便太子与大阿哥一再暗中结党,他到底还是不忍心责罚他二人。”
虽是如此说,八阿哥目光却渐渐清明透亮,唇角含起一丝浅显笑意道:“不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皇阿玛到底是九五之尊,他再重父子之情也经不起太子等人再三寒心之举,此次太子与大阿哥皆折损不轻,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等只需推波助澜,还怕他二人不生事么?几次三番下来,饶是皇阿玛再舐犊情深也该被消磨殆尽了!”
九阿哥重击双掌,魅瞳露出一缕似笑非笑的神采道:“言之有理!八哥可真沉得住气,佩服!”
十四阿哥沉思道:“此次随扈出塞行程匆忙,加之守备极其森严,倒是没来得及传信于你们。当时一出京城,皇阿玛便与皇祖母分道而驰,诸阿哥紧随皇阿玛之后,虽不明缘由亦不敢多问,如今想来皆在皇阿玛布局之中。倒是那托合齐,此前我等皆以为他是太子之人,不曾想竟是误解。”
八阿哥道:“太子一心想收拢托合齐,待他格外亲厚,不想他倒也硬气!”他心下沉思,此番可见皇阿玛运筹帷幄之心计极深,断不可小觑。好在此前谨慎起见未曾暴露己身,否则此次只怕也要伤筋动骨!
万琉哈府。
圣驾乍然归来,局势瞬间转变,千琋也得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府邸,再无后顾之忧。
午夜梦回,每每思及这些日子的经历,四爷的舍命庇护,四爷的回护周全,皆历历在目,温情来得那样猝不及防,反叫人心生恍惚,不敢置信。
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竟是他从天而降,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那一瞬的他宛如天神,如何叫人不动心?而少女懵懂的情愫让她越发感觉到四爷对她并非如他所说的那般冷情,虽不知缘由,但她愈加肯定自己的认为,或许,四爷的言不由衷是不得已么?
思念化作潮水,席卷了她的理智,那份隐藏在心底的爱意被静静地描摹了那么多年,一夕舍弃,谈何容易?如果四爷心中亦有情,她又何必残忍逼自己放手?千百年来于姻缘之事上女子太过势弱,男尊女卑之糟粕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与其他日受媒妁之言不得已而择不如意之人糊涂度日,倒不如顺应心意去争取所爱慕之人!
只是,他已有妻妾……呵,多么刺痛双目的事实!纵观古今,男儿妻妾成群,视女子如玩物,试问哪个女子当真心无芥蒂?不过是世风腐朽,被逼无奈罢了。所以才有千古绝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可这,到底是痴人说梦……
一日晨起,千琋临坐于窗,细品手中书卷。院中一片欢声,几个年轻的丫鬟正在踢毽子,互相追逐着笑闹成一团。
突然,青衣拿着一只风筝进来道:“小姐,方才不知哪家的风筝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咱们院中,奴才看这风筝上绑了东西,倒也不敢胡乱扔了,小姐您瞧下。”
千琋接过一看,却见这纸糊的风筝竟做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青鸟模样,一足上用红丝线绑了根小竹管,她秀眉微蹙,遂打开一看,里面卷着一张纸条,上书“月上柳梢头”几字。
千琋一怔,心下思索,月上柳梢头,下一句岂非“人约黄昏后”?此人是谁?柳梢头又是指?她沉思片刻,突然想到那日四爷带她去的湖畔载满了柳树,于夜风中摇曳生姿。她心下又惊又喜,这……这难道真是四爷暗语?
千琋又仔细看向手中之物,此纸鸢身有三足,色泽亮丽,确为青鸟无疑!
诗曰: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鸟被古人视作神鸟,传言是西王母的信使。信使么?千琋心中越发笃定是四爷邀约,瞬间心花怒放!
她再三叮嘱青衣不可与旁人提起此事,青衣自幼服侍小姐,眼下见她打算独自出门,甚是担心,可小姐心意已决,青衣相劝无果,只得提心吊胆地应承下来。
晚膳后,千琋精心梳妆,细细挑了一套赏心悦目的衣裳,左右对照,良久方心满意足地自后门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