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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殿宇宏伟,乃重檐庑殿顶,面阔九间,随着渐行渐近,千琋心绪有些紧张,手心尽是汗。殿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金砖光可鉴人,廊上莲灯随风摇曳,灯影映入金砖,随千琋轻曼的步态款款而来,宛如足下步步生莲,一步一朵耀耀生辉。
长风入殿,拂起灯火忽明忽灭,一串清脆银铃声声入耳,淙淙如溪,千琋迎风起舞,曼妙多姿。
殿内在座皆屏息,唯见千琋一身玉色袭地长袍裹身,不同于蒙古袍的宽肥,她自腰间缠一根银质长链,将纤腰细肢勾勒无余,玲珑身段尽显柔美之态,链上缀满铃铛,舞态晃动之间银铃乍响,空灵清脆,甚是悦耳。袖略窄轻扣皓腕,异于广袖之宽大,举止间双腕上若隐若现几串红玛瑙嵌金手钏,亦下坠银铃。皓腕翻飞如花,幻化出一串串悠扬铃声。唯肩披一抹薄如蝉翼的水蓝色轻纱舒缓绵长,渐次俯仰之间,飞出缕缕轻纱,轻盈飘逸。
旋身回眸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烙入眼帘,只见四爷身着金黄朝服,顶戴朝冠,正襟危坐于席上,同样的装束,他却不同于九阿哥邪逆不羁的性情,而是一股清泠、静默却雍容的韵味,神色微敛,眸中灼灼映跃着殿中灯火,品不出喜恶之色。千琋心下微颤,足下却如生风,轻灵跳跃,宛如仙子。
四阿哥胤禛端起面前的杯盏浅酌,面色无常,目光却无声追着殿中那一抹灵动的姝影。看着她翩若惊鸿。今日的千琋抛下平素一贯的风格,将青丝微挑几缕在顶上小梳成髻,不饰珠玉,只簪一朵相开正妍的芙蓉花在耳畔,粉嫩娇艳,脑后秀发则顺势披洒,垂在腰际,如墨似瀑,额前编发回环绕于耳际,发间下悬一剔透水晶缀在眼角眉梢,状如滴水成泪,分外惹人怜。面上清淡妆容,黛眉微扫,水眸含烟,丹唇未染,楚楚动人,似水柔情间衍出点点娇媚。
她衣袂轻扬,薄纱广舒,水蓝一片,带起点点烛影斑驳,身姿柔软婀娜,腰间银铃曼声作响,轻声悠扬,宛如青云出岫,涓涓细流浅唱低回,绕梁不止。
随着银铃声清脆渐响,似柳腰肢亦回旋如风,足步轻巧点旋,交织密集,翩然间如漾起朵朵水花,步履更疾,环佩荡漾,恰似江流奔腾湍急,如诗如画铺展于众人面前。
银铃乍然大响,激荡如虹,她亦随之激情俯仰相继,袍裾翻飞好似玉莲渐次吐灿,落于莹润金砖,终如江海共汇卷起千浪迸放,声势浩大,拍浪之声尽数灌于耳中,座上竟有人陶醉此中骤然面有变色。
不知过了多久,风过渐无痕,薄纱低垂止于地,腕间玛瑙手钏隐隐耀着红光,带起银铃声渐息,身形沉稳翩飞,如苍鹰高翔于际,周遭归于一片寂静,正似潮退无声,大地一片苍茫辽阔,何等风光跃然于观者脑海之中。
此舞如梦如幻,恍入幽境,令人心神俱怡。以水为依,初始碧波而柔,涓细萦回,渐次一泻千里,刚劲有力,终归于无息而蓬勃。令人回味不尽……
良久,在座之人方回神,只见一曼妙女子恭敬跪于殿中,柔声道:“奴才万琉哈·千琋请皇上圣安,皇上万福金安!”
殿内静默,威严肃穆,唯宝座上一道高昂嗓音传来,声如洪钟:“朕见你方才一舞,刚柔并济,于豪迈之中杂糅细腻柔美,颇有将蒙舞与江南柔舞珠联璧合之势,倒很是新颖。二者之间你是如何贯通?”
千琋忙端了端身子道:“回皇上,奴才技拙才疏,只是想着皇恩浩荡,福泽万民,对各地文化之精华皆有兼收并容之态,吐故纳新,方使泱泱大国礼乐包罗万象,博大精深,不论是烟雨江南亦或是辽阔草原自是皆列其中。百川之流,有容乃大。幸得皇上开明,方有此盛世之景。放眼纵观,自古以来,礼乐和,则民族和,家国兴。皇上励精图治,有此国泰民安,实乃天下苍生之万福也!奴才斗胆,融合南、北舞风敬献于帝,以谢皇上圣明之策!”
宝座之上传来朗朗笑声,甚是愉悦。
“好!说得好!”一道突兀的粗犷嗓音自右侧传来,千琋低垂着头,余光恍惚瞟到端坐下方首席处隐有衣袍摆动,只听那男子朗声道:“好一句‘礼乐和,则民族和’,九疆之内,当和同一家!”
千琋心知,敢在乾清宫如此狂放不羁的大抵便是今日受封的准噶尔汗了,然他话中暗藏乾坤,一个“同”字,便道出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同”者,如也,如同一家,可见其心实为两般。此人借千琋之言明目张胆引出心声,只怕圣心不悦,有所迁怒。
皇上端坐于上,双目细眯,捋须未语。千琋柔声道:“皇上,奴才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开疆扩土,以四海为家,万民归心,自当和为一家!”字字珠玑,声声掷地,响彻殿内。
皇上颔首,沉声道:“言之有理!四境之疆,睦,则疆域宁,国泰安,万民兴;战,则烽火乱,白骨生,黎民悲!”他炯炯目光瞥了一眼准噶尔汗,复又缓声道:“可惜如此道理,众爱卿却晓而不通,今日竟叫一女子道破,”说罢,他看着千琋赞许道:“足见你蕙质兰心,颖悟绝伦!”
千琋恭声道:“奴才愧不敢当!”
席上一盛装妇人定定望着千琋微愣神,体态雍容,贵不可言。良久,她依稀听到声响忙回神望向宝座之上,只见皇上神色关切道:“德妃,朕瞧你方才出神,可是身有不适?”
德妃!千琋闻言身形一凛!这岂不是四爷的额娘么?
只听那被唤的妇人声音婉柔温和道:“谢皇上挂心,臣妾身无大碍,只是……”说罢欲言又止,目光缱绻望向千琋。
皇上亦望向千琋,默然不语,良久方轻叹一息道:“七公主新去,朕知爱妃思女心切,只是你旧疾未愈,自当珍重。”
德妃忙起身行礼道:“妾身谨记圣言。”
皇上神思凝重,再次回望千琋时不由喟叹道:“朕的七公主也是这般伶俐聪慧,也是这般玉貌冰姿人窈窕,二人年岁相当,绮年花容细看之下倒有几分相似,无怪爱妃心思迁动。”
底下一片肃静。坐在皇上身边的女子,约莫二十几许,衣着华贵,容色娇美,气质高雅,闻此杏目一顿,眸中神色转瞬即逝,面上依旧如春风和煦,含笑不语,此人便是佟妃,已故孝懿皇后之妹,一等公国舅佟国维之女,家族之显赫,可谓如日中天。
下首一位美艳妇人珠翠熠熠,妙目流盼,眼神含起一丝嗔意,掠过半点清冷,不露声色,正是常年盛宠不衰的宜妃。
其余妃嫔皆言笑晏晏,恍若未闻,不露半点涟漪。
千琋细思七公主之事确有所耳闻,乃是四爷的胞妹,自小颇得圣心,然福泽浅薄,于去年三月已殇,豆蔻年华香消玉殒,对此德妃神伤久卧病榻……千琋心惊,背上已出了一层细密冷汗,不知如何是好,她偷抬眼望向定嫔万琉哈氏,亦是她的姑母,只见定嫔与她目光相对,状似无意地微颔首,复又纤指挑起一枚糕点含入口中,眼眸柔和无度。千琋心下一番斟酌。
忽听皇上长叹一息:“去将朕的和田青白玉双面阴刻如意头纹长命锁取来。”不多时,便有一位公公手捧黑漆点螺龙纹盘入殿,上置一枚精致玉锁。皇上沉声道:“这原是朕为七公主生辰备下的,可惜公主福薄,今日便赐予你罢。”此玉剔透温润,在烛火相映下熠熠生辉,很是夺目。
闻言,托合齐忙离席跪于地行礼道:“奴才惶恐!小女承蒙皇上厚爱实乃大幸。然小女资质平庸,怎敢与公主金枝玉叶相较,此云泥之别也,实在愧弗敢受!”
皇上肃声道:“爱卿过谦了,万琉哈氏今日一舞惊人,技压群芳,受赏当之无愧。”话已至此,托合齐父女皆不敢有所推却,唯隆谢皇恩。
未及退下,端坐许久未语的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悠然开口道:“姑娘舞艺不凡,将我蒙族之舞学得也有几分惟妙惟肖,本王佩服,本王也有一物想赠予姑娘。”此人虎目炯炯,刀眉凛冽,鼻梁高挺,轮廓深邃,肤如古铜,身材挺拔魁梧,意气风发,很是俊朗,只是那一把络腮胡平添了几分沧桑。但见他头戴貂皮红缨圆顶立檐帽,身着松花绿团花缎吊面皮袍,外套宝蓝色绣虎纹对襟坎肩,系琥珀色绸缎腰带,腰带右侧悬青铜匕首和玛瑙球形鼻烟壶等物,足蹬尖头回纹牛皮靴。
他说罢便自腰际取下那把精美匕首,鞘身以青铜为托,镶珠嵌玉,错以金丝银线,浮雕勾勒戎马疆场之景,周身萦绕繁复细纹,恰若游云,将精致与刚烈尽显一体。那准噶尔汗朗声道:“姑娘,此乃我准噶尔所铸宝刀,削铁如泥,见血封喉,价值连城,比之玉石并未有逊。”弦外之音昭然若揭,明为赠刀,实乃暗讽皇上所赐玉锁不及他物。
千琋微顿,并未接手,只不卑不亢道:“万琉哈氏谢过大汗美意,然此刀锋利,恐不适合如我这般不好勇武的女流之辈,还望大汗收回宝物。”
准噶尔汗不悦道:“有句话说得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已言出,又岂有收回之理?”
千琋正欲再推脱,却听闻皇上笑言道:“既然准噶尔汗多礼,你便收下吧。今日你以蒙族之舞为介,幻化多变,可见准噶尔汗也认同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要辜负了他一番心意。何况,宝刀配英雄,我满族儿女个个骁勇,担得起此名。”
千琋朝皇上福礼诺诺道:“奴才谨遵圣言。”
一番刀光剑影息于唇舌之间,那准噶尔汗赔了夫人又折兵,心中愤懑发作不得,眼中浮掠道道精光,将匕首掷在了千琋怀里便坐下顾自酌酒。
身旁一道清丽女声巧笑连连道:“皇上,今日畅怀,昭玥也想献上一舞以助兴。”
“好!”皇上龙颜笑展。
千琋忙垂首退于侧,一道火红身影足尖一点,轻盈间便跃到了殿中央,只见那女子眸光状似无意地飘向千琋,千琋一惊——竟是她!